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坐在餐桌前,低头吃面。
准确来说,一个是吃,一个是嗦——南烟雨将恼人的发丝卷到耳后,拿叉卷面,小口小口进食;姬安歌则干脆上了筷子,将意面嗦得铿锵有声,像是深夜穿着西装在新宿街头嗦便宜豚骨拉面的上班族:讲究效率的不雅吃相背后,体现出现代社会这台冰冷无比的大型机器在时间层面上对耗材的无情压榨。
“说吧。”
等她狼吞虎咽得差不多了,南烟雨方才递去杯水,笑着发问:“半夜登门,所为何事啊?”
姬安歌感激一笑,囫囵吞水。开口没说成话,倒是没忍住打了个嗝。
“失礼失礼。”她脸不红心不跳。“蹭饭。”
南烟雨倒也习惯了。美眸目光流转,看着她轻笑揶揄:“我还以为你良心发现,想来找我重续前缘。”
姬安歌正色吐槽:“请南大小姐不要把我们曾经那不掺杂任何感情的金钱交易关系形容得如此浪漫。”
南烟雨支肘桌上,捧起脸看她,表情难得带了点憧憬:“倾国倾城的深闺大小姐与英武帅气的贴身保镖擦出浪漫火花——这也叫不掺杂任何感情的金钱交易关系?”
“呃。”姬安歌揉了揉自己的小肉脸,语气复杂:“亏您能把这张看起来差不多有六十公斤的包子脸形容成英武帅气。”
这句话倒是不贴合现实的:1米67的身高搭55公斤的体重,按一般人来说可能算不上纤细,但她的身材却因长期的训练而具有健康美感,看起来线条流畅无比。
就是脸蛋带了婴儿肥,不论如何都减不下去。优点是揉起来手感确实很好,缺点是谁看到了都想揉一揉:比如对面那位眼神热切的大小姐。
“你想冒犯我的冲动已经挂在脸上了。”
南烟雨略显慌乱地收回眼神。干咳两声,转移话题:“最近生意如何?”
姬安歌猛咳两声差点喷面出来,捂住心口表情凄凄惨惨:“您转移话题的能力真是炉火纯青,一开口就戳到了我最大的痛处。”
“我的意思是,还养得起两张嘴么。”她叹了口气。正色道:“没有揶揄你的意思。百分百的关心。”
姬安歌挠了挠头,没敢与她对视,眼神飘忽不定:“呃,将就吧。我这人对吃的不咋讲究。”
只是有人比较讲究。这句话她没敢说。
南烟雨靠着椅背抱手眯眼,像一只凝视老鼠的布偶猫:“我再像上次那样偷偷把这笔钱打回去的话你会不会不开心?”
视线像怪兽打在奥特曼屏障上的激光,持续而有力地造成杀伤。
沉默了好一会儿,姬安歌方才在被她盯到破防后苦笑。在桌子上瘫成一坨而后嘟囔:“大小姐我脸皮这么厚巴不得住你的穿你的用你的吃你的......不是我不开心啊。”
哦。这样南烟雨便明白了——某些人的自尊心并不会随着周边情况的变化而发生任何改变。假设面前这坨东西和她藏在事务所里的娇自尊心加起来共有一石,那分配情况一定是娇独占一百石,姬安歌倒欠九十九石。
和姬安歌更熟络的她此时感到无比烦躁。日积月累下来的交情使她不自禁地就恨铁不成钢地想把面前这家伙的脸一顿好揉顺便骂一句你为什么要自作孽不可活,残留的理性又告诉她不可这样否则饶是二人之间坚如磐石的情谊也会因为这个行为产生裂痕......
可她实在没能忍住,于是选择只揉不骂。姬安歌倒也没反抗,甚至还主动伸长脖子扬起了脸,发出咿呀咿呀的怪声。
揉了大概十来秒钟,稍微舒服点的南烟雨松手叹气:“我之前是不是跟你说过自己有种无力感。”
“说过。我大概能猜到那是种眼睁睁看着闺蜜从重点学校退学和职校黄毛小混混一起厮守江湖但自己却什么也做不到的无力感。”姬安歌嘴皮子翻得飞快。
“现在我得知了闺蜜婚后生活很不如意每天出门得打三份工可能还有怀孕风险的焦躁感......和无力感。”向来寡言的南烟雨难得说出这么一大段话,扶额哀叹:“哎。”
姬安歌低头看肚子,大惊失色道:“呀我要怀孕了?”
闺蜜撇过头不去理她:“装傻吧你就。”
拌嘴结束后是难得的安静。
南烟雨是姬安歌跑路计划最坚决的反对者之一。她觉得虽然自家闺蜜之前那份工作强度比较大需要二十四小时待机没事干还得出差性质比较神秘,但起码是实打实的有编制的公务员。收入丰厚稳定,逢年过节还会发粮发油。没由来地辞掉这份工作跑去开什么鬼侦探事务所放在东北地区是要给逐出家门的严重叛逆行为,更不用说她最后选定的址还是自己名下一栋楼吃大户的心思简直快要喷涌出来......其实她当时就已有要被欠租的奇妙预感了,只是没想到来得这样快。
欠租倒也没什么。她南大小姐的账户上有那么一长串数字,自家闺蜜交租与否只决定最后几位数每个月会不会发生额外的改变。惹她不愉快的真正罪魁祸首另有其人。
“不过我来找你的确有事。”姬安歌忽然拉住她的手,正色道:“正事。”
南烟雨目不斜视地一巴掌拍掉闺蜜的爪子,不太相信她能有啥正事找自己:“说。”
姬安歌哼唧两声,故作神秘地悄声问她:“你们这个塔楼里,最近有没有闹失踪呀?”
“失踪?”南烟雨听愣了。“没有啊。上次见到警车还是两三个月前。”
“错错错我的南大小姐,警车不上门就代表没事发生啦?”
姬安歌啧啧啧了几声,闭眼摇着食指嘲笑她的天真:“不瞒你说,就在今天,本侦探事务所迎来了第三个咨询失踪案的委托人。三个人无一例外,都是住在千代田塔楼公寓里的高净值人士——换而言之都是有钱仔!”
南烟雨这才意识到闺蜜没跟她开玩笑——倒也不是她的问题。主要是姬安歌这人从没个正形,一天到晚都是一副嘻嘻哈哈的样子。南烟雨觉得如果有一天一件事情能让姬安歌都吓得正经起来,那一定是火星撞地球级别的星际级危机——吞口唾沫,谨慎地试探问:“真的?没开玩笑?”
“姬小姐我不会拿好朋友的安全开玩笑啦。”
“这倒是。”
尤其喜爱听都市怪谈的这一奇妙爱好熊熊燃烧起来。南烟雨起身将空盘丢进水池,跑去厨房打开冰箱:“喝什么?只有咖啡。”
“姬小姐我只喝拿铁啦。奶9咖啡1的那种。”姬安歌摇晃身体,眯起眼笑。
“行。”
南烟雨的公寓是开放式厨房,料理台前面就是个小吧台。姬安歌于是离开餐桌前嘿咻一声坐上吧台,托腮看着南大小姐裹在睡衣里的纤细腰肢与长发随她调配拿铁的动作而摇摆,忽然嘿嘿嘿地幸福笑了。
“笑什么?”南烟雨白她一眼,将印着白色小猫的马克杯放在桌上:“像中年大叔。”
姬安歌擦擦哈喇子:“抱歉在想和你明天就领证结婚然后天天看着你做早餐背影的事。”
南烟雨来到她的身旁,不轻不重地将自己装满黑咖啡的黑色小猫马克杯顿在桌上:“不是要说正事么?”
“哦好对不起。”姬安歌秒怂:“这就给您献上第一手的都市怪谈。关于住在塔楼公寓里的高净值有钱疑似出轨小白脸的三位太太着急火燎地来委托我找她家......”
“失踪猫咪的故事。”
说完这一长串烂话后姬安歌连忙借着喝拿铁的机会将脸蛋挡在咖啡杯后偷偷观察她的反应:南大小姐也没惊喜也没生气,只是捧着咖啡杯笑眯眯地侧着脸看她,眼睛弯成了两轮小月牙。
灯光将她本来白皙无比的肤色照得红润可爱。
“——可当我回电给她们想问点新线索的时候她们却说自己从未来过事务所还质询我是从哪搞来的电话!”
这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语速打下的补丁成功让南大小姐收敛笑容。一向爱听悬疑故事的她成功被勾起了兴趣,摩挲着下巴,问:“她们是失忆了?”
姬安歌解除抱头蹲防状态,抱起杯子咕嘟咕嘟喝拿铁,喝得嘴唇上一片白:“可以理解成失忆。”
南烟雨皱着眉帮她擦干净嘴,换来对方一个小孩子般天真无邪的笑:“查过监控吗?”
“查过呀,确实都来过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和我哭诉自己和猫猫的感情有多好。”姬安歌的脚在桌下止不住乱晃。“但她们就是说自己不记得了。”
南大小姐谨慎地给出评价:“目前为止,作为都市怪谈来说还不够怪。”
姬安歌冷笑一声,表情玩味地看着她:“我还没说完呢。”
“今天第三个委托人来了以后我起了疑心,又给前面两个打了电话。你猜如何?”
“如何?”
“这下更厉害。她们说自己从没养过猫。”
她的语气压抑得像夏季怪谈专业户,充满了刻意的阴森。
南烟雨这下起了鸡皮疙瘩:“真的?”
见她总算被吊起来,姬安歌一笑,将空了的杯子放在桌上:“骗你干嘛。老板再来一杯!”
南烟雨起身给她续杯:“你准备怎么做?”
“约了第一个委托人,明天去她家看看情况。她是唯一一个不把我当骗子的。”姬安歌接过一杯新拿铁,笑笑:“因为她比较爱拍照,手机里都是猫猫的照片。我今天让她打开手机看看相册里是不是有猫猫,给她自己都看愣了。说这是谁家的猫?奇怪了我咋不记得自己养过猫。”
“果然是失忆?”
“不好下判断。不过侦探的本能告诉我这事没那么简单。”
南烟雨庆幸道:“还好我家不养猫。”
“南大小姐哟我担心这事情再发展下去丢的就不只是猫啦。”
随着思绪不断发散,姬安歌捏着下巴,眯起眼睛,笑得越发灿烂。
“没有赶你的意思。”
南烟雨忽然注意到已经11点多了,开口提醒:“可你是不是该回去喂猫了。”
“哦是哦。”
她停止思考,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家的确有个......不是猫胜过猫的生物要喂。连忙自吧台椅上跳下。“我要走啦。你这两天出门小心哦。”
南烟雨嗯了一声,起身去洗杯子:“不送。有什么进展记得和我说。”
走到玄关,换鞋的时候,姬安歌忽然没由来地心头一慌。忙退后两步,从门后探出脑袋,定定看着侧对着她的南烟雨,重复刚刚的话:“你这两天出门小心哦。”
南大小姐停下手里的活,有些意外地转头与她对视——一天有大概百分之90%的时间在笑的姬安歌此时居然没在笑,表情难得地有点严肃。
她于是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微微一笑:“放心吧。我天天窝在家里,不会有事的。”
“好呀好呀。”
姬安歌也眯着眼笑了。想了想,又变戏法似地从背后掏出一根长长的羽毛。色泽漆黑油光发亮,让南烟雨不禁想这只乌鸦平日里营养不错。
“姬小姐知道之前那根你肯定丢了所以姬小姐决定再送你一根羽毛。”
南烟雨翻了个白眼,气道:“又来?这是今年你送我的第三根羽毛了!哪只倒霉乌鸦给你薅秃了!”
姬安歌嘿嘿嘿地陪笑,上前两步不由分说地将羽毛放到桌上,又缩回门后探头看她,信誓旦旦保证:“其实姬小姐平时有做超级英雄的打工。这是姬小姐的紧急联络方式当你遇到怪人的时候只要用力捏一下羽毛姬小姐就会变身飞过来救你的。”
南烟雨倒也不介意储物间里多一根羽毛——因为这一根光泽度比较好看起来还挺漂亮。她决定配合面前这个小孩子演戏,便郑重点点头,压低声音说:“好的,我知道了......羽毛侠?”
“晚安亲爱的。”姬安歌缩回了脑袋。
“晚安。”尽管对方看不到,南烟雨依然笑着与她挥手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