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典彻底结束了,空荡荡的街道上只有月亮和夜间的凉风陪着我和身边的女孩儿。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一天里月亮最饱满的时间,在被风吹过的街道上,我拉着她的小手不知道要去哪里、我们只是一味地散着步。
这个女孩子我认识,我怎么可能不认识她这张脸,之所以我会在这个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全靠那个有着和她一模一样外表的“未来人”。
相同的外表、相同的体型、一模一样的声音,除了衣服上的差别,我几乎要以为她就是带我来这里的6626了。
但她不是,只要稍微聊上两句就能察觉出她们之间的差异。
最开始聊过几句之后,当我问起她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时,她就突然闭口不言什么都不再说了。包括她的名字、是不是和家人走丢了、她的家在哪里……无论我问什么她都只是沉默。
没办法,总不能丢着她一个人不管。于是我们就这么在街上走啊走,后来她主动拉上了我的手,但还是不愿意回答我的问题。
直到街上再没有其他的人影,天上的月亮来到自己最明亮的时刻,她终于在露出好一阵子犹豫的神态后很小声的开口了:
“祭典……妈妈……说好了的……”
断断续续连不成完整句子的音节从她嘴巴里一个个冒出来,虽然她说的很凌乱,但我或多或少能明白一些内容。如果再联系我当时见到她的情景,我大概了解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和妈妈约好了一起来祭典逛街,但妈妈由于这样那样的原因没能过来,而这孩子也就这么执著的一直等在那儿,直到祭典彻底结束才心灰意冷的从那个让人失望的地方走开。
这倒也不是什么特别新奇的事件,虽然次数很少,但刚开始工作那几年是有接触过相似的案子。不,算不上案子,最多只能说是家庭纠纷。
可往往这种事情处理起来才最麻烦,没有一个标准化的界定,要找到合适的应对方法不一点也不简单。
“妈妈是因为工作太忙了才没能来赴约吗?”蹲在她面前,我终于可以再和她聊一聊了,“要不要先回家看一看呢?说不定妈妈她正在家里等你,这么晚了她会很担心的吧?”
这孩子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点头来表达自己的想法,随后她指着不远处的某个位置眨了眨眼睛,原来我们刚才一直在朝着这孩子家的附近散步。
“那阿姨送你回家吧,好吗?”
她又一次牵住了我伸出的手,在她的带领下,我们继续走上了回家的路。虽然已经很晚了,但月亮出奇的明亮,就算没有路灯也完全可以看清脚下的路。
路上的这会儿时间我忍不住埋怨起了这孩子的母亲,没有遵守约定也就算了,有突发事件来不了也完全可以理解。
但再怎么说把自己的孩子一个人丢在那儿真是太不像话了,而且直到现在也没见有谁来找过这孩子,到底是怎么当的妈妈。
过了没多久我们就到达了一户人家的门前,看起来是房子很大的一栋独户,周围的邻居和这家隔了不少距离,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是不是这家人不怎么受待见、或者说这家人不合群。
“打扰了。”
门没有关,我简单说了一句后带着那孩子进到了房子里面。屋子里黑漆漆的一盏灯都没有打开,直到我们进去后整栋房子里才有了一点灯光,看上去这个家里压根没有除了我们之外的人。
也就是说,这孩子的妈妈没有在家里。是出门去找她了吗?还是说根本在处理自己的事情,根本没有回家的打算。
我当然希望是第一种情况,毕竟我一向不愿意用最坏的想法去揣测别人,但很多时候我不得不那么想。
“家里除了你和妈妈还有别人吗?”
“还…还有…”回答家之后,这孩子终于愿意多说点话了,只是她抬起的手指着的人却是我,“还有大姐姐你…谢…谢谢姐姐送我回家。”
……大姐姐,呃,是说我吗?突然觉得这个词语好陌生,应该是被叫阿姨叫习惯了吧,现在总觉得这个叫法放在自己身上很不合适啊。
回头想想,从第一次被小孩子叫阿姨到现在已经多久了?从当初每次都特别纠正那些孩子的叫法,到现在不被叫阿姨反而不适应,时间真是可怕的东西。
要是等到十、二十年之后再被小孩子叫姐姐,那恐怕我自己都会觉得心理不适了。也许,到那时候我就该接受“婆婆”这个遥远又临近的称呼了呢。
“不用谢,这是姐姐该做的。”趁着最后的年龄,我稍微再体会一下“姐姐”这个已经在逐渐和我远离的叫法吧。
“小朋友,可以告诉姐姐你的名字吗?”
第二次提起这个问题,上一次这孩子没有回答我,不过现在看她的样子应该不会再闭口不言,至少应该让我知道一下名字,否则说话都觉得很别扭。
“名字?”说到这个词的时候,这孩子居然露出了迷茫的眼神,“我…我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妈妈她从来都是直接和我说要说的事情,所以…对不起……”
“那学校呢?学校里要怎么办?”我追问道,听了她说的内容,关于这孩子的家庭氛围那方面,我忍不住往不好的方向去想了。
“学校…”提起这个寻常的名词时,她迷茫的眼神一下子变得落寞起来,“我没有…去过学校,妈妈说…我只要乖乖待在家里就好。”
“你有妈妈的联系方法吗,姐姐想和她简单聊一聊。”
到目前为止,这孩子已经在我心里塑造出了一个极其糟糕的母亲形象。即便如此,即使我个人对这个母亲已经有了不好的第一印象,但在没有充足的证据或者她的妈妈亲自趁认之前,我还不能就这么简单的下定论。
毕竟谁都有可能说谎,小孩子也不例外,甚至有时候会更加过分。
“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联系妈妈,”说着,她看向了附近的一个柜子,“妈妈平时不怎么回家,但妈妈每次出门前都会给家里留很多很多钱,可是…我很本不想要那些钱……”
沿着她的视线,我很容易就找到了那个柜子。柜子很小,上面放着一个笔记本电脑那么大面积的木盒子。这个高度那孩子一伸手就可以碰到,盒子上面有锁,而且还是指纹识别的那种。
单看这个盒子只能看出来它的表面纹路很精致,似乎是用很不错的木材制成的。
我拿着盒子走向了这孩子的面前,她就算是在自己家里也只是待在同一个地方。虽然小孩子乖巧是好事,可她有些过分的乖巧了。
看样子她也就六七岁,这个年龄的孩子不该听话乖巧的像个人偶一样,最有活力的年纪就该去跑、去跳、尽情展示自己的探索心。当然也要适当注意一下程度,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可以打开给姐姐看一下吗?”
把盒子递给她的同时,我提出了一个过分的要求。作为一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私自进到别人家里,还要碰别人放钱的地方,一般来说已经算是很严重的违法行为了。
这孩子仍然是用行动来作为回答,她伸出手指在盒子上的某个位置轻轻按了一下,锁扣打开的声音很清脆,严丝合缝的木盒就这样应声而开。
随后,我认可了这孩子刚刚说过的一句话——“妈妈每次出门前会给家里留很多钱”,这句话可真是一点都没有错。
二十多厘米高的盒子里满满当当装着不同面值的钞票,其中一万面值的钞票最多,这个盒子至少承载了两百万以上的日元。
虽然从房子的大小和装修就可以猜得到这户人家经济条件很好,但如此随意的把这么多现金丢给一个孩子保管,那位母亲还真是有够特别的啊。
将东西物归原位,没什么事可做的我正好可以陪陪这个孩子,如果能等到她妈妈回来的话就更好不过了。接触的人越多,越能得到更多有价值的信息。
从这栋房子的装修和构型,还有来的路上看到的街景,再加上盒子里放的钞票版型,基本上可以确定这里和我生活的年代相近。
可问题是6626为什么要往这里放一个和自己外表一模一样的孩子?是有什么深意还是说单纯觉得好玩?
虽然我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但我总觉得她是为了告诉我什么才这么做的。就算是“前置任务”,也应该有目的意义,否则干嘛要让我加入这个奇奇怪怪的游戏呢?
前面那些经历我实在没有看出什么意义,不过这个家里很明显存在问题,从各种角度上来说都不能简单敷衍。
既然暂时这个家里只有这孩子一个人,那我要尝试的方向就很明确了——和6626一模一样的这个女孩儿,她身上大概率存在可以深挖的关键点。
想到这儿,我不由得把视线放到了她的身上,但她的目光却一下子变得躲闪,似乎很不愿意直视我。
更要命的是她明明在自己家里,表现得却比我这个“客人”还要拘谨。这样可不行啊,她很显然是那种不擅长与别人交流的类型,这样很多工作进展起来都会不顺利。
嗯……倒是也能理解,如果这孩子说的是事实,她整天被妈妈要求待在家里不要出门,那理所当然会不擅长和别人相处。
所以,面对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孩儿,我现在该做点什么呢?
“晚饭有吃过了吗?”稍微想了一下,我试着从一些简单的内容开始聊起,多少可以拉进我和这孩子之间的距离。毕竟在她看来我应该只是一个陌生的“大姐姐”。
“还…还没……”她不出所料摇了摇头,“之前…一直在等妈妈…”
“那稍微等一下吧,姐姐去给你准备晚饭,”借着机会我揉了揉她的头发,手感和6626的别无二致,“借用一下你的厨房,很快就好,先去休息休息吧。”
在她的帮助下找到厨房的位置后,我第一时间打开了厨房里的冰箱。本来我是打算简单做点晚饭给她,虽说我没有理子那么好的厨艺,但多多少少也会一点。
我本来还对自己的厨艺不太放心,但当我打开冰箱的那一刻,我立即明白自己的担心根本多余了,整个冰箱里完全没有任何需要二次处理的食材。
便利店里常见的几种便当在冰箱中都可也看见,除了同一品牌的瓶装水之外,冰箱里只有那些加热一下就能吃的东西。
另外我还在厨房里找到了很多种口味的泡面,看到这些后不难想象那孩子平时都在吃些什么。
虽然厨房里的厨具一应俱全,但它们几乎没有什么使用过的痕迹。对于做饭这种很寻常的事情,在这个家里恐怕比我的假期还要少见。
因为不了解她的口味,我只好从数量较多的便当里拿了两份出来。我想她大概是比较喜欢这几款便当,所以才会买了那么多放在家里。就目前我看到的这些存货数量,靠着它们那孩子可能半个月都不用再出门了。
至于喝的这方面,冰箱里只有普通的矿泉水,别说小孩子不能碰的酒了,我连一瓶饮料甚至果汁都没有看到。当然了,一般小孩子比较喜欢的零食也不在这个家里存在,至少我现在还没有看到。
从这方面来说,她生活的还蛮健康啊。
明明长得一模一样,可6626那家伙简直是零食和甜品的狂热爱好者,这俩人的性格真是完全相反。
热好了便当,我端着它们回到客厅的时候却没有看到那孩子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消失了好久又突然出现的那个任务发布人。
“那孩子人呢?”
放下便当盒,我随手丢了一瓶水给他。不过他一点没有要喝的样子,只是对着我指了指楼上,同时用一种很累的语气说道:
“去房间里休息了,和我出来一下吧,有些东西要告诉你。”
“那行吧,咱们去外面说。”
一起去到外面的院子,他什么都没说就坐在台阶上,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自顾自地点着吸了一大口。
烟雾从他嘴巴里吐出后立即就消散在空气里,我没有闻到一丝一毫烟草该有的味道,在他连续的几次猛吸之下,那只烟都已经快要到底了。
“来一根吗?”
“我就算了,”推开他过来的烟,我坐在了离他不远处的台阶上,“怎么,抽烟也是你的设定?”
“呼——”长长地吐出一口烟雾后,他从烟盒里拿出了新的一支,但紧接着又塞了回去,“想问什么就问吧,我知道你心里憋着一堆问题,现在尽管说吧。”
“好啊,让我想想从哪开始,”虽然不知道他又怎么了,但我差不多习惯他这莫名其妙的变化了。要说想问的问题,我这儿还真有一大堆,
“你说这里是个没做完的游戏,大家全都是游戏里的npc,可除了你以外好像没人知道这一点。”
“不知道才是正常的,”说着他还是拿出了那支烟,虽然咬在嘴里却没有点着,“一个游戏要是人人都知道自己的npc就乱套了,那样还哪来的沉浸感。至于我,你就当是制作者故意弄出来的游戏漏洞吧。”
“因为什么?”
“我哪知道,也许是祂准备做一个特殊支线,结果刚把我做好就跑去干别的事了。”
“那聊聊你知道的吧,”活动了一下胳膊和肩膀,我接着说了下去,“你之前说这里的人都没有名字,可那酒馆里的人有不少都告诉了我他们的名字,这块儿详细讲讲?”
“那些可不是真正的名字,他们每天都在上演重复的剧目,叫什么全看随机到了剧目中的哪个角色。克莱曼汀昨天可能叫塞拉,明天可能叫卡洛琳。所以严格来说,创造我们的人根本没给我们设定名字。不过这也不怎么重要。”
“作为这个游戏世界里最特殊的人,你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吗?”
“有啊,当然有,”随着咔哒一声,那支烟最终还是被点着,但他并没有把烟放进嘴里,只是任由风放肆吐吸,
“感觉真他妈的该死,每天看着他们重复又重复,就算想办法说服一部分人、告诉他们自身的本质,隔天就又屁都不算了。这地方的人每天都会被重置,自始至终我都没有找到和我一个样的人,我都不知道我活着是为了什么。”
“没想过自己了结自己?”
“想过,也做过,但没用。死了隔天就活了,脑子里的事一点没忘,狗屎的世界,狗屎的……”
骂到一半,他突然把已经呼之欲出的话给咽进了肚子里,像是生怕自己要说的话被什么人听到。
“好吧好吧,不说这个了,”错开这个已经说不下去了的话题,我现在更想知道关于房子里那个女孩儿的事情,“那女孩什么情况?做这个游戏的人特意给自己搞了个反差角色?”
“我不能说,”他摇着头看了眼我们身后的房子,“不过别担心,待会儿祂会亲自和你谈,到时候让本人告诉你吧。”
“行,那我没问题了。”
从台阶上站起来,我暂时没想到还要问的事情,既然他说我待会儿可以见到6626,那我还是直接面谈本人好一些。
“真没了?”
“嗯,没了。”
“好,”他也跟着站了起来,那支烟已经差不多被风给燃尽了,“最后拜托你件事儿。用你那把枪给我来一下,试试能不能让我好好睡一觉。”
“你是认真的?”
“当然,快点吧,别浪费时间。”
……
几分钟后,我重新回到了一楼的客厅,之前加热好的便当稍微有些凉了,把它们又一次放进微波炉,听着微波炉工作的声音,我抓着橱柜的手指不受控制的越来越用力。
他死了,我按他的请求开枪了。理智告诉我那么做是对的,但无论怎么说情感上还是没法接受。就算像他说的那样,这只是一个游戏,那么做反而是在帮他,但这种时候过分真实的游戏着实让人下不去手。
等到便当加热完毕,我带着它们上楼来到那孩子的房间门前。走上楼的这段时间,心情和之前一样出奇的平静,好像我做了什么不值一提的事情一样,我居然没有一点点其他的感觉。
之前在厨房时的那点自责,从微波炉加热结束那一刻起就消失不见,我不知道这种情况是好是坏,理性的思考的确很重要,但我觉得自己开始有些极端了。
希望那颗药的效果只是暂时性,我一点也不想变成那种绝对理智的无聊家伙。
敲开房门,没等我说什么一双小手就很自觉地从我这拿走了托盘里的便当。那孩子对我挥着手示意我坐下,尽管她还一句话都没有说,但我已经明白眼前的女孩儿究竟是谁了,
6626,在院子里的时候他说的没错,我的确很快就见到了创造这个地方的人。他口中神明或者说造物主一样的存在,名为6626的女孩儿已经在大口大口地吃着便当里的配菜了。
“呦~怎么样?过家家的游戏玩的还开心吗?”咽下了一大口米饭,6626带着我熟悉的语气开口了,“看来药效发挥的不错嘛,人家很喜欢圣子阿姨这幅面无表情的样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