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云灰溜溜的，望不见太阳，昨天湿透的地面已经干了。从公交车上下来，走了几步身后李萋萋叫住我。
李萋萋的自行车还锁在学校，我们一同走在路上，她打量起我说：“不错，面色红润。”
昨天她送我上公交车，本想送我到家，我拒绝了她，说淋点雨也是个体验，不会感冒的。我假装听不懂她的话说：“小学时我跑步第三名呢。”
“都说好汉不提当年勇，你现在饭量也小了吧？”
“比不过你就是了。”
“果然年纪大了。”李萋萋摇摇头，“身体不行了。”
你怎么说话老气横秋，莫名其妙的？
说这话之前我想到了一件事，又是“饭量”又是“年纪”，像在说什么典故。我笑了笑说：“那你说‘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她愣住了，我又说：“你放假看了不少书吧？”
李萋萋一下红了脸撇开来，轻咳一声说：“我看书本来就不少。”
“都看了些什么呢？”
“我不记得了。”
我从没想过她这不坦诚的一面，我堆着笑瞧她，她眼珠动来动去，张了一下嘴巴又闭上，一下跨出大步快速往前走了。我跟上去想瞧瞧她的面容，她只是越走越快，叫我根本追不上这双长腿。
当我和李萋萋走进教室，本来嘈杂的声音顿时全无，众人的目光齐齐刺来，我的目光和白鹭相遇，她低头翻起课本。这是我难以理解的困惑，而第一堂英语课上，欧阳仪老师痛斥早恋现象，并希望班上同学以学业为重，不要自毁前程。老师的声音有些尖锐，当她带足气势说着不容置疑的话语时，我的耳朵总有刺刺的感觉，好似无数的小针有分寸地扎来，不痛却不舒服。
欧阳仪老师办事雷厉风行，总是急匆匆的，好像一刻也停不下来。她的教学水平很高，教学上一丝不苟，但有时太过严厉，惹得不痛快的学生私下传递她的各种传闻——教务处主任的妻子、偏爱优异的学生、给人开小灶开后门云云。
欧阳老师发表完看法，开始上课，她没有指出谁没有处罚谁，也没对谁投出示意的目光。可见她并不知道班上的具体情况，只是发出警告。我想白鹭的心情肯定很糟糕，这堂课只怕是无心听下去。我应该尽快找白鹭和好，一下课，我坐直身体闭眼调整了三次呼吸，下定决心转身找她说话。我才转身她却站起，跑到后面和男生说话去了。我正犹豫要不要跟上去，李萋萋叫住了我：“安绵延。”
“怎么了吗？”
“你眉头皱起来咯。”
我低头揉揉眉心，李萋萋说：“你出来，我跟你说下话可以吗？”
跟着李萋萋走出教室，她带我来到楼梯口的墙边，这里没有人过往，墙壁能部分挡住我们，而我的视角又能看到走廊来往的人。
我正奇怪李萋萋的神秘，她解释说：“你麻烦咯，真的卷入三角关系了。”
我感到头疼，这事是绕不过去了吗？
“我听小安说了个大概，现在和你说一下吧。”
“她喜欢这类事情吗？”
“完全没兴趣。你应该知道她每天都来教室很早，她发现今天不但人来得多，交流的也很热烈，正好黄婷逸她们就坐在旁边的大组，她听到了些内容。”
“不能理解……你和我说说吧。”
“我尽量长话短说。为了方便，我用ABC代表你们三人，A和B是已知交往的人，C是和两人有密切来往的存在，C对AB分别持有什么情感是不确定的，也是他人关心的。他们不会花功夫求证，只是编织起故事，现在的设定是，A喜欢B，B喜欢A的外表C的性格，B发现自己喜欢的还是C，后来BC在暗中暧昧成了新情感。”
我捏了捏眉头，这种狗血的故事倒是经久不衰，是引流的好素材。重要的是，为什么我和白鹭孙先朝有关系，就要卷入他人制造的漩涡之中？真是比小说里人物死之前写不清凶手名字，更能制造多余的矛盾。由此观之，是不是我传递信息使得两人交往，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清者自清，我做我该做的事情就好。”
“刚才王白鹭躲着你，只怕她也听进去了这个故事，我估计他们昨天已经分手了。要是这样，这个故事会一直写下去，直到大家都没有兴趣。”
“这么说……她再也不愿理我了吗？”
李萋萋沉默了，随即笑说：“也许她暂时不想说话，让她缓解一下，再找她说清楚会好一些。”
“我能做的只是等待吗？”
“目前看来是这样。”
我低头陷入了沉思，李萋萋看我为难，用轻松的语调开口：“让我们来想一想还有什么办法呢？比如我和你一起对班上同学解释这子虚乌有的事。”
我摇摇头，这显然不可行。
李萋萋用了“设定”一词，意味着可调试，现在是这样等下是那样，不是最终的确认。不管是哪种设定，都是在看似平静下暗流涌动着，我被排挤在故事制作外，我若站起来表示一切根本都是胡扯！很可能得到的不是支持与理解，或许是——“你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你怎么证明不是？”“你为什么这么激动呢？”云云。
“那直接找孙先朝帮忙怎么样？”
若我课间走到孙先朝的座位前，问他听说这些没有，他说没有，于是尴尬地结束对话。假如对话还算顺利，他也确实站起来解释了，结果可能是一，大家觉得我们更有点什么；二，觉得惭愧而掐灭话题。
或者从我找孙先朝的那一刻，事情就更麻烦了。
我说：“把这个隐形的三角形打破怎么样？A喜欢B，B喜欢C，C和A的友情却丝毫不减，和B关系简简单单。”
“听着不错。这种事情不要自证，而是不使得影响正常生活。那要怎么做呢？”
“尽快和白鹭和好。”
“结果还是绕回来了。那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不要紧，有需要的地方我会找你的。”
决定好后，我打算等待着白鹭某个放松的时机，叫住她，甚至硬拉住她，一定要把事情说清楚，弥补回来。开头总是扑了个空，一转身，白鹭已经离开座位，叫她只会走的更快，连衣角也拉不着。课间操也躲着我，在我转身的第三次课间叫白鹭，她明显停顿了一下，可惜还是没抓到她，让她溜走了。
一种无形的力量正阻止我的前进，无法平静的心产生了更焦急的情感，不能后退无法前进很想呐喊。这种焦虑使我禁不住站起身，眼睛盯着黑板，余光可见望来的脸的轮廓。要是转身面对他们，把想说的话全部说完，就解放了吧？害怕搞砸和想要发泄的情绪相互拉扯拔动我的神经，忽然的泄劲使我觉得怎样都好，于是坐了下来。
这样下去当然不是个办法，我决定走进她和男生们的圈子里，我才站起来走了两步，她跑到走廊上去了。我真有这么罪大恶极吗？值得她这么处处躲着我？我感到灰心又伤心，趴在桌子上，闭上眼睛，一种不甘心好奇心驱使我再次尝试，此刻已经是下午放学，我决定哪怕追着她跑，也要抓住她，要反感要厌恶我那再说吧！
深呼吸一次，我快速转身，再转身发现她刚走出前门口。我赶紧追了上去，叫她一声，伸手去抓她拿在手里的校服外套，我一下脚擦着地面没站稳，撞到白鹭又扯着她一起摔倒。睁开眼睛看到黄婷逸一边抱怨一边揉着屁股，她捡起地上的两件校服外套起身，气呼呼责怪站起来的白鹭，又分辨着外套。
“唉呀！我分不清楚了，你看看！”
白鹭拿着看了半天，皱着眉头不说话，显然也搞不清。我赶紧爬起来走过去说：“你们看看口袋，口袋破掉的那件就是白鹭的。”
两人惊奇地看着我，黄婷逸紧接着掏起口袋，果然发现了破洞。顺利找回衣服的黄婷逸对我一笑说：“还是小绵比较了解白鹭。”
白鹭看着我不说话，黄婷逸笑着走开了，我忙说：“对不起，我有话想和你说。”
白鹭扔下“走”字转身离开，我赶紧跟上去，她满脸气闷显得有些疲倦，我等待着一个合适的说话时机，白鹭没有再逃开我，当走到操场上时她说：“你有什么话要说？”
愣了一下，我赶紧把想好的话尽量清楚明白简短地说出来，听完后白鹭挑着眉轻哼一声，我说：“对不起，明明你是最应该知道的人。”
“昨天他发消息说分手，我把他删了。”
“这样啊……”
“我说你脾气也太好了，他拿你当挡箭牌，你就该骂这个狗男人。”
“也、也许吧。”
“不过放心，我帮你骂了，骂人删除一气呵成。”
“啊？”
白鹭这时露出了笑容，挽住我的左手说：“我喜欢又高又帅成绩好的，但不喜欢什么都记得清楚分太开的人。放假的时候和他约会，我迟到一分钟，他不会责怪我，但笑着和我保持距离，逛了没几家，他不感兴趣的店，就走到一旁看手机。奶茶他不喜欢，但阻止不了我想喝，他就付了钱后一直说教我，说奶茶放多少糖精，喝了如何有害，要少喝之类的。天啊，他一直逼逼个没完！我让他别说了，他笑说‘这下你懂了吧？’我感觉血压飙升！一起吃饭的时候也是有点无语，菜好了要自己拿，我在位上等，他端着托盘过来一边把我的一份给我一边说‘你就这么肯定我会给你拿呀？’那张脸真是又帅又欠揍。他对喜欢东西倒是愿意掏钱愿意分享，聊天时感觉他很有学养……但是吧……唉……总之很烦，不能放松。
“我喜欢被捧起来的感觉，喜欢被当作特别的存在来对待。比如陆青天看我的眼睛里面，就有一种崇拜的光芒，这种感觉令我很愉快。对了三角恋这种屁话，我听狗东他们这些八卦狗说了，你别在意。”
“嗯……？你不是因为孙先朝才对我生气的吗？”
白鹭愣住了，又瞪我一眼说，真笨！就开始停住脚不肯走，我知道这个时候要是不哄一哄，她就会一直站在原地瞪着我，好在只要拉着她说别生气别生气了，她会哼哼着继续走。
“我是气你不信任我，更相信别人，对别人更亲近。”
我张大眼睛看着她，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我和孙先朝关系挺普通的呀。
白鹭没有进一步解释，她叹了一口气，转而沉默起来，我们就这样慢慢走在跑道上。不管怎么样，总算是和好了。我真是没想到白鹭和孙先朝，看着倒也般配的两人原来这么不合适。我想起白鹭说，小时候有一个喜欢她，她也喜欢的男孩，两人是青梅竹马，后来男孩出国，两人就没了联系。白鹭之后也交往过二人又分了手，孙先朝大概是第三个。
“小绵你要是男生就好了，我就跟你交往。”
“啊？”
我感觉好像听清楚了又好像没有。
“我说真的，你是男生我肯定跟你告白。”
确定没有听错，我笑了笑说：“有人说生男生女看染色体，有人说人诞生前会自己选择更好的性别出生。诞生的个体都是想往好的方向发展，都是是独特的，所以性别一换我就不同了。这样一想，白鹭你的遗憾是没有道理的吧？”
白鹭听完说：“傻子吧你傻子！我王大美女主动告白可是给你面子！不会说点中听的话吗？”
我怕她停下不走，就稍带力气拉着她前行，笑着不说话。什么是好听的话呢？果断告诉她，我听了真高兴，有大美女喜欢我真是害羞——这样吗？
我们是好朋友，我对她并没有这以上的情感。我对白鹭是很熟悉的了，她的优点缺点我基本知道，我能作为朋友去欣赏和理解她，但我想象不出来作为恋人与她进行亲密关系的维护。所以这大概和性别无关，我不想对她说好听的话，而且她这话明显是玩笑。在我看来，这不是喜欢我只是喜欢那个性别，这种拐着弯的告白已经变形了。
白鹭也不再提这个话题，转而要我不许像这次一样该说的不说清楚，我不带停顿地答应，她这才满意，拉着我陪她去食堂打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