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结束了，但身为领导者的希蒙斯深知还远远没有到能够放下防备的时候。鹰嘴关守军付出及其惨痛的代价换取来的胜利，还不足以说明他们的处境就绝对安全了——北方的崇山峻岭中依旧潜伏着无数的威胁。

凛冬之吼部落已经没有了卷土重来的可能，但其余的兽人会不会趁鹰嘴关守备薄弱的时候趁虚而入?寒铁矮人们的“临阵脱逃”，究竟是真的与兽人们起了内讧，还是另有其它的计谋?

这些都是希蒙斯需要考虑的。身为最为远见卓识的鹰，他必须确保自己比所有人都要多想一步。从军四十六年来，他一直都这样要求自己。可现在，这位将军也不得不向岁月低头，从凌晨到午后的高强度作战让他早已不再年轻的身体感到疲惫不堪。

希蒙斯将战后的修缮事宜都吩咐给手下的军官后，他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休息去了。

“丫头，过来一下。”希蒙斯下令散会之后，其余军官也都陆续走出了会议室。奥利维亚和科尔是最后离开的，正当奥利维亚也想出去走走——希蒙斯没给她安排什么任务，她只需要安顿好自己带过来的飞龙骑兵就好了——的时候，科尔突然叫住了她。

“怎么了，科尔叔叔?”奥利维亚走到科尔身后，那个矮人此时正背着手，看着窗外的大雪。

“所以，你感觉...怎么样?”科尔开口问道，“这是你第一次参加你爹开的会吧?”

“额，是的...”奥利维亚听着科尔的话，突然愣住了。“这种感觉很奇妙，我们不是以父女的身份，而是上司与下属的身份对话。”

“说实话，我一时间还有些不习惯——其实也没什么不习惯的，打我记事以来，我父亲似乎就没怎么和我说过话。”奥利维亚接着说道，“那种严肃的语气，我在军事学校里就已经习惯了。毕业以后进入军队，像这种事更是每天都有。”

“没错，你也已经是一名出色的军人了，作为你的叔叔，同时也作为你的前辈，我很欣慰。”科尔至今还记得二十六年前的那个下午，希蒙斯抱着刚刚出生的奥利维亚走出产房，兴奋地给他的战友们看着这个幼小的生命，那是科尔记忆中希蒙斯为数不多露出那样高兴的表情。“虽然你爹肯定不好意思开口对你说，但我敢肯定，他为你感到骄傲。”

“在他年轻的时候，诺森到处都充满了矛盾——种族、信仰，甚至民众赖以生存的资源都没有多少，国王以为一场战争的胜利就能为诺森抹去这些矛盾，但他太天真了，那场战争除了伤痛，根本就一无所获。”科尔转过身来，对奥利维亚接着说道，“你的老爹，他可能从来都没亲口跟你说过这些——他很愧疚，对于你，对于你娘，还有那些所有被他伤害过的人。”

“你的老爹希蒙斯，是个不折不扣的诺利德犟种，战争扭曲了他的心灵。你娘去世的消息，他只是看了两眼就把信纸扔进了火炉。你的每一个生日——乃至你人生中每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他基本都忘的一干二净。后来他来到了格瑞尔伯格，这里对他来说早就不是一座边防要塞，而是一座监狱，一座忏悔室，他把自己封锁在这里为自己的过去赎罪。”

“丫头，你寄过来的每一封信，希蒙斯都会把它拆开来念给我们听，也都会给你写好回信。他对你亏欠太多，而他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丫头，希望你能原谅他作为父亲的失职。”

“而现在，他也早就是一把老骨头了，我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与自己的内心和解，属于他那一代人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诺森再也不需要有人打着效忠国家的名号去侵略，和平能做到的事远比战争要多。”科尔走过奥利维亚的身边，又在门口站住，意味深长的看着屋内的她，继续说道，“未来是属于你们的，是属于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不要...再走上你爹的老路了。”

“科尔叔叔...”奥利维亚听完了科尔的话，微微点了点头。“您说的话我都记住了。”

“那就好，”科尔也笑着点点头，他那副厚厚的大胡子也跟着上下颤抖起来。“对了，等你事情都办完以后，可以去‘雪脚’酒馆看看你托比叔叔，顺便喝上两杯冬麦酒暖暖身子。”

说罢，科尔就走出了门口，空旷的会议室里只剩下奥利维亚一人。

“该走了。”奥利维亚自言自语道，虽然她很舍不得壁炉里温暖的火光。

走出堡垒的大门，扑面而来的寒风让奥利维亚的神经瞬间清醒起来，刚刚在室内因为温暖而积累起来的睡意也被一扫而空——在收到前来支援鹰嘴关的命令之后，她已经有两天两夜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只是不知道伊塞斯克的士兵们怎么样了。”奥利维亚一边走向练兵场上的畜棚一边想着。

伊塞斯克是格瑞尔伯格南方的一个人口较多的中型城市，飞龙骑兵们在到达鹰嘴关前曾在那里短暂休息过一段时间。而那些比他们早一步出发的步兵在速度方面显然比不上飞在空中的飞龙骑兵，他们很不巧的被暴风雪阻挡住了前进的脚步，于是只好滞留在伊塞斯克。

而行动相对来说受限不大的飞龙骑兵则顶着暴风雪继续前进，经过不知多少次的迷失方向，终于在一天之后抵达了鹰嘴关，而那时候城墙脚下仅存的守军们正在与兽人军团殊死一搏。如果他们晚到一步，后果将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奥利维亚的心中不由得一阵后怕，飞龙骑兵们不顾风雪日夜兼程，也才仅仅从死神的手中夺回了那些战士的生命。如果他们再晚到一会——奥利维亚不敢想象自己失去自己世上唯一的亲人的场景，那一定会让她悲痛欲绝。

说来也巧，飞龙骑兵们曾一度在暴风雪中迷失方向，可一声触及灵魂的嚎叫声为他们指引了方向。奥利维亚好奇究竟是什么东西才能发出那种声音——那种尽管相距甚远，却还是能够与灵魂共鸣的空灵之音。

“有时间去问问那些幸存下来的战士们吧，他们从头到尾的亲历了那场战斗，一定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声音。”这样想着，奥利维亚已经走到了畜棚附近。

这座畜棚原本是按照五百匹马的规格建造的马棚，但是由于鹰嘴关的恶劣环境，常规骑兵根本毫无用武之地，马儿们在几十公分厚的积雪中无法奔跑，因此希蒙斯向国王申请才申请将配备的马匹改为狮鹫——尽管狮鹫的作用在这里也颇受限制，而他又根本没有随意调配国王直属的飞龙骑兵的权力，因此只能让这座畜棚空出许多位置来。

这些空出的位置正好可以用来安置那些体型巨大的飞龙，普遍身长在五至七公尺的飞龙需要的占地大约是狮鹫的两倍，因此骑兵们不得不拆掉相邻两个槽位之间的隔栏，好让飞龙能够有充足的空间休息和进食。

奥利维亚寻找着自己的飞龙——飞龙是一种性情凶暴的生物，尽管被当作坐骑的飞龙都是从幼时开始驯养的，但这也只能保证它们在没有指令的情况下不去主动攻击对它们没有恶意的生物。而飞龙骑兵们则需要专门与它们单独建立信任关系，得到它们的认可，这才算是取得了成为一名飞龙骑兵的资格。通常，一只飞龙只会承认一名骑兵。

也正是如此，当奥利维亚见到有一个人正蹲在自己的飞龙面前，并且还准备伸出手去摸它的龙头的时候，她被吓了一跳。

“喂！不要碰它，很危险的！”奥利维亚着急的大喊，并且以她最快的速度向那边跑去。她似乎已经看到了飞龙撕扯下那人的胳膊的鲜血淋漓的一幕了。

“乖乖哦。”菲欧娜似乎并没有听见远处的叫喊声，也许只是听到了但却不想回应而已——毕竟以她的听力，只需要集中精神就可以听到雪花飘落在地面上的声音。现在的菲欧娜正在聚精会神地和眼前的飞龙打好关系，她伸出手抚摸着飞龙巨大的头，而飞龙也没有抗拒，似乎很享受来自这个陌生人的抚摸。

“嗯嗯，看起来你很喜欢这样呢。”飞龙的脑袋又向菲欧娜这边靠了靠，从鼻孔中喷出的温热气体似乎在表示它很开心。菲欧娜见状，开始用两只手摩擦着那颗长满了鳞片的大脑袋。“好孩子。”

“你...是怎么做到的?”奥利维亚跑到这边时，正好看到了这不可思议的一幕。要知道，飞龙的信任很难取得，奥利维亚也用了很久才和她的飞龙建立了牢固的友谊。而现在，她的眼前就有一个奇怪的小姑娘如此亲密的和飞龙互动着。

“嗯?是这样吗?”说着，菲欧娜把手放到飞龙的颈部，轻轻的抚摸着它的鳞片，而飞龙也很是配合地低下了头，偶尔还发出满意的咕噜声。“你是它的主人吗?我刚刚听它这样说。”

“你能听懂它说话?”菲欧娜的这番话让奥利维亚更加摸不着头脑。“这算什么，动物交谈术?”

“动物交谈术?那是什么?”菲欧娜并不知道奥利维亚口中的那种法术，于是歪着脑袋问道。

“顾名思义，那是一种可以让使用者获得与动物交谈能力的魔法。”奥利维亚左手叉着腰，向菲欧娜解释着这本应人尽皆知的知识。她意识到眼前这个长着狼耳的白发少女似乎有些缺乏常识，从对方的穿着不难看出她似乎还没有经过文明社会的开化。

“唔...我不会用那种魔法，但我们一族天生就能和它们对话。”菲欧娜站起身来说，还不忘在飞龙的头上再摸两下。“我还以为每个人都能做到呢，嘿嘿。”

“原来菲尔科林人还拥有这样的能力吗...”奥利维亚看着菲欧娜，喃喃自语道。对于神秘的菲尔科林人，她也只是在书本上略微了解过一点关于他们的知识。现如今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菲尔科林人，奥利维亚感到非常好奇。

“话说...你的名字是不是叫做菲欧娜·布洛吉西斯·卡尔?”奥利维亚突然想起了什么，希蒙斯曾告诉过她是一位菲尔科林少女帮他们守住了鹰嘴关——城墙上的图腾柱，拥有巨龙之力的龙之石，还有那个操纵尸体的死亡骑士——如果没有她的帮助，守军肯定坚持不到援军到来的那一刻。奥利维亚一直很想见一见那位充满着神秘与传奇色彩的英雄，而在她的面前就有这么一个大多数特征都符合希蒙斯描述的人。

“你怎么知道...”

“你就是我父亲口中的那个大英雄！”

还没等菲欧娜说完，奥利维亚就已经紧紧抓住了她的双手。说句实话，奥利维亚那副冰凉的手甲覆上菲欧娜因为手套破损而裸露在外的双手时，通过金属传来的寒意让菲欧娜打了个寒战。

“希蒙斯将军是这么向你介绍我的吗?”菲欧娜对奥利维亚突如其来的热情一时有些无所适从。“不过，我可不是什么大英雄，我只是碰巧路过这里，然后做了我应该做的事而已。”

“真正的英雄从来都不将别人对他的称赞放在嘴边。菲欧娜小姐，如果拥有这样谦逊的品格的你都不配称为英雄，那还有谁可以呢?”似乎是察觉到了对方的尴尬，奥利维亚也很识趣的松开了手。“况且，我父亲已经将你的事情都告诉我了。‘英雄’之名，是需要所有人的认可的。”

“我真的没有你想的那么厉害，但还是谢谢你。”寒风之中，菲欧娜依旧能感觉到她的脸颊有些微微发烫，对方不加丝毫掩饰的赞美让她有些乱了阵脚。可这在奥利维亚的眼中并不算什么“恭维”或者“客套”，她从小就接受着“忠诚、勇敢与正直”的传统骑士式的教育，而奥利维亚也严格遵循着这些教诲，成长成了一名优秀的骑士。不吝啬赞美，不掩饰批评，这是对骑士正直精神的基本诠释。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不过我还是有些意外...”奥利维亚一边上下打量着菲欧娜，一边说，“我还以为你会更加高大强壮一点呢，就像那些兽人一样。”

在见到菲欧娜本人之前，奥利维亚并没有从希蒙斯那里得到任何关于对方外貌的细致说明，也只能从只言片语中了解到部分特征，例如“长着狼一般的耳朵”、“珍稀的白色头发”之类的碎片化描述。

再加上希蒙斯曾极力强调菲欧娜有多么骁勇善战，于是奥利维亚自然而言的将菲欧娜的外貌想象成了一个体长接近三公尺的类似因萨克狼人一般的强壮特殊个体——因为书本上关于菲尔科林人的描述与配图与奥利维亚的想象差别很大，她实在是难以想象一个身高和体型都与她差不多的女性类人生物能够具有那样的力量与速度。

简直难以想象，那简陋的灰白色皮革外衣下面的身体究竟有多么可怕的力量，才能让这个看上去瘦瘦弱弱的女孩子爆发出那般恐怖的战斗力。

“为什么会这样想?”菲欧娜歪着头看向奥利维亚，那样子看上去甚是可爱。

“是啊，为什么呢?明明还是你这样更可爱一点。”奥利维亚听着菲欧娜天真的问题，不禁笑了起来。她试着将眼前可爱的少女和自己想象中的那个大块头联系到一起，结果却把自己给逗笑了 。

寒风依旧孜孜不倦地裹挟着雪花拍打在人们的脸颊上，但其中的寒意似乎比起之前减少了几分。抬头看去，天空中纷纷扬扬肆意飘落的大雪也有了减小的趋势。飞龙们都已经被井井有条的安置在了畜棚里，城墙上的修缮工作也正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奥利维亚看着眼前的少女，在她的身上似乎闪耀着足以温暖这片极寒之地的希望。

“待会一起去酒馆里喝一杯怎么样?”

“好啊！正好我也饿了，而且昨天我刚刚才领到了钱...”

“我请客，怎么能让大英雄自掏腰包呢?”奥利维亚笑着说，“不过，我还有一个请求...”

“什么呢?”

“可以让我摸摸你的耳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