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夜风走出塔楼,姬安歌扫了刚刚那台单车,哼着歌往会骑。路上顺便经过24小时超市,按着钱包那所剩不多的余额精打细算,买了打折的牛肉与白洋葱,回到了自己的小窝。
这家侦探事务所位于南地主资产列表里最便宜的一栋老旧商住两用楼里。楼有两层,二楼是一个50余平的2LDK,目前是姬安歌的居所;一楼面积差不太多,本是某连锁中华餐厅的铺面,后来由于竞争不过拉面和寿司无奈改租成了奶茶店。由于奶茶店本身用不到这么大的面积,南大小姐便和对方商量了一下,将一个隔间拆成了两间。进门后,左转是奶茶店,右转则是她那乱糟糟的侦探事务所——好处是出门就能喝到奶茶,坏处是每天人流量太大。
其实人流量太大这件事对经营情况不甚理想的侦探事务所老板来讲反倒是坏事。如果能选的话她宁愿门可罗雀天天见不到人也不愿意每天都看着那么多人从自己的事务所门口路过然后进了对面的奶茶店:这并不会给她带来额外的收入,却会给她带来许多没必要的憧憬。
家里的猫曾建议她把事务所改成炸鸡摊,这样至少能吃点人流量提高转换率,被少女作为侦探的自尊心严正拒绝,理由是好侦探都需要一个事务所——但其实经营两三个月以后她心里也开始犯嘀咕了。一个月多花两三千租金真的好吗?不如直接在宅勤务需要谈事的时候就去街边咖啡店。
后来她终于找到了这个事务所的用途:她用完东西随手就放的臭毛病实在是与家中那只略有洁癖的猫合不来。有个小事务所就可以把她的所有私人用品砰地放进去,强而有力地维护了二楼那片小天地的内部和谐,顺便给猫猫那一大堆书腾出空间。而猫在注意到这一点后也便没再提性价比的事情。反正这钱不由猫出。猫只负责花钱。
商住两用楼本体已是三四十年高龄的建筑了。好在财大气粗的南大小姐在租房给她之前出资将整个公寓翻修,折腾成了可与市面上新式公寓比肩空调洗碗机大浴缸一应俱全的好住处。
唯一的缺点是上二楼的楼梯还是旧式的铁楼梯,踏上去时会有令人牙酸的嘎吱声。考虑到若是连这一点都需要南大小姐出资改掉自己就太小白脸了,姬安歌很有骨气地选择每天牙酸。
“猫猫我回来了!”姬安歌抱着牛肉洋葱艰难打开房门,朝公寓里吼了一嗓子:“来接下东西!”
隔绝玄关与客厅的门开了条缝。只穿一件衬衫的少女隔着门缝看着她,一言不发也没动弹。
少女面容白净清秀,鹅蛋脸本看起来柔美娇弱,却因一双丹凤眼添上些许威严;她比姬安歌略高,身材本就高挑而纤细,只穿一件白衬衫时更凸显出双腿的修长。身后的黑色长发如瀑散开,堪堪及腰。
“呃我是说,诸葛渺女士。”
姬安歌赶紧改口陪笑,拱了拱怀抱里的东西:“请您来接一下您的夜宵。”
闹完别扭的诸葛渺拉开门迎上。将牛肉和洋葱接过放到厨房,又走回来帮风尘仆仆的姬小姐拿脱下的围巾和羽绒服。
“你忘打印传单了。”见对方手上没拿别的,她开口提醒。
姬安歌踢掉鞋哎呀一声,拍了拍不太灵光的脑袋,傻笑:“还真是。明天再说吧。”
诸葛渺伸手整理她被吹乱的头发,说:“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姬小姐表面笑嘻嘻其实心开始稍微乱跳。乖巧低头任她顺毛,下意识说烂话:“诸葛女士您越来越有贤妻良母范了。我现在觉得我像刚加班完回到家的中年社畜,只欠一个甜蜜绵长的玄关吻。”
整理好头发,诸葛渺转身回到侧对玄关的半开放式厨房,仿佛没听到她刚刚的话:“你要吃点吗?”
姬安歌提着刚脱下的袜子砰砰砰跑过去追击,笑容臭屁又欠揍:“哎呀诸葛女士无视了我的情话是不是因为害羞了?”
诸葛渺剥着洋葱皮抬头看她,如玉般的美貌脸庞古井不波没有半点表情:“你要吃点吗?”
“我觉得姬小姐该去洗澡啦。”姬安歌见势不妙一击即离又提着袜子砰砰砰地跑向浴室。“你吃吧我在外面偷吃过啦!”
诸葛渺侧身目送她咋咋呼呼地离去。片刻后,水声传来。她收回目光,摇摇头,开始专心切洋葱。
不知是姬安歌洗澡太慢还是诸葛缈效率太高,等前者从浴室磨蹭完出来,后者连碗都洗好了。此时她正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定定看着搞笑综艺节目。丧失聚焦一般的瞳孔意味着她根本不在乎眼前的电视在播放什么,仅是找一个存放目光的地方而已。
姬安歌弯下腰,伸手在她面前晃晃:“诸葛女士——”
焦距恢复,诸葛渺回过神来。转身看着她,说:“我查过了。”
姬安歌顺势在她身旁落座。翘起二郎腿来,抬手拿毛巾擦湿漉漉的头发:“怎么样?”
“三个委托人都养过猫。我查到了她们买猫时开的发票。”诸葛渺说:“和猫的接种疫苗编号。”
“买过也登记过是吧。”姬安歌老神在在地点头。这些都不出她的意外:“那么兼具美貌和智慧的诸葛女士怎么想?”
“已知:猫失踪了;猫饲主在求助以后失去了有关猫的记忆,具体时间点不清楚;猫存在过的客观证明没有受到影响。”诸葛缈双手交叉,语速不急不缓:“这个时候我会试着求证第三者与猫有关的记忆是否也被影响。”
姬安歌空出一只手来指向自己的鼻子:“我也是第三者啊。我还记得猫猫。”
“嗯,其中也包括你,以及我。”
“除我们之外,比如她们的家人?他们对猫的记忆比你要深。你可以尝试从这个角度下手。”
姬安歌摩挲下巴,理解了她的思路:“因为我们这些第三者对猫猫留下的记忆深度并不相同?”
诸葛缈颔首:“你这个词用得很准确。对他们来说,猫是长年累月的陪伴,对你我来说只是前两天刚刚看过的照片。”
“记忆深度不同,就意味着这段记忆被干涉时产生的反应不同。我们需要更多调查。”
姬安歌举手:“诸葛老师我有问题!”
“嗯?”
“如果把干涉记忆比喻成删除硬盘里的文件,那么理应是记忆越深刻,删除越困难。为何记忆浅的我们不受影响,记忆深的饲主反而忘得一干二净?”
“好问题。”诸葛缈点头:“我问你,你还记得第一个委托人养的那只猫叫什么吗?”
第一个委托人,便是唯一一个没把姬安歌当骗子的那个委托人。她首次到访侦探事务所已是一周之前多的事情了,不过好记性是侦探的必备素质——姬安歌只回忆了片刻,便竹筒倒豆子般地开始絮叨:“刘小姐那天是下班顺路来的穿着黑色西装短裙米色风衣背着个名牌toto包。她家里的猫叫杰克。”
“嗯。”诸葛缈又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她家猫叫什么的?”
姬安歌笃定道:“今天。刚开始她只给我看了猫的照片,说在哪丢的,没说叫啥。”
诸葛缈追问:“大概长什么样子?”
“我就看过两张照片。”姬安歌皱起眉头,努力回忆:“我记得是只布偶。眼睛是漂亮的天蓝色。”
“好的。我的话问完了。”
收集好需要的所有信息后,诸葛老师清清嗓子,开始授课:“你刚才的比喻是对的,但也不那么对。”
姬安歌凑近了她些,小表情里绽放出崇拜的光彩:“还请诸葛老师不吝赐教。”
“说对,是因为这个过程的确类似于删除硬盘里的文件。”诸葛缈轻点自己的脑袋。“你看,这是硬盘,里面装着很多记忆。文字、画面、声音,都是记忆,都储存在不同的分区。”
“比方说,当我谈起渡鸦,我首先应该会想起文字。她的名字叫渡鸦。”
“哎呀讨厌啦诸葛老师!”姬安歌害羞轻拍她的样子矫揉造作,面色绯红嗓音甜腻:“正经上课呐请不要调戏学生啊。”
诸葛缈沉默着看她。她瞬间重拾正色鞠躬道歉:“对不起!”
“我会想起画面。想起她自说自话地闯进我的房间拉我越狱的画面。想起她手套的粗糙触感。”诸葛缈继续开口:“我会想起声音。想起她被面具过滤得嘶哑低沉的声音。”
姬安歌看着她古井不波的脸,感觉自己的心脏莫名其妙跳了下。
“这些记忆平时散落在硬盘四处。这些记忆的描述里,都有着一个关键词——”
姬安歌心里的那点小悸动瞬间消失。打个激灵,一拍膝盖,两眼放光:“关键词!”
“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