第14章 (廿)约定

作者:LordChinese
更新时间:2024-02-10 2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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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夏军沿白亭河南下,直抵西凉府城武威。


因红崖山蒙军无人幸免,故而此城守军尚未知晓战败的消息。


飞雪将大队隐匿于城外五十里处,又派遣士兵伪为商旅过客混入城中。


当夜里应外合,一举夺此河西要冲。


又以武威为行都,招兵买马,扩充部众。


散落在山岭间的夏国遗民闻知她的事迹,纷纷前来归附,希求复国。


娄博贝的数万民众,也全数来此汇合。


数月过去,夏军骑兵倍增,步卒过万,粮草军辎齐备,所需战具也已打造就绪。


监国公主颁下教令,各军将士无分所部、毋论族属,凡勇于杀敌立有战功者,均可受赏为官。


治下百姓亦然,租税赋役皆有定数,党项、汉民、蕃人、乃蛮、契丹、女真,一视同仁。


惟蒙人,留给他们的只有燎原怒火。


八月,夏军两面出击,攻略周边诸城。


任多怯律率八千军马沿喀罗川而下,据癿六岭,控卓啰、盖朱二堡,扼守河西南道。


飞雪亲统步骑五千北上,越胭脂山,先破删丹县,再克张掖城。


夏军至此尽得祁连北麓各处马场,获马二十万匹有余,声势更盛。


西凉蒙人不足三千,龟缩酒泉;陇中蒙军为宋人牵制,后顾不暇。


如此,飞雪已据河西之半,成就夏人复国根本。


她在此悉心经营,待战力充实,便攻打酒泉、敦煌、西平,最终夺还王都。


国力初长,公主操劳亦繁。


治军练兵、处置公文、断狱观刑、召见客商、笼络胡汉,仿佛天下所有的事都找上门来。


她太过勤勉,每每令我独守闺帷、枕空半侧。


我不抱怨,可她终于察觉了我的寂寞。


起初我担心她为此抛下政事,谁知她竟携我同往官署,要我随侍左右。


与白鹰相伴,就该熟悉这甜蜜的困扰。


拜飞雪所赐,我识得些许文字。


可复杂繁琐的公文,实在非我力所及。


署内也聘参赞、文书、主簿、司曹,然定夺裁决之责却无人可以分忧。


我唯有静待一旁,伴她潜心阅览、奋笔疾书,或观她运筹帷幄、施谋设计。


我数度苦熬不住,在她的案头昏然入眠。


及至苏醒,每见自己狐裘被身,屋内灯烛将熄。


而飞雪则沐晨曦,阅奏疏,手捧万民,指点山河。


她不再是那个只愿云游出猎、纵鹰走马,与我厮守乡野便心得意满的懵懂少女。


有人久居庙堂却碌碌一世,有人远遁荒芜然天命加身。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一切全凭神佛裁断。


九月末,飞雪留兵两千守张掖,率余众班师武威。


是月,教令复旧制,开科取士,招揽远近贤才。


以仁多怯律为领卢[注1],总督兵马调度;飞雪自兼尚书令,虚职以待智勇之士。


仁多怯律率百官进表章,以“庞宁”之号尊公主,其意“白之王”是也。


嵬名元昊以“兀卒”自居,取“青天子”以对“黄天子”,抗衡中原。


飞雪如此行事,或有效仿开国先祖,鼎足宋、蒙之志。


洪流滚滚,奔涌向前,而我们陷于其中,无所自拔。


某日,飞雪将我领至后院立靶处,递予我一张猎弓、一袋羽箭。


“雀儿,好弓好箭来不及预备,这些只求妳能用得称手。”


她这样说,然后自顾向我传授射术要领。


我自会照她想要的去做,只是这事儿无端而起,总有些古怪。


麻雀照料白鹰的起居,陷阵冲锋却非本职。


即便为自尽而备,短刀一柄便也足矣。


我疑惑不解,飞雪哑然失笑。


“到时候妳可得射得准些!”


“要是一箭杀不死我,那可就糟啦!”


她只随口一说,就叫我恐惧发抖!


双手当即弃了弓箭,我再不愿去触碰这将要害了的飞雪的东西。


她是我全部的命、所有的生活。


杀她?


就叫我死在这之前罢!


可飞雪却拾起弓箭,掰开我紧攥的拳头,硬将它们塞进我的手心。


她告诉我——


有时,这么做才是至情至深的表达。


我俩都是女孩儿。


“女孩儿当不得俘虏。”


这我自然明白。


对这世上的女人,死于瞬息永远好过活着被抓。


战事愈演愈烈,危险与日俱增,我们再无可能置身事外。


假如哪天——假如——那群豺狗逮住了我,而我又没能了结自己,那就由妳来。


飞雪言之凿凿,话里四处都是认真。


“别这么说,殿下,别说这样的话!”


我几乎要哭。


但干涸的眼泪依旧没能夺眶而出,漫过心头的只有无尽酸楚。


“别难过,送我去先祖那里,是好勾当,是慈悲。”


她安慰我,只是这安慰却让我的胸口更难受。


“我想要家人送我上路,可除了妳啊,雀儿,我再无家人。”


说完她搂住我的肩头,强迫我注视她的眼睛。


倘若我不应允,她一定不会放开。


于是,我要她拿诺言来换。


“殿下也得答应:若哪天被擒住的是我,殿下务必要赐我同样的慈悲!”


这一来,踌躇的人换作了她。


抓着我的手轻轻放松,飞雪盯着我,倒退两步。


似乎眼前有些东西,即便向来无畏的她,也害怕。


她咬牙、她跺脚、她摇头。


忽地她背过身,想逃离我的目光。


我早有准备,当即挽住她的胳膊,用全身力气拖住她。


飞雪回过头时,脸上全是惶恐。


“不会有这一天,不会有!”


“有我守着小麻雀,有我守着!”


她喊得太任性、太大声,脑袋也摇晃得太厉害,连远处的随从和军士们都难免好奇眺望。


这一刻,我觉着,又见到了小时候的飞雪。


孤单的飞雪,缺不得我的飞雪。


“是,是,殿下守着我、护着我,日日夜夜,生生世世。”


“所以,殿下也会给我——最好的出路。”


我紧握她的手,凝视她的瞳。


她也随着我的眼睛,与我的魂灵相见。


她不愿认命,可她懂。


就这样吧,我们彼此约定——


一个会相互杀死对方的约定。


这是闯入男人战争中的女人,无奈却又必要的约定。


我对她说,如果一箭就射穿我的心脏,那便再好不过了。


那里装着我对她的思念、对她的喜欢。


当血流出来时,我希望她也能见到这些。


所以,飞雪没再摇头。


那天之后,每日下午她都伴着我,在后院练上一个时辰的箭法。


这让我高兴。


毕竟,我俩单独相处的时间,更多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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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 西夏最高军职,“枢密使”一职的党项语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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