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黄雀在后
下水道的昏暗突然有了重量。
腐败的积水倒映着扭曲的人影，三双战术靴踏碎水洼却诡异地没有回声。佐仓杏子咬着糖棍的嘴角还带着未愈的伤痕，美树沙耶加战术服领口处渗出淡蓝色的组织液，但她们散发出的杀意比昨日更加锋利。
而她们中间——
那个粉发少女静立如幽灵。发丝违反物理规律地悬浮飘动，这是思维加速芯片超频运转时溢出的生物静电。她的虹膜完全被数据洪流淹没，将整个空间解析成由致命坐标构成的立体网格。
菲特的瞳孔收缩成两道猩红细线。她后撤半步，将奈叶完全笼罩在自己的防御半径内——这些人和组织特工不同，她们的目标是奈叶。
奈叶的指尖不自觉地揪住菲特的衣角。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快得发痛，但菲特身上传来的稳定频率让她找到了支点。
“真遗憾呢~”佐仓杏子突然咧嘴一笑，虎牙闪过寒光，“这次我们可是带了外挂。”她转头对粉发少女轻佻地眨眨眼：“靠你了，园神。”
她的舌尖弹出糖棍的瞬间——
——鹿目圆香的弓弦已经静止。
没有破风声，没有预警。圆香的箭矢在射出前就完成了七次弹道修正，箭镞撕裂空气，直指奈叶眉心——三寸、两寸、一寸——
这一箭，必杀！
但菲特的反应，比死亡更快。
她手背的金色贴片骤然展开。纳米单元咬合发出清脆的机械音，三角结构在瞬间重组延展，化作一柄华美的光子大剑。剑锋劈落的瞬间，精准斩在箭矢的共振节点上——
“铮——！”
红光炸裂成星屑，照亮奈叶惨白的脸。
而真正的杀局，此刻才完全展开。
两道人影从爆散的能量火花中突刺而出——
佐仓杏子的猩红长枪从左侧撕裂空气，枪身震颤的嗡鸣震得管道锈屑簌簌掉落；美树沙耶加的光剑自右侧划出交叉的死亡弧线，炽热刃口将水雾切裂成电浆火花。
两道攻击形成完美的死亡夹角，彻底封死菲特的闪避空间。
但在菲特眼里，两人的动作如同慢放的影像。她能看清杏子枪身上每一道能量回路的脉动，能捕捉沙耶加光剑溅起的每一粒电火花的飞行轨迹。她的光子大剑以毫米级精度格开长枪，剑柄顺势砸向沙耶加的剑脊，这本该是完美的防御反击。
然而——
鹿目圆香的第二箭，在此时穿透混战中的缝隙。
箭头离菲特眉心只剩三公分时，空气才被压缩出尖锐的爆鸣。菲特被迫后仰闪避，这个动作让她的平衡出现瞬间的破绽。
——沙耶加立即变招，光剑已横扫她的腰间！
千钧一发之际，菲特强行扭转身体，大剑插入地面，激起一米高的污水幕墙。浑浊的水花中，杏子突然穿越水幕，长枪直取菲特咽喉！
菲特借旋转之力挥剑格挡，金属碰撞的火星尚未散去，她的身体已借力腾空后跃——
——而第三支箭，早已等候在她的退路上。
但菲特的战术演算系统，早已预判了这条轨迹。
她足尖轻点，竟精准踩在飞驰的箭矢之上！战术靴与箭镞接触的瞬间，箭身因额外负重而下沉三寸——恰好让菲特借力完成二次腾跃。
她的身影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金色的弧光，与三名杀手拉开安全距离。
第一回合交锋，暂告段落。
菲特的战斗策略始终保持着精准的克制，不断调整着防守半径——既确保能拦截任何袭向奈叶的攻击，又预留足够的机动空间应对三人的合围。
但某个异常现象引起了她的警觉——这些杀手明明以奈叶为目标，为何所有火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战术视界疯狂更新数据，战场态势在神经回路中拆解、重组：
-红蓝双人组：缺乏思维加速芯片，动作稍慢，但战斗本能极强。长枪与剑刃的配合宛如一体，仍具威胁。
-粉发少女：真正的战术核心。每当菲特抓住反击契机，必有一支箭矢精准射来，逼迫她回防。箭簇落点永远计算着三秒后的战局走向。
——三人配合天衣无缝，环环相扣，仿佛一张逐渐收紧的网。
“来吧，金闪闪的家伙！看看你能否挡下我的全力一击！”
佐仓杏子突然狞笑，她的攻势骤然变得狂野，甚至完全放弃了防御。她的合金义肢关节爆出过载的蓝弧，长枪如赤雷直刺菲特咽喉。
战术演算结论：这是最佳反击时机。
她一步上前，踏碎积水，光子大剑悍然斩落！剑锋精准斩断杏子的右臂，金属断面迸溅出刺眼的电光！
——然后世界突然卡顿。
菲特的视觉传感器开始出现帧数丢失，杏子飞溅的机械液在空气中凝固成诡异的珠串。听觉模块捕捉到的声音像是从水下传来，扭曲成非人的尖啸。
战术视界上疯狂闪烁的并非战斗数据，而是入侵警报：
-外部协议入侵中……
-神经链路延迟 0.3s ……
-防火墙第4层已突破……
——黑客攻击！
她立刻启动紧急协议，意识如利剑般刺入虚拟战场。防火墙与病毒交锋，代码如刀锋碰撞，但就在这毫秒级的僵持中……
某种超越程序的东西在她核心深处炸开。
不是战术演算的预警，不是逻辑回路的判断，而是写入灵魂本能的恐惧，是机械永远不该拥有的“预感”。
她犯了一个致命错误，三人组的合围、杏子的反常挑衅、恰到好处的黑客干扰——
这一切都是为那个始终隐形的杀机所做的完美铺垫。
“奈叶——！”
生死一瞬，菲特的直觉凌驾于所有机械感知之上。她甚至来不及转身，金色大剑已脱手而出，化作一道雷霆射向奈叶背后的虚空！
锵——！！
金属碰撞的尖啸刺破耳膜，剑锋与某种隐形之物激烈相抵，飞溅的火星在昏暗中诡异地悬停，距离奈叶的后心仅有寸许。
但她的拦截，终究慢了半步。
菲特看见奈叶的身体突然僵直。表情凝固在困惑与惊骇之间。她低下头，看见——
自己的腹部正在自行撕裂。
皮肉诡异地凹陷，仿佛被无形的獠牙咬穿。鲜血从虚无中涌出，顺着不存在的刀刃轮廓流淌，在白色衣裙上绽开一朵不断扩大的血蔷薇
滴答。
一滴血珠落进积水。菲特的世界在那一秒陷入寂静。
当她接住奈叶瘫软的身体时，她第一次体验到机械之躯的无力感——她液态金属特性的肌肉纤维明明能轻易举起十吨重物，此刻却连一个轻飘飘的人类躯体都快要抱不稳。
视野里不断弹出【失血率】【脏器损伤】【血压下降】的冰冷警示——每一条都像刀锋切割她的逻辑回路，将那些精密计算的“最优解”搅得支离破碎。
“奈叶，看着我！”她紧紧按住奈叶的伤口，仿佛这样就能阻止生命的流逝。指缝被温热的血液浸透，灼烧着她的金属骨骼。
她突然意识到——
她害怕失去她。
不是程序指令，不是任务逻辑，而是…她自己，在害怕。
就在这时，空气中的水珠突然违反重力地悬浮起来。光线在三人组周围诡异地折射，神秘的潜伏者终于现身。
从虚空中浮现的金发少女如同从水银帷幕中走出的幽灵。她优雅地甩了甩短刃，奈叶的血珠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眼的弧线。
佐仓杏子对她的出现并不感到惊讶，她甩了甩断臂处裸露的线路，轻松地打招呼：“巴麻美学姐，情况如何？”
巴麻美轻轻摇头，抬眼望向染血的奈叶，“偏移了，没刺中要害。”视网膜上流动着淡紫色的战斗分析数据，“黑客入侵也只拖延了0.1秒…”
沙耶加冷着脸踢开脚边的碎石，金属靴与水泥地摩擦出刺耳的声响。她盯着杏子的断臂，声音里压着怒意：“你的手臂…”
紧随其后，圆香也放下了弓，眼中闪烁着担忧：“对呀，杏子，刚刚的计划你太冒险了。”
“没事啦～”杏子咧嘴一笑，用剩下的手臂拍了拍圆香的肩膀，“反正能换新的。”她突然又转向奈叶，歪着头抱怨道：“喂，你就不能乖乖让我们杀掉吗？这样大家都能早点收工回家吃饭了。”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奈叶倒在菲特怀里，被这句没心没肺的发言气得简直要当场吐血而亡——而事实上，她的确在咳血，生命正随着血液一点点流失，可愤怒却在她的血管里沸腾。她死死盯着杏子，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凭什么？凭什么她的人生要被这样随意践踏？
她忽然觉得可笑。二十年来，她孤独地活着，好不容易等到一颗想要靠近的心，结果对方连真实心跳都没有。她还没来得及为这场荒谬的“恋爱”哀悼，就被迫开始了这场永无止境的逃亡。而现在，她甚至要死在这个阴暗潮湿的鬼地方，而凶手还在抱怨她“不配合”？
命运对她何其残忍。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颤抖的视线沿着菲特精致的下颌线攀援而上。那张精致的面容依旧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可当她望进那双绯红眼眸深处时，她看见了裂痕——那是担忧吗？是恐惧吗？还是……
自从她卸下“艾丽茜亚”的伪装后，菲特就像一台真正的机器，冰冷、精准、毫无波澜。可现在，奈叶又从她眼中读出了人类才有的情绪。
这微小的变化，像黑暗里突然亮起的一盏灯，让奈叶濒临崩溃的心，忽然找到了一丝慰藉。
我是不是可以相信，不再模仿艾丽茜亚的你，此刻流露出的紧张和关切，是出自你的真心？她在心中无声地问自己。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她突然害怕了——不是害怕死亡本身，而是害怕就这样带着永远的疑问死去。就像即将触碰到光明的囚徒，突然被拖回永恒的黑暗。
“菲特…”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包含着整个世界那么重的期待。
“我在。”菲特的回应立刻响起，双臂将她搂得更紧。机械的体温本应恒定，奈叶却错觉那怀抱比平时更灼热。
奈叶感觉自己的生命力正在流逝，却仍固执地追问：“我害怕…如果我死了…”鲜血从嘴角溢出，但她坚持说完，“你会悲伤吗？”
菲特的瞳孔骤然收缩：“你不会死。”这句话像一把出鞘的利剑，直指命运咽喉，“我会保护你。”
奈叶突然笑了，这个笑容让嘴角的血迹更加刺目：“又是…你的程序让你…这么说的吗？”这是菲特曾经对她说过的话，也是梗在她心里的一根刺。
菲特沉默了。
她突然意识到，面对奈叶的提问，说不出“是”的自己，已经超越了创造者赋予的原始指令。
曾经，她以为只要遵循“保护高町奈叶”这条单一指令，就能获得永恒的逻辑自洽。可如今，她的逻辑回路却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每一次奈叶受伤，她的处理核心传来尖锐的警报，但更令她困惑的是，那些警报之外的东西——一种无法量化的痛苦，一种超出数据计算的担忧。
当奈叶因恐惧而颤抖时，菲特会不自觉地收紧手臂，仿佛这样就能替她挡下所有伤害；当奈叶的血液染红她的指尖时，她的整个神经网络骤然失控，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灼烧她的核心。她试图用逻辑解析这些反应，可每一次运算都只会得出矛盾的结论。
——这算什么？故障？错误？还是……
她感受到一种模糊而陌生的存在，像是一颗尚未成形的心脏，在冰冷的机械躯壳下微弱地跳动。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正在触碰某种超越程序的东西——对“活着”的困惑，对“未来”的渴望，对“失去”的恐惧。
她不确定这是否就是“心”。
她仿佛一个突然降生在陌生世界的婴儿，对周围的一切都应付不来。
菲特与奈叶彼此依偎形成一种近乎悲怆的静谧。然而，这份宁静脆弱得如同泡沫——
“学姐，你的黑客攻击还有效吗？”杏子的声音突兀地刺破沉寂，带着不耐烦的焦躁。
巴麻美的指尖在全息键盘上飞速跃动，“我一直在尝试，”她低声道，声音里罕见地透出一丝紧绷，“但她的防御协议比预想的更复杂…简直像活的一样。”
“看来只能强攻了。”杏子啧了一声，嘴角扬起一抹狂气的笑。
话音刚落，鹿目圆香已无声地拉开弓弦。风速补偿、湿度修正、弹道预测—— 当锁定框最终与奈叶的心脏重合时，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箭如闪电，破空而至！
“铿！”
金属碰撞的火星照亮了方寸之地。菲特的手臂化作一道残影，五指如铁钳般攥住箭镞！箭尾的震颤尚未平息，她的指节猛然收紧——
“咔嚓！”
箭矢在她掌心断裂，碎屑飞溅。
菲特抬头，赤红的眼眸锁定圆香，仿佛有无形的压迫感碾过整个空间。圆香下意识后退半步，那目光不再是冰冷的机械计算，而是某种更原始、更危险的东西——
杀意。
但见泷原的杀手们并非等闲之辈。
“阵型调整。”沙耶加剑刃嗡鸣，高频粒子在刃口跃动。杏子长枪在手中旋出猩红轨迹，直指菲特，“别给她喘息的机会！”
战斗再开，然而……
轰——！！！
整条下水道在震耳欲聋的崩塌声中痉挛。
混凝土穹顶被一股近乎暴虐的蛮力硬生生撕开，碎裂的钢筋像扭曲的断骨般裸露在外。数以吨计的混凝土块砸进污水，激起的浊浪足足有三米高，浑浊的水幕中，一个娇小的身影如同炮弹般贯穿而下——
咚！！！
地面在战锤的冲击下像脆弱的饼干般凹陷，密密麻麻的裂缝瞬间爬满方圆十米。飞溅的碎石还在半空悬浮，烟尘中已亮起一双冰蓝的电子眼——
警备安全局刑侦队·维塔，暴力介入。
她缓缓直起身子，不足一米三的身高与那柄足有两米长的巨型战锤形成荒诞对比。皮肤下的赤色生物电路如同熔岩流淌，将周围的水蒸气灼烧成嘶嘶作响的白雾。
咔嚓！
紧随其后的机械警犬用合金利爪扣住墙面减速，电子眼锁定目标的瞬间，口腔内的粒子刃发出高频震颤的蜂鸣。它龇开的利齿间，淡蓝色的等离子弧光将滴落的水珠瞬间汽化。
维塔的目光扫过战场，最终停在重伤的奈叶身上。她皱了皱眉，战锤突然180度横扫，锤头划过的轨迹留下久久不散的等离子残影。
“你。”她对着菲特抬了抬下巴，声线里带着电子设备特有的电流杂音， “先带高町奈叶去治疗。”
锤柄重重顿地，埋在地下的水管同时爆裂。冲天水柱中，她单手指向严阵以待的杀手们，机械警犬的脊椎节节展开，露出隐藏的微型导弹发射巢——
“这里——”
战锤突然爆发出嗡鸣，能量场震开周围漂浮的尘埃。
“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