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一点就透，诸葛缈露出孺子可教的微笑：“干涉发生在什么时候？”
“第一次委托之后。”
“现在我是犯人。我想删除她家猫留下的一切记忆。我会选择什么关键词？”
“杰克——或者说，由刘小姐饲养的一只名叫杰克的，有各种各样明确特征的猫。”
“为什么不是猫？”
“猫这个概念太宽泛。”按照诸葛缈的思路，姬安歌语速飞快地与她一问一答：“如果干涉对猫的记忆，很容易导致最关键的当事人记忆删除不彻底。”
“为什么他明明干涉了有关杰克的记忆，你却还记得杰克的事情？”
“因为那时我还不知道杰克叫杰克！”
“你看。”诸葛缈向越说越激动的她眨眼：“这就是记忆干涉的本质。”
“在杰克的饲主以及亲人眼中，这只猫是杰克。杰克留下的一切记忆，由杰克这个关键词串联起来。换而言之，它们的文件描述里都写着杰克。”
“我搜索关键词——杰克。并将杰克造成的一切记忆删除。于是，文件描述里所有带着杰克这个关键词的记忆都被删除了。”
“但删除这个动作发生时，你还不知道杰克叫杰克。”
“所以，这只猫在你的硬盘里留下的记忆得以保存。这就是记忆干涉的原理。”
“简而言之。”诸葛缈侧坐过来与她对视，总结道：“如果明天你发现他们的家人也失去了对杰克的记忆，就基本说明我们的猜测正确。”
“在她来委托你以后，有人删除了杰克留下的记忆。对象范围可能不太广，但至少波及了他们全家。”
长篇大论说完后，客厅果然陷入短暂的沉寂。
姬安歌朱唇略启，面无表情，望着她的眸子出神。诸葛缈知道她的想法却不愿出声打扰，于是轻挽发丝，默默回望：这样表情的姬安歌不多见，保持安静的姬安歌也不多见。在诸葛缈的印象里她总是笑容满面活力充沛，像一只热爱撒欢打滚的纯白萨摩耶。
之前她很难想象这样的人也会有烦恼也会有不开心的时候。不过自从骑士带着不那么情愿的公主一起跑路到这个小小的侦探事务所里并开始同居后，她便逐渐发现其实萨摩耶也蛮有自己的小情绪。
诸葛缈不太习惯这样的萨摩耶，想要做点努力。她清清嗓子憋住笑，脸上没有任何感情语气也不带任何感情地开始棒读：“哇不会吧又是异能搞的事姬小姐我已经退休了怎么还是天天捅异能者窝啊。”
这样的尝试果然有效果。姬安歌半晌后便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别开脸撇撇嘴，焦躁地开始挠头，下意识蹦了句烂话：“哎呀你这么了解我是不是真的想和我结婚然后分走我的一半债务.......”
而后没等诸葛缈沉默望她便提前合掌道歉：“不好意思我不该对你讲烂话的。姬小姐嘴无遮拦请你原谅。”
令人意外的是，诸葛缈居然难得地冲她笑了笑。“不用道歉，我习惯了。”
“习惯了可不行。”长吁短叹后姬安歌也差不多调整好情绪，回归平时的笑眯眯嘴欠状态：“万一哪天你把姬小姐饱含真情的告白也当作烂话无视掉了怎么办。”
“我觉得这个案子不太一样。”诸葛缈没有被她岔开话题，说：“精神系异能比较罕见，受监控力度大，很少有没被收编的。”
姬安歌翻翻白眼，语气带了十足的自暴自弃：“是！你说的对！而且不是一般的精神系异能。在我的印象里能这样嚣张篡改记忆的只有老妖婆一个人！”
正如她所说，部分精神系异能是会对记忆造成影响。不过其中99%的异能都并非真正意义上影响了记忆，而是在记忆上盖了一层纱——只要旁人稍作提醒把那层纱揭下来，当事人就会恍然大悟重新记起，就好像只是忘记了一样。
可这次不太一样。就算当事人重新看到自己和猫的合照，都只会一头雾水地低声嘟囔我什么时候和这样一只猫拍过照片。就像她记忆海洋的一小片水域被彻底蒸发掉一样。
“是的。”诸葛缈赞成：“能对记忆产生影响的异能不少。但你看到了，这次的消除相当彻底，说明不是一般的能力。”
姬安歌幽幽叹气，朝她一拜：“怎么搞哦我的丞相大人。备诚求一策以解心中迷惑。”
诸葛缈平时是个不浪费时间的效率派，可对方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倒也不反感一起玩梗：“依臣愚见，主公应以保重龙体为重。若因办此案而心气淤塞，于国无益。”
姬安歌预判道：“我感觉你的但要来了。”
“没有但。”诸葛缈摇摇头：“就算是异能者作祟，与你我何干？你我不食汉禄，何苦帮他们头痛。”
听了这话，姬安歌的表情一瞬间有种守得云开见了月明的释然感，可又立马便秘上了。看起来纠结又挣扎，低下头小声碎碎念：“话是这么说......但当你了解一个草班台子到一定程度上时，你就不难猜出它们会干出什么逆天事来。”
“而且这个事情太诡异了。为什么要删关于猫的记忆？这种级别的异能者会用自己的通天本事诱拐一只哦不诱拐三只猫吗？图个啥啊？让人很难不联想后面是不是有什么滔天阴谋吧？”
刚才也提到过，诸葛缈是个觉得这盘游戏赢不了就会第一时间投降不相信奇迹的效率派。当她发现面前这位是不用舅舅献祭自己的生命告诉她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个道理就能无师自通的加强版彼得帕克时，她便干脆利落地放弃说服，起身走向浴室：“我去泡澡了。”
“好呀。”姬安歌也跟着起身，拖着沉重步伐长叹着走回房间：“容姬小姐再想想。不好意思姬小姐就是这么拧巴的一个人。”
诸葛渺难得用这么大声音说话：“我倒觉得你这点很可爱。”
姬安歌将自己正面朝下狠狠摔在床上，发出吱呀的一声：“姬小姐没力气害羞了姬小姐要关机了。”
效率派洗完澡回到房间时，关机了的姬小姐栽在床上已然呼呼入睡。睡姿只能用肆意妄为来形容。
诸葛渺看了一阵，想了想，先将对方斜斜垂在床边的小腿搬上去，又弯腰轻轻扶起她的脑袋。塞个枕头在下面，顺便掖好被子后，方才转身回到客厅，轻轻拉上门。
鬼使神差地，她忽然想到刚刚姬安歌调侃的那一句贤妻良母——兴是无奈，兴是觉得贴切，她摇了摇头。端正坐在沙发上，合眼清空思绪。
‘搜索。’她在脑海里下达指令。
一行搜索框在空空如也的黑色意识空间里呈现。
‘添加区域限制：新国；东京市；千代田区；’
‘添加载体限制：网络；’
‘添加文字关键词：狗；猫；’
‘时间限制：一个月内。’
少顷，数以亿计的信息流在黑色意识空间里呈现。多数是聊天记录或社交媒体上的文字。有交易的有领养的有晒娃的，数量繁多。
‘文字关键词：丢；’
信息流被筛选得还有成千上万条。这些信息和刚才相同，大多发布在网络论坛或社交媒体账号上，均是寻狗寻猫启事。其中有饲主本人发的，也有帮忙转载的。
‘添加文字关键词：杰克；’
乱七八糟的信息流铺天盖地。叫杰克的东西不少，上到奥特曼下到人名和小狗小猫。她花了一些时间粗略扫过一遍，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于是下达指令：
‘添加载体限制：除网络外。’
这下信息流少了许多。她再次细心看去，寻觅良久，终于找到一段类似于日记的文字：
“杰克丢了！”
“我说了一百万次出门要关门出门要关门，小逼崽子就是不听！”
“孩他爸态度端正，说明天他去物业调录像。”
“上网搜了搜帮忙找猫找狗的机构，有一家侦探社评价倒是可以。明天下班顺路去看看。”
“希望杰克遇到好人。”
‘锁定该载体，呈现其他内容。’
数百上千条信息流在她的意识海洋里徐徐铺开。刘女士显然很爱记录自己的生活。
‘时间限制：一个月内。’
她逐个看去，刘女士的日常生活并不那么丰富多彩。与许多人对有钱大太的固有印象不同，她是企业高管，日记里尽是勾心斗角的负能量。
奇怪的是，自失踪那天起，杰克便从她日记里消失了。失踪第二天——也就是她老公去调录像那天，她来侦探社委托的那天——诸葛渺本以为她会写点进展，可却没有。
她写今天自己手下的一个人小辫子被对头抓到了，她得想办法撇清干系。她写自己下班回家路上去新宿一家名为‘幻梦’的酒吧喝了一杯鸡尾酒，味道很上头。
可她那天明明来了侦探社。
诸葛渺在图书馆里查了查这个突兀出现的幻梦酒吧：挂靠在幻梦有限公司下，注册资金是最低的30万，注册员工5人，法人代表叫张薇；酒吧本身位于新宿区距离车站十来分钟的偏僻地带，三年前开业，营业情况一直不好不坏，勉强维持经营；一年前开始搞社交媒体，定期上传漂亮的鸡尾酒照片，有几百个粉丝。店内环境看起来克制文艺范，像是个会受女孩子欢迎的清吧。
诸葛渺阖眼靠着沙发，闷不做声地整理了现有信息，然后决定就当自己今晚从没搜过这些。
断开与图书馆的链接前，诸葛渺将区域限制为新国东京市郊区的某片土地上，分别搜索关键词‘姬安歌’，‘诸葛渺’——不出意外，没有出现任何结果。
她断开与图书馆的链接。去厨房倒了一杯牛奶，以微波炉叮2分30秒，放了少许砂糖喝了。而后刷牙洗脸，关掉客厅的灯，回了房间。
诸葛渺小心翼翼地绕过卡比兽般占据双人床大半面积的姬安歌，缩进一角，阖眼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