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巳时,沙尘骤起,人喧马啸。
蒙军四万北返,迫近兰泉。
柴永进得城陷消息,进退维谷。
既恨夏人挑衅,又恐惧失守之罪,夺回州城,方能自保。
各族骑兵分作两队,东西协同,双翼并进。
步卒数万居中布阵,刀枪并举,鼓噪而前。
这阵势着实骇人,大有排山倒海之感。
然而,即便是观战的麻雀也能分辨其中软肋——
柴部出城本为野战,攻城器械一样未备。
兰泉州城,广大不及国都,却也有深壕高墙、垛堞角楼。
云梯几具,安能破城?
而城上万事周全,炮弩弓矢、擂木滚石、沸油金汁[注1],样样齐备。
仁多怯律驻南门,领兵全力守御。
不待蒙军靠近城墙,石弹、铁矢如雨至。
蒙人突遇强敌,步军伤亡累累,骑兵难以施展,坚城之下几成绝地。
柴永进令士卒蚁附攻城,攀墙上,然落矢如雨,兵士登不及半便中箭而坠。
夏军又以长戟、挠钩毁破城下云梯。
蒙人进退失据,困墙沿,如草鹄。
南门牢固难陷,永进移师他处,留兵数千于城南,制夏人。
西、北二门近河,地狭崎岖,军阵难展,故引兵东向。
未时,蒙军抵城东,持巨盾挡弓矢,制木槌攻城门。
人众门狭,每战,用兵百余,大队阻于侧。
数千蒙骑冒矢突进,至城下,不得进,唯取弓箭与城上对射。
守军以滚油、沸水淋之,人马俱伤,惨叫不止。
强攻半日,蒙军战死者众,尸身枕藉,几及城高。
永进募勇士,循尸而上,以图先登;
夏人以枪戟阻敌,掷火油罐、震天雷,勇士皆烧、坠而亡。
两军战至申时,永进愈急。
忽得城南传报:守军开南门,以步卒数千出城挑战,多作辱骂之语,频为讥笑之状。
永进大喜,以夏人无备,当趁势夺门,遂号令全军南返。
时城下人声如沸,军令错杂,永进不得已,遣斥候十余骑至各队,传令诸将。
蒙军斥候着鲜甲、骑骏马,高举令旗。
城上夏人观之真切,又以公主预嘱,毋使执令旗者走脱,遂选神箭手,以强弓射之。
斥候中箭死者十八九,令传不至,讯息断绝。
前队已动,中队狐疑,而后队仍胶着城下,往往见同伴远驰方觉有变,仓皇不知所往。
士卒正疲,闻撤围去,误为退兵之号,纷然后退,急欲避城上石矢。
军校止之,不听,人马相混,挨肩叠背,践踏至死者众,一时军势大乱。
敌败象毕露,攻其破绽正当时。
忽闻号角动地,啸音绵接,望之北东,幽影跃然。
公主御雷音,单骑独行,昂然立于沙山之巅。
青骥素弓,脂肌银甲,净若寒英,犹似其名。
飞髾[注2]燕舞,夕照辉映,流星熠熠,灿比天霞。
敌众皆惊,以为天女降世、佛母转生,茫然呆立,不知所措。
号声渐止,尘埃落地,风息气凝,四野肃然。
但见圣人目光如炬,遍扫宵小,倏忽抬臂,繁弱[注3]高擎。
转瞬,众军同现,荟萃堤上,衣甲雪明,云聚如墙。
须臾,铜角再响,吹金重喧,河颤山撼,扶摇乍起。
神驹长啸,人立腾空,斗神怒嗥,攻守转易。
公主一马当先,身后万骑景从[注4],刹那狂云卷地,霎时潮海奔涌。
蒙军恍悟,欲迎战,然阵势已散,再结不易。
永进急调蒙古骑兵三千余,并亲随护军千人,前出抵御,以削夏军锋芒。
守者仓促列队,攻者顷刻将至;蒙骑弯弓待敌,而飞矢已凌空。
夏军以诸色旗递传军令,如操练之时。
赤黄青紫,进退聚散,又有黑、白二帜,示以左右,
赤青同扬,齐射之号;黄紫并举,近战贯阵;黑白俱现,转调再驰。
诸千夫长、百夫长,各有旗官三人随行,以目明耳聪、通时达变者任之。
又有总令官之职,位在中枢,居主将侧,发号施令,皆出于此。
将士遵其道,则万众同心,举措一体,行进自如,虽敌众我寡,而阵型不乱。
及战,引弓放箭,疾风迅袭,万矢齐发,无能挡者。
蒙人亦善射,惜队列不整,弓发零落,伤敌仅以毫毛。
敌之内乱,吾之友也。
投射数轮,蒙骑折损几尽,存者皆被创,不复能战。
永进令步军举枪前行,结阵以御。
夏军出以黑旗,全军纵横互易,由西而南,掠蒙军阵前,避刀枪,止以骑射攻敌。
行至敌阵之末,则黑白二旗共升,洪流逆转,再奔再射。
敌进,我避之;敌遁,我逐之。
如此往复,未及兵刃相交,而敌力削气衰,进退失据。
公主亲临战阵,每见有敌将喝呼、欲整队者,必以劲弓遥射之,一弦三矢,弹无虚发。
北人群龙无首,士卒各自为战,或丧于箭雨之下,或毙命乱军丛中。
是时,仁多怯律引夏军步卒万人出南门,列枪阵,执弓矢,攻蒙军前队。
永进三面受敌,只得就地陈兵;令步卒弃长枪而持大盾,隔绝箭矢。
城下地狭,蒙军坐困其中,前有强敌,后有高墙,上则落石火弹,下则入地无门。
数度突围,均遭狙击,永进为流矢所伤,部下死者累累,士气几竭。
酉时,迦马丹沙引吐蕃军至,令攻城南蒙人偏师,敌多逃散。
昏日西沉,围愈紧,夏军起炬数千,又燃柴垛,以火箭攻敌。
而城上复掷焦油、硫磺之物,遇火则燃,延烧甚广,一旦沾染,人马皆焚。
士卒为避火势,不顾箭矢、投枪,争道而奔;军官亦弃本职,乞望自保。
于是阵崩多处,战意不再。
公主选通各族言语者数百,环行敌群之外,连夜呼喊,谓只诛蒙古,而其余降者免死。
又称:凡有斩本队监军、统辖来降者,不罪反赏。
先是,蒙人役使各部,恐叛,故多以己族为监军,督查汉军诸队,驱属下如待六畜。
至此,疑虑丛生,相互猜忌,敌矢未落而已自相攻击。
夏人又以金锣、鼙鼓,反复敲奏,杂以山呼海啸,扰动频频,经久不息。
蒙军鏖战终日,气力耗尽,又恐敌趁夜来袭,不得解甲,惧、疲相叠,难以支撑。
两军僵持彻夜,及天明,蒙人萎靡,几欲昏睡。
然夏人阵中号角又鸣,如雷霆蔽空、天塌地陷。
自丘上远眺,可见公主中军大纛高悬,青旗昂扬,步骑云集。
片刻又举赤旗一面,为迅进之号。
一时幡绫纷舞,旌旗似血,三军得令,各队受命。
公主居前如故,挂弓拔刀,背东面西,刃指残敌。
此刻黎明已尽,朝阳初升,暗影消弭,赤焰漫天。
白鹰浴霞光中,刀锋闪耀,明示前路,宛若道标。
夏人以君长如此,各皆刀剑在手,虎目圆睁,怒发冲冠;
疲敌震恐,自觉末日。
汉军脱队者益增,或寻机遁逃,或降于阵前,夏人皆纳之。
敌溃至此,胜者当扫灭余烬,永除遗毒。
“复仇!复仇!复仇!”
公主高呼,众皆追随;喊杀不绝,势无可挡。
三军以角螺为号,第次冲锋。
白鹰侵掠在前,骁骑争先于后。
仁多怯律开东门,领步卒出城攻敌背;
迦马丹沙掠南路,引吐蕃陷阵击敌侧。
蒙军受重围,饥渴困乏,士气衰微,各族兵作鸟兽散,唯蒙人负隅顽抗。
鏖战半日,至午时,尽数覆灭,前后战死者万余、逃亡之人过千。
夏人收罗降卒,得汉及各色附蒙者凡二万五千七百之数,并辎重无数。
公主令部下检索降众,搜捕永进;
降人言彼已死,寻遗骸,果获于城下。
视其尸,金创只及肩背,然肝胆迸裂,七窍流血,状似惊惧而亡。
永进所立四堡,京玉、西关归降,东关、质孤弃守。
后十日,公主遣军四出,新会、积石、河州诸城皆定。
是役重挫北虏,河湟半为夏有,南境遂定。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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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因为现在临近饭点所以不想解释,请自行百度。总之就是古代中国常用的一种守城利器。
(注2): 指头发末梢的部分。
(注3): 古之良弓,在此指代飞雪的兵器银月弓。“繁弱”一词初见于《左传·定公四年》:“分鲁公以大路、大旂,夏后氏之璜,封父之繁弱,殷民六族,条氏、徐氏、萧氏、索氏、长勺氏、尾勺氏,使帅其宗氏,辑其分族,将其类醜,以法则周公,用即命于周。” 魏晋时期,杜预在其所著《春秋左氏经传集解》中注曰:“繁弱,大弓名。”
(注4): “景”通“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