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之言·月之宫】
世界慢慢沉淀,急涡缓缓旋转,恍若永不停歇之时针般,连携着光束渐渐消散,直至想象中的呼吸都算困难。
背部轻柔地触及湖床,然后又悠悠弹起、跌落,形状修修改改,逐渐模糊了轮廓。
“……我拒绝了答案,”她直挺挺睁着充盈湖水与泪水的空洞眼睛,目睹颜色一点点黯淡,“不是任何人的过错,只是源自内心的恐惧,仅此而已。”
说到底,不仍然毫无变化么?
啊……等等……
或许是因神经尚未麻痹缘故,胸前沉甸甸之物依旧在挣扎摇晃,试图由肢体构成的牢笼中解脱出来。但一切适得其反,她用力将双臂勒紧,直至内容物永远无法动弹为止。
而她也彻底耗尽体能,全身瘫软地陷入沙砾间,温顺却冰冷的湖水从七窍处深深涌入,灌进喉咙、呼吸道、肺泡,将细胞冲破挤碎,积密高压剥夺掉回忆与害怕的资格,仿佛被抛弃的塑料袋般,不声不响遗忘于深底。
故事结束了,亦或是坠进更深的漩涡。
“你会怎样选择呢?”
冥冥中,仿佛有这样的声音在呼唤我。
幽森森黑暗下,勉强伸出五指,自然只能抓住一团流动的空无。
“请告诉,你希望怎么样选择呢?”那声音又凑近一些,语调几乎不携带任何情感,却从根源处隐忍着某种难耐的渴望,“答案就停留于此,近在咫尺的距离,不想去看看么?”
没有回答,绝非犹豫,博美犬不是那样的生物。即便沉降入深厚泥沙间,也仍然愿像花园鳗般挣脱重压束缚,去追逐寻觅弥散在深底的微弱之光。
那家伙又贴近一点,连呼气喘息都能清晰碰触,酝酿几番,它再次开口,但这次却轮到博美犬先发言了:
“其实呢,你就是我,对吧?”
“……”
稍稍等待,但仍旧只有一片沉默,于是自顾自继续说道:
“或者说……是过去的我。在被师匠抱出去前、在这台电视机里、在这座为大家所打造的柩笼里,一定发生过某些“无法面对”之事。然后,一次又一次地,将你、巫女、魔女、行刑官以及师匠紧紧捆缚住,永远无法碰触答案,抵达完美的结局。”
“所以……无论我是现在的你,亦或是未来的你,但这些都不重要……不过,我的确对「过去」一无所知,因此能够毫无挂念地向前迈去……这样说兴许有些过分……但将这样的「耶拿」召唤出来的你,想必早已做好过觉悟吧?”
“既然如此,我定然不会辜负……耶拿的期望!”空中屈伸的五指紧紧攥成拳头,奋力向着空荡荡前方挥舞着,“但同样的……在一切结束之后,请将师匠、预言、过去耶拿……以及所有因时间被紧紧封锁的故事,全部讲述给我听,好嘛?”
话音熄落,宛若投射入茫茫宇宙深夜的一束烟花,越升越高,颜料却随之慢慢淡化、遗散,再也寻不到踪迹。
但博美犬仍在等待,她忍耐着疼痛睁开空洞的眼眶,等待终将绽放的花瓣。
一秒、两秒……
似乎并没有预想中袭来那样剧烈,起初是曾扼握喉咙之物悄悄离去,紧接着身体也逐渐恢复重量。湖水携卷气泡自窍孔中抽出,仿佛刚刚经历一次呕吐,而指尖则被流动的沙砾包围摩擦,弄得满是伤口与划痕。
唯一要说有何明显变化,大概是口中被强制塞入一枚圆滚滚水珠,然后类似鱼鳃状创体从鼻翼和脖颈两侧撕裂开,含氧液体缓缓流淌过呼吸道,带来久违的舒适与惬意感。
既然如此,不妨就再多休歇一下吧~
……
轻轻睁开眼睛,忽然发现自己正处于一间温暖小室内,织绒被随着身体挪动而落下,环顾四周,却听见“哗啦”一声响,明朗而刺眼之光线从打开的窗户外洒进来,惹得风铃挂饰“叮铃铃”摇动,一道熟悉的人影渐渐浮现于脑海内,恍惚间,她慢慢转过身来,脸颊慢慢褪去光之印记,轮廓却是如此清晰、如此熟悉……
“戳戳,醒醒!”
脸颊某侧传来丝丝刺痛,魔女蹲坐在一旁,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一根芦苇杆,漫不经心地捅向可怜的博美犬身体各处。从红点分布状态来看,她大概已经感觉无聊很久了吧?
“这是……哪里?”我推开芦苇杆,好奇地开口问道。”
“哇嘎乃,”魔女摇摇头,“实际上,我之前已经尝试调查过该地方,当然结论很悲伤……虽然无法品尝滋味,但恐怕我们正在某处河流、江道、湖泊、海洋之底吧。”
这家伙看似比“过去”活泼很多嘛!
事到如今,我已经可以强迫自己接受许多违和的设定了。
“要离开也并非没有办法,”她站起来,将面罩与兜帽与手套与长筒靴整理好,“据准确推测,现在只需要找到当地神明的居所,然后通过某项神秘吸引点将其魅惑住,之后不仅仅能够离开,哪怕是想成为入赘驸马也轻而易举哦~!”
“……可咱俩都是女性呀……”我无奈地吐槽道,“况且根本不可能知道所谓「神明居所」在哪里吧?!”
“知道哦。”
“……咦?”
我顺着她的指尖望去,一座挺拔高耸的楼阁亭台隐隐约约在波澜中显露出形态,还想更靠近一点时,耳畔旁忽然响起一声明亮的调子——
“咦呦————嘿!”
咚咚咚!咚咚咚!鼓声雷动,嘹亮的号角阵阵吹响,还未待她们反应过来,水面早已被纵劈开一道长长缺口,一艘艘挂满得胜旗和渔网的巨舰奔腾翻涌而来,庞大的身躯差点将过客撞倒。
尽管没有撞角,但船橹依旧冲破层层巨浪,毫不畏惧地向前驶去。帷幕拉起,船员们傲立于两旁,画满鱼纹和丹绘的服饰披风随呼声鼓动,仿佛就像听见某种来自内心的震颤般,他们终于难耐住洋溢情感,齐声欢唱道:
“アルッコイ!!”
鱼群结队游过舟边,波浪花激烈地拍打船体,弄得连巨舰都不得不颠簸起来,但这丝毫不影响船员们的热情,歌声如潮涌般一层接着一层更高,当然随之翻跃舞动的还有渔网,不一会儿就将形状撑得比月亮还要圆鼓,船员们幸福地拽起货物,很快便载着沉甸甸的包裹满载而归了。
“这是……呃,游行展演?”我惊讶得简直合不拢嘴巴,“那些家伙都是人……还是妖怪?”
“说不定是欢迎仪式呢,”魔女倒显得格外镇静,“先别乱动啦,等队伍都过去后再谈吧。”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虽然拍子加快许多,但鼓声却并不算强烈,紧接着是能管与尺八的“呜呜”声,宛若一股清凉溪流在山岩旁叮咚欢跳,气氛渐渐变得轻快明亮起来。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为首是一位佩戴能剧面具、脚踩高跷、全身服饰稀奇古怪的老家伙,他一手提着灯笼,另一手端着酒酿,活像杂技演员般滑稽地手舞足蹈,真害怕忽然不小心狠狠摔一跤呢!
老翁身后跟随着一群蹦蹦跳跳的孩童,虽然也带着动物面具,但从样貌上来看似乎全部属于自制。孩童们一边嬉闹,一边模仿老翁做起夸张的动作,双手则不停地打着节拍,不算清脆但却格外甜腻可爱的词谣悠悠回荡在街道内外:
“很久很久以前~浦岛太郎~”
“被他救下的海龟载走啦~”
“来到并看见了龙宫城~”
“画卷也难以描绘其美景~”
啪啪啪啪——啪啪啪!
啪啪啪啪——啪啪啪!
“公主大人奉上丰盛的宴席~”
“绸鱼和比目鱼纷纷跳起舞来~”
“实在稀奇哇,好不快活~”
“时间呀如梦一般飞走了~”
啪啪啪啪——啪啪啪!
啪啪啪啪——啪啪啪!
……
伴随着欢脱的旋律,队伍很快跳着舞蹈离开了。街道前后似乎安静下许多,但显而易见,这场宴会还远没有结束呢!
“趁现在!赶快冲过去吧!”我深吸一口气,蓄势做好起跃姿态,“万一被发现可就全完蛋啦……你在听嘛?!”
“啊啦啦,放宽心~”魔女好像事不关己般随便摆摆手,“难得有演出看,咱不可想错过这种大好机会,况且就算被发现了不是也根本跑不掉么?”
“诶?是这样吗?”虽然总感觉似乎有点不太对,但是一时间却没想出反驳之词来。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喧闹嘈杂之声此起彼伏,哪怕是犬耳仍能分辨出许多:扇面折打、琴筝弹瑟、太鼓连击、嘻嘻笑颜……这些与那些混杂于一体,纠结、缠绕、编制、牵结,最终混成饱含滋味的某种不存食物,只需轻轻呼吸一次,口腔内便会溢满醇厚浓香。
我品尝着那份“存在”,感受它被咀嚼、被吞咽、被消化的感觉,胃囊渐渐与心脏背道而驰。
“花虽芬芳终需落~~……”
凄哀婉转的旋律忽然从耳边飘起,仿佛是准备向某物告别般深郁,一下子便将气氛由帷帐内拖回湖底,激起一阵惊寒。
“……喂!”我不满地瞪了她一眼,“你这家伙怎么不看场合呀!明明如此幸福的场景,不要唱这么悲伤的歌!”
“嗯哼,”魔女只是轻应一句,结果这倒显得博美犬有些不尽人情了。
宴会祭典依旧欢快前行,烟花、灯笼与彩带席卷泼洒整条街道,不知是人类妖怪还是幻象的家伙身着各式异装跳起一板一眼却毫无逻辑的舞蹈。当然在旁边角落间窥视一切的魔女和博美犬也同样奇怪、不可理喻,这个世界根本就是坏掉了吧!
笙歌燕舞、觥筹交错,热闹之气氛处处惹人喜爱。繁华感很快包裹住全身,弄得连神经都渐渐酥醉,忘乎所以,哪怕这仅仅是旁观,但此时此刻,若定要咬住情绪毫无波动这一点,想必不会收到许可与同意。
除非刚刚建立完成的世界线被彻底粉碎。
“那是什么?!!”
幸福感如同炼乳巧克力般凝固,才刚刚入口就迅速消融,我瞬间从泥滩底弹射而起,连魔女也转过头来疑惑地望向这里,然而如今已来不及做繁琐的解释,更顾不上牵起她的手。博美犬纵深一跃,横穿过被花车和舞伎包围的街道,消失在那座宫殿深底的园林里。
并非何其可怕之物,但哪怕仅仅闪烁过一秒,都绝不会再错过她的身影。
“抱歉!请让一下!”,我拼命叫喊道,一边从惊叫着面具服务生们所高举的托盘下钻过,一边朝楼阁雅间内狂奔去。那团绒火轻快地摇曳剪影,每当我刚刚触及其尾部,她便抽身隐去,徒留星叶悠悠飘荡,仿佛进行一场永无止境的捉迷藏,而我永远是寻找的一方。
即使犬类体力远胜于人类许多,可连续跑窜过上下不知几百层后,酸痛感与无力感重新追还这具仍随钟表而转动的躯体。我不得不扶靠在楼梯栏杆旁,大吐舌头喘气,浑身犹如陷入深井般疲惫虚脱,几乎连内心吐槽都无法创造出来。
但她再次出现了,浅浅一抹。好像被终端系统支配一样,博美犬再次“翻跳”回来,狠狠咬破嘴唇,用力向她冲去。
啪嗒!!!!!
如幻影瞬间躲闪消散,紧接着传来的便是木架纸门碎裂声,以及强烈耳鸣目眩,眼珠、液浆和脑细胞同步旋转,几乎差点就要将胃内食物全部吐出来了。
摇正脑袋,拍掉粉屑,整理发梢,然后抬头便迎接到了巫女与行刑官错愕的目光。
“……你,怎么会在这里?”巫女惊诧地空悬叉子,蜂蜜浆汁缓缓滴落至盘心里,勾绘成柚子花形状,“而且……进来前至少先敲敲门呀……?”
“这、这也是想要问你们的问题……”我用力揉捏脸蛋,确保自己处于清醒样态,“先是被接连灌输一大段话,然后趁狗狗不备将人家推进异世界里,本来就懵懂不清结果还要与「柩笼」里被封印的某只妖怪争夺身体控制权,简直糟糕透顶啦!!”
“……异世界?灌输?妖怪?”巫女微微皱起眉头,似乎正若有所思些什么。在一片混乱而尴尬之气氛下,倒是行刑官率先打破了僵局:
“那个……要不要先来休息一下?”她微笑着指指圆桌上厚厚叠起的苹果松饼,“所幸还留有位置,否则就又要麻烦侍者送餐单来了呢~”
“既然如此,咱就不客气啦!”一见到食物,我马上将一切烦恼与困惑抛于九霄云外。双手合十,念出开动台词以及对稻荷神的崇敬祝福,立刻迫不及待地叉起松饼送进口中,满脸幸福咀嚼起来。
“还有很多呢,慢一点吃啦~”行刑官小姐温柔地递过手帕,顺便将一杯焦糖咖啡从她面前挪至博美犬爪边,烤香伴随丝丝甜味直击嗅觉,一下子令我的疲惫与仅有的戒备荡然无存。
“行刑官……不对,是亚琉亚姐姐……”银匙轻触杯沿,发出铃铛的清脆声响,我开始认真地思考话题,沉寂足足几十秒却只带来“砰砰叮叮”无序噪音,“嗯……亚琉亚姐姐,为什么是「行刑官」呢?”
“哎呀!这个问题……”
“咦?!对不起!!!”我赶紧放下杯子连连道歉,“实在对不起!只是觉得像姐姐这样温和的人却有此等称号因此有些好奇……绝对没有冒犯的意思!”
“没关系哦!其实也并不是很严重的事情啦!”她轻轻摇晃起手指,仿佛正准备讲很古老古老的童话故事,“「行刑官」本身仅是一种职位名称而已,大约在刚进入千禧年的时候,东京都为清理由经济危机和年份交替所诞生的巨量「祭凭化」遗忘体,额外设立的部门。某种意义上……跟另一种名为「搜查官」的职位很相似呢。”
“诶?!请务必更详细地介绍一下!”
“……嗯?这么感兴趣嘛?莫非……你也想成为一名「行刑官」?”亚琉亚露出一丝困惑表情,但她还是继续讲了下去:
“其实“遗忘体”很久之前就常有出现,不过它们往往皆偏脆弱,基本上只要认真学过「警示流」剑术就足以轻松击败。据部分官方史料记载,在西南战争结束后,为清理整顿这些杂质,保证东京都之安全,政府特意从拔刀队中挑选出来一批剑术高手用于解决此等问题,这便是现代「搜查官」雏型啦。”
“尽管因为近代时局动荡之缘故,遗忘体屡杀不止,但哪怕是过经历20世纪80、90年代的泡沫经济危机,遗忘体的数量也顶多是增加少许而已,对已增至一万余名的搜查官们自然绝非难事,甚至连争相恐后前来挖掘头条新闻的外国媒体都不屑注意其一眼,一次都没有哦!”
“直到……千禧年后……”
亚琉亚摇了摇头,轻抿一口嘴角,又继续讲述起来:
“一股本应早已被封印之物、不知何故又重新返还回世间——即唤醒「神明」的能力,若仅仅是稻荷神、结缘神等等倒还不算麻烦,但许多曾经在古战场肆虐、折磨民众的妖魔鬼怪亦破坏结界被释放出来。它们与遗忘体融合凭附,几乎一瞬间便占据城镇小巷,接连数次险些使得「东京光色钟」停转……为分担搜查官们重负,专门负责斩杀「祭凭化」遗忘体的「行刑官」籍此破土出生了。”
“唔……好、好有史诗感的故事………”
“好啦!总之就是这样!”亚琉亚眯起眼睛开心地拍拍手,顺便又将一碟月见团子挪送至博美犬面前,“对了!一定要尝尝这个,尤其是红豆沙与黄豆粉款,超级好吃呦!”
“诶?!!那咱可就不客气喽!阿里嘎多,我开动了!”
再次叉起糯米甜品,愉悦地送入口中。兴许犬类的确存在某些特殊神经,一旦接触到含糖食物,几乎瞬间就将原本脑海循环播放之事忘得一干二净。
“啊咧?”牙尖与硬质品相碰撞,短暂颤动将我从香沁诱惑中拉出,占据首位的执念又重新回归眼眶:“……咦?刚才好像是在追一个影子来着——”
碰擦擦擦!!!啪!
“很抱歉打扰各位用餐,但出于为大家安全考虑,还请宽恕本人刚刚的无礼举动。”
不速之客将右手挪至胸前,优雅鞠了一躬,然后她缓缓抬起头来,恰巧与博美犬四目相对,无比熟悉的面孔顿时将她几乎全部心理防线冲垮。
“师……师匠?!!”我猛然地瞪大眼睛,瞳孔犹若被触电般疯狂颤动。虽说、虽说此前已经发现那疑似的身影,可当她真正出现于面前时,我还是无法克制住激动,全身几乎都要跪倒在地面上了!
“哦呀~既然认识我,那么事情可就好办多了呢,”师匠轻笑一声,从腰间拔出刺剑,“刷!”地挥指向博美犬,“吾乃警视厅搜查官“师匠”,今日特来独自伐汝,故此……请作为“遗忘体”永远死去吧!”
“啊!小心哇!”
锵啷!!!
“这可不行呢,搜查官小姐,”亚琉亚摇摇脑袋,她用一只手抚拢发梢,另一只手则紧握刀鞘,稳稳地拦了刺剑挥击,并将其压至地面上,“毫无理由地私闯「时间流逝之地」,似乎不太符合法典规定哦。”
“嗯……但法典规定也有写过:“违抗搜查官行动者,一律视作「遗忘体帮凶」处理呀,”师匠抽回刺剑,悠闲地空转两圈,“从服饰来看……您应该是「行刑官」吧?啊……庇护罪犯的行为,我不能坐视不管呢~”
“巫女,博美犬,你俩赶快离开,”亚琉亚前走几步,遮挡住窗户路线,“她交由我来对付,看警衔只是巡查部长而已,还不足让万里挑一的行刑官产生威胁感。”
我和巫女点点头,趁着师匠无暇顾及两方之际,迅速从窗户里跳下去。所幸这里只有区区二楼高度,不然估计就要考虑施展人工抢救术了。
“呼……”巫女气喘吁吁地吹打掉袴间灰尘,脸色明显不算好看。她担忧地向破窗处挑望一眼,随即迅速向刚刚爬起的我跑了过来。
“没事吧?”她用力抖落粘附博美犬毛发间泥土,急匆匆模样简直与此前判若两人。见我摇摇头,她便牵起我的手,焦急地朝宫殿园林外跑去。
“……巫女小姐……”我一边跑着,一边喃喃低语道,“那个……我想问一件事情。”
“嗯?什么事情?”
“刚刚亚琉亚小姐说,这里是「时间流逝之地」,既然如此……柩笼,或者说图书馆,此处理应与外界——即现实世界,流逝着相同的时间吧?”
“唔……那倒也没错。”
“可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图书馆里、没有下雨呢?”
“……什么意思?”
“最初我以为所谓「柩笼」大概是某种结界,某种坟墓,某种幻境,甚至封印着某只妖怪,因此无论发生何等诡异现象我都不会过分在意。但若图书馆本身便存在于现实世界内……那理应根本不会允许我出现。”
“……”
“巫女小姐,您应该能够看见「预言」吧?”我抬起头来,直盯着她刻意回避的双眸,继续追问道,“请告诉我……您和魔女小姐,究竟是谁?”
啪嗒!!!
一道白影重重砸击至前方道路,沉闷声响宛若从二楼扔下大号垃圾袋般,然而揉揉眼睛仔细一看,却发现那竟然是伤痕累累的行刑官。
“亚琉亚姐姐!”我和巫女慌忙跑过去将她搀扶起来,这家伙简直狼狈得不成样子,刀鞘早已不知甩丢至何处,行刑官制服遍布被刺剑撕扯的裂缝,几乎都快要变为破布了!
“啊呀呀……”她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似乎……轻敌了呢……”
“这些话暂且先放在以后说吧!”巫女将带子解开,脱下白衣披盖至亚琉亚身上,“现在当务之急是要赶紧离开,不然很快那家伙就会追上来的!”
“……话虽如此,但以亚琉亚姐姐目前的状况……”
“有了!我们就去藏在那里吧!”她忽然伸出手指向一辆即将驶过的花车,“如今靠双脚肯定逃不掉啦!不如赌一次运气,兴许就能躲过此劫呢!”
“好主意!”博美犬和巫女异口同声高呼赞同道,事到如今也不可能指望出现其他奇迹了!
太鼓与木笛齐声奏鸣,祭典众边欢唱着盈盈曲调边跳着舞蹈前行,花车被挤在混乱中心,装饰铃铛哗啦啦摇响。趁队伍转至拐角之际,找准机会,借由樱花树畔遮蔽,三人以迅雷之势悄然跃进花车内,丝毫未引起任何怀疑。
热闹的氛围仍在继续,可室内温度却异常沉寂。行刑官正咬紧布条包扎伤口;巫女侧身凝视窗棂,一言不发;而博美犬默默揉捏衣角,脑海里记忆与情绪缠绕交织,杂乱如麻。
故事正朝难以挽回之渊缓缓滑落,前景越来越漆黑、越来越迷茫,而比起这一切更加恐惧的,则是我似乎渐渐离开事件核心,变得毫不相关。
攥紧领带,指甲嵌痛手心,害怕着、期望着、忍耐着、悲伤着,于是握得更竭力,直至剧裂将神经覆盖,脑内只容得下疼痛的循环才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