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一同往常不多人,五分钟后才陆续坐满了,到准备晨读时,经常踩点的何图与周阳豪进了教室。
安绵延总在读书,吸取营养般吸收各类课外书籍。我撑着脑袋望着她的侧身,她侧脸平静,看书入神而嘟起嘴巴,阅读时她绑起头发垂在后背,比我的头发长十几厘米的样子。安绵延不是棱角分明,高鼻梁的俊俏脸型,那是一张轮廓曲线柔和平缓,带着淡淡笑意的有亲近感的脸,她的眼睛像瑞凤眼,不算挺拔的鼻子配在她的脸上却是刚刚好,十分端正可爱,差一分都不是眉清目秀的好看了。
看她阅读,真担心她听不见上课铃声,好在王白鹭会“叫醒”她。昨天她们俩和好了,一起聊了些什么呢?今天她又在读什么书?
“你在看什么呀?萋萋。”
王婉从身后抱住了我的脖子,我吓了一跳,对她进行驱赶,严肃表达不要吓人,不要抱过来。王婉傻笑着缩着脑袋任我抱怨,等我说完她开始叫起委屈,说起另外一件事。
“呜呜呜,萋萋你好过分,我们伙食都变差了。”
所谓的“伙食”是指零食,我有点嘴馋,突然想吃零食就会跑到小卖部买一小袋或中袋分享着吃。朋友们是高兴而客气的,于是成为了一种定式。我对那些什么名牌什么流行之类的东西没有兴趣,倒也能配合着他人聊天,对我来说掏些钱,能提升他人的好感是很划算的。我清楚的知道钱花去了哪里,好像因此,倒能存下钱来。
我没想过取消这半固定的请客状态,只是最近没太放在心上,就给忘了。
王婉撑着脑袋挑起眉毛说:“哼哼哼,我懂得,我懂得嘛,有了新欢忘记了旧爱嘛。”
冯苒笑着用手掌打了一下王婉肩膀说:“什么新欢旧爱?”
“咯,那不是吗?萋萋痴痴盯着人家看呢!”
王婉一努嘴撇向安绵延,我顿感脸上起火,真想撕了这张没遮拦的嘴!瞪了王婉一眼,我尽量平静说:“胡说什么呢?下半年这么多考试,就想着吃吃吃。吃货只补充肚子的吗?”
王婉扑进冯苒怀里,呜呜着鸣不平,说吃货有什么错,你可以骂我不可以骂吃货。冯苒拍拍她的背表示安慰,让我别在意。我当然不会在意,不然好像我很心虚一样。
“我就是忘记了嘛,等下就去买。”
“好耶!下节课课间就去吧?我跟你一起去!”
王婉一秒复活,眼里都能放射出光线了。我俩一下课就往小卖部跑,进了店我随意转了两圈拿了一袋糖果,一包辣条。王婉像在逛商场,慢悠悠地转,张望来去,拿了这个又放下那个,一下全都不要,开始重新绕着货架转圈圈。我都急了拦住她的去路说:“还有二分钟打铃了,快点。”
“知道了,马上。”
赶回教室抢在欧阳仪老师前进教室,我见安绵延拿着书本从我的座位走回了自己位上,这是安绵延第一次到这边来聊天,不太可能是她主动过来,可能是冯苒找她有事。她们会聊些什么呢?偏偏是我不在的时候。尽管很在意,可这是一堂英语课,在欧阳老师的课上,教室空间内的每个人的小动作,都逃不过她锐利的目光,作为她的学生至少也要装作听课的样子。到了下课,王婉抱怨起偏偏是这讨厌的英语课,传个纸条的空隙都没有。接着问冯苒说:“安绵延怎么跑我们这来了?你们说了什么?”
我拖着凳子往同桌小安靠,慢慢转身参与她们的聊天。小安和我们不同,下课喜欢回顾课上的内容,正在读课本对笔记。我对此感到很佩服,懒人如我最不喜记笔记,幸好大方如她愿意分享。
“不是的哦,是安绵延跑过来的。”
我往前倾了一下身,张开嘴巴差点就要问出疑问。冯苒看了我一眼,王婉抓着冯苒的手说:“太难得了吧,我一直以为她是屁股长在凳子上的呢。她莫非读书厌烦了,找我们玩?”
我瞅了一眼王婉,对她的话很不满意。人家那叫不求甚解学无止境,能和我们这种冬天被床吸住想冬眠的生物比吗?
“她是来请教英语语法的,这个语法比较高级我也不懂,所以就让小安出马顺利解决了。然后我们又随便聊了一下,接着打了一个赌。”
“打赌?玩什么游戏?不带我一个?”
“你就想着玩,你的成绩都快成班上吊车尾了。”
王婉哎哟一声,嘟着嘴说:“我这不是在用功了吗?别说我了,你们打什么赌?”
“赌她今天到明天下午放学不读书会怎样。安绵延很喜欢看各种文学相关的书籍,尤其喜欢读小说,我因为好奇,就问她说‘如果你有很长的假期,可以一直看喜欢的书,你能多久不出门?’她说‘半年不出门完全没问题,更长的时间就不知道了。’我看她说的那么直率,以为她真这么干过,就问‘如果没书可以读,你会怎么样?’她说‘我会慢慢干枯,手足无措。’我因为没有达到这个高度,觉得不可思议,就继续问‘一二天不读书都不行吗?’她沉思了一会表示不知道,因为没有尝试过。我出于一种好奇的恶作剧心里,对她说‘不如我们来赌赌看,二天不阅读行还是不行?’安绵延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大概在想这是不是有必要的事情。我进一步说‘你不好奇自己不阅读的上限时间吗?如果要打赌的话,还是要下点赌注,我赢了送你一本书,你赢了送我一本书怎么样?’也许她也好奇吧,居然答应了。”
“那你是赌她到明天放学可以不读咯?”
“你猜的真准。”
冯苒这时看向我说:“不好意思啦萋萋,我擅自把你的《词诠》借给安绵延了。”
《词诠》这本书就夹在桌子垒起的全部教科书中,我曾允许冯苒她们需要借桌面的东西,直接拿去用,回头再告知一声就可以。我才发现新买的《词诠》不见了,借给安绵延是没问题,不过她应该不会觉得我在认真学什么古汉语吧……不对,重点不是这个。
“她为什么要借这本书?”
冯苒笑了笑说:“这是我的提议,我想着她读书已经成习惯,突然不读了肯定很难适应,就让她先用字典适应一下,小安把字典忘在寝室了,正好你这有一本。”
“没问题,尽管借好了。”
“萋萋你觉得她是赢是输呢?”
“我觉得,你赢了可以打开她的认知,她赢了还能收获一本新书。”
冯苒笑而不语,王婉说我真是个小机灵鬼。
安绵延在课间发着呆,王白鹭找她说话,便聊起天。没说话时,手撑着脑袋发起呆,忽然一下想起什么来,她拿起《词诠》翻动看。我的视角很有局限性,我们间隔一个大组,视线或被人或被书挡住,有些东西不过是我的想象。
没了阅读,她的神态、姿势、状态缺失了一种宁静,肢体的慢动作逐渐增加频率,内心的躁动使身体变化。走去和她说话的我,看出了她克制的不安。
这天就这样过去了,普通又不同的度过了。所谓不同是指望着她的不安定,我也有些坐立不安。这种心情好比被吵醒起床,发现母亲一边叹气抱怨,一边勤恳地做家务。好在明天快到了。
大差不差的,隔天也是这么不舒服的使时间流逝。我期望着快点放学,忽然又想到憋气憋到脸涨红和忍着不读书哪个更痛苦?我望了她一眼……
“萋萋,你怎么叹气了?”
小安担心地看着我,明亮的眸子好像氤氲着水汽,随时都能落泪。看她这么担心我,真是过意不去。
“没有吧,我没叹气呀。”
“你叹气了,我都听看到了。”王婉从后面探出身子,一脸幸灾乐祸。
“你是不是在监视我啊?”
我抿着嘴,不满意地瞧着她,她倒眉头一皱,一屁股坐下说:“你总往别人那里看,还叹气,我还不能说你吗?”
我顿时语塞,怕说话结巴,也就不吭声。
冯苒这时打圆场说:“萋萋和安绵延是朋友,担心她是正常的嘛。”
“萋萋,我们就不是朋友了吗?人家打赌是人家的事,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与其操这个闲心,不如和我们聊聊天——”
冯苒赶紧止住她说:“王婉,你说这种话干什么?”
“我说错了吗?昨天也是,我跟她说话爱答不理的,你看看,人家才是真朋友。”
冯苒笑着的脸僵硬起来,反驳说:“话不是这么说的,我们和萋萋交往时间不长,但也短,相处这么久我们开不开心,萋萋对我们怎么样,心里都是有数的吧?你这样分个高低可没意思。”
“哼,叛徒!不理你们了!”
王婉扑在桌上脸埋在胳膊里,再不说话。冯苒说别管她,交给我就好了。看着冯苒靠近王婉,拍着她的后背安慰,我最大的矛盾从心里浮现出来,旋成紧绷绷的螺旋,不停刺痛我。
我一直在逃避矛盾。
一直以来,我所遵循的交友原则是对人不远不近,轻松愉快,和谐度过短暂的校园生活。在对不同人的态度上虽有分别,但从根本来说都保持基本的礼貌,可谓一视同仁。从小学到高一,我所交往的人一旦分别再无联系。只不过是偶然碰见,能笑着打招呼的路人关系。我不相信稳定不变的长久关系,每个人的陪伴都是一个段落,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笑着相遇,笑着离别呢?
安绵延偏偏不一样。我想同她深交,成为最好的朋友,这样一来就容易产生特别。特别的对待,特别的情感,特别相对于一般,开始有了“不公平”,当我被指责时,对错也跟着产生。我不会放弃自己对安绵延的渴望,又无法立刻坦诚对待,这种暧昧寡断的态度到头来刺伤的,并不只有自己。我仿如忐忑茫茫然站在旷野中的行人,四周都是路却不知该走哪边。这么说也是自欺欺人,我在中秋那天巧遇王婉冯苒后,自责了,反省了,决定了,只不过又退缩了。
我和王婉没有说话。纠结无果,要行动时总有借口不做,想着我给她们带来了愉快、帮助、零食,少了我你们哪里还有这么多快乐呢?
我望着安绵延发呆。
安绵延似乎很苦恼,低头叹了口气。我已经分不清,是我的叹气还是她的,她又撑着脑袋,从鼓起来的嘴里吐出了好长一段气息。于是王白鹭来找她说话。
下午的放学铃声响了,我什么也没做到。安绵延会来归还书籍,我该先找她说话。放在桌上的两手握成拳头,左腿上下抖动,安绵延拿着《词诠》起身,和她对视上,我赶紧移开视线,再看她已经走上了讲台。
我赶了上去,在讲台上挡住了她的路。她惊奇地看着我,然后笑着说谢谢。把书还给我。这时有同学要求让路,安绵延推着我往前走,走回了我的座位,她重新把书还给我。
安绵延对冯苒说:“我输了,你有什么想要的书吗?”
冯苒说:“我想要你推荐的,肯定很不错。”
“没问题,不过每个人的看书喜好不同,不用太期待。”
“冯苒走了吧?”
王婉站在桌边,凳子已经放倒在课桌上。冯苒说好。她摆好凳子叫小安一起走,和我们说明天见。我没有回应,只是对安绵延说:“你明天有空闲吗?”
“有倒是有,怎么了吗?”
“你……要不要来我家玩?”
安绵延发出疑惑的声音,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复,左右张望,好像答案写在谁的脸上。
“啊!”王婉指着我说:“安绵延,这家伙从不见邀请我们去她家,真是不得了。这算啥,铁树开花?山无棱了还是天地合了?”
冯苒打了她一下说:“瞎用词!萋萋可能是因为有些洁癖,不喜欢别人去她家。”
“哼,随便吧,我们走啦。”
王婉迈着矫健的步子,冯苒和我们说拜拜,小安不好意思地对我们笑笑,三人前后排列着离开教室。
我当着她们的面扔出这枚“炸弹”,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虽然没有谁是敌人就是了。这是我决心下的鲁莽行为,有点头脑发热,自我伤害,却是光明正大的,即使剩下的只有废墟,也没什么好后悔。
安绵延点头说:“好,我要去。”
“真的吗?”
“她们说的那么厉害,我当然想去瞧瞧。”
这真是意外的结果,安绵延是个很懂礼貌的人,我以为会被拒绝。心里的阴霾忽然一下消散,整个人神清气爽,明天可以快点到来,啊不对,还是慢点,对于明天得安排一下。
一阵掌声响起,我和安绵延循声看去,在窗外边(这间教室的两边窗户都有走廊)站着四个人——小安、王婉、冯苒、陈瑛。这个坏家伙凑什么热闹!
掌声还没结束,王婉嘴里还“哇哦”一声,我脸上发热,扫地的同学来赶人,我们这一行人就一起下楼,我问:“你们为什么在这里啊?”指着陈瑛说:“尤其是你!”
“我啊?我来头可不小哦,是军师,是策划人。”
“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一切都是假的,我们合伙骗你呢。”
噢!上帝!我要是打了她的左脸,她的右脸也会转来让我打吗?
“什么意思?”
“这还用问吗?没有什么打赌,只是要告诉你个重要道理——不要把自己看得该死的重要。”
“我不明白。”
“你明白的。我来介绍一下,发起人小安,组织人冯苒、王婉,演员——王婉,冯苒,小安,安绵延。
”
王婉说:“你最近有种忧郁的疲惫,我不明白你在愁什么,反正你也不会说。但都看的出来和安绵延有关,讨论了一番后,不就来了一出,四英杰善演逼真心吗?”
陈瑛说:“五姐妹。”
冯苒说:“小安说的一点没错,你在纠结处理我们和安绵延的关系。”
小安腼腆地笑了,不避开我的目光说:“对不起,但我觉得萋萋你的这个状态应该改变。”
我叹了口气,移动目光看了她们一遍,每个人脸上收敛起了笑容,我低下头哈哈笑笑起来,真是被耍了,彻底被耍了。
王婉惊呼我疯了,我抬起头对视上安绵延说:“你都是演的吗?”
“不全是的。”
“你也挺过分的。”因为我是笑着的,安绵延也笑着说:“抱歉。我有帮上忙吗?”
“嗯,谢谢你们。”
“嘿嘿,萋萋你懂我们良苦用心就好。有点我必须说一下,你家我可不想去。”
“嗯?”
我都没跟上王婉的节奏。
“你的洁癖很严重啊,看不得油点、灰尘、零乱,白衣领子必须刷地干干净净,喜欢把地板清洁到发亮,墙角从来没有蜘蛛网。恐怖如斯。”
王婉把两只手放在张开的嘴巴边,一副惊恐的样子。安绵延露出了胆怯的微笑,很可能是后悔答应去我家了。我心里却不气愤,反倒平静,我笑着说:“造谣啊造谣,别听她胡扯,明天到我家就知道了,来就对了。”
好吧,我说的笃定心里是在打鼓的,我爱干净是有,每个人生活习惯是不同,只怕招待不周。安绵延还是信我的,说期待着明天。
她们告诉我说,你按自己的想法去做就好,只要是真诚的,我们便回以真诚,如果你做的不好,做错了,我们也有纠正的权利,只不过选择在你而已。
我从没想过,有这么多人会关心我。方法是曲折的,心意却是极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