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见草醒来时发现三件事：太阳已经快要攀至顶点；马车已经停下；她靠在比安卡的肩上，身上还盖了件披风。
“呀！！！”
她从比安卡身上弹起来，结果险些从座位上跌下去。稳住身形后她往另一侧挪了挪。比安卡抬起头来，视线从手中的卷轴转向一旁的少女。
“晚上睡得挺香，一醒来就翻脸不认人了？”
“你你你你——”月见草一只手抱胸，另一手指着比安卡，颤抖不止，“你昨晚对我干了什么！”
“给你当了一晚的枕头。”
“然，然后呢？！”
“什么然后？”比安卡抬起一只眉头，“你还想让我对你个小妮子动手动脚不成？”
“小…妮子？”她将某个字咬得很重，“怎么了，我配不上你吗！”
听到少女的反应，比安卡不由得叹了口气，她忍住扶额的冲动。
“……你听得到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啊…”
少女似乎反应过来方才的言辞，双颊泛上一丝羞赧，宛若清晨盈着露珠的蓓蕾一般。随即她耳畔又传来阵阵轻笑，她转头去看，便发现莉莉安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二人视线一交汇，莉莉安便稍微别过头去，试图压下嘴角的弧度，一副无辜的样子看向身旁的妹妹。艾儿则是浑然不觉姐姐的反应，眼睛眨了眨，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事一样看着少女。少女脸上红晕更盛，她急忙转回头去。
“卷，卷轴。”她向着眼前的女人伸出手，像是理所当然般，却又不经意间撇开视线，掩盖眼底的心虚，“我要看。”
出乎她意料地，手上多了些重量。她目光转回去，发现比安卡真的把卷轴递了过来。
“……谢谢。”
丢下这句话后，她头一甩，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中的羊皮纸——至少看似如此。
几息过后她仍是没听到其它动静，这才松了口气，精力从耳朵重新回到眼睛，开始阅读卷轴，可没一会儿，她便又将其放下。她微微弯腰，扶住额头叹了口气。
“这卷轴…有跟没有真的有区别吗？！”她抬起头看向比安卡，“除了该在什么时候去哪，其它的一点没说啊？！这玩意真的可信吗？不会是陷阱吧？”
“别瞎想了，去吃早饭。”
“我怎么就瞎想了？”少女稍大了些的嗓音中藏着一丝委屈，“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如果是陷阱的话，我，她们俩，我们都得跟你一起沉下去。你就这么确信吗？”
“嗯。”
月见草仍是不愿松开视线，双眼盯着比安卡，有些不服气似的。但几息过后还是移开视线，将卷轴搭在了腿上。
“希望你是对的。然后呢？”
“然后？”
“我们今天还是一直赶路吗？”
比安卡摇了摇头。
“今天先去邻近的一座镇子稍作补给，夜里再继续赶路。”
“哈？！”月见草眉头一皱，“就不能歇一晚，明早再出发吗？”
“时间不允许。”她向月见草伸出手，眼神瞟了瞟她腿上的卷轴，“况且，又没让你驾车。”
“你不会累的吗？都驾了一天半的车了。”月见草将卷轴交到她手中，“别到时候驶到沟里去了。今晚要不还是我来吧？”
“你？”比安卡抬起一只眉头，眼神玩味，“你会驾车？”
“我——”少女双颊蓦然红润起来，“不就是握住缰绳嘛！谁还不会了！”
“该不会是你想伺机报复，载着我一并冲下悬崖吧？”
“我报复你干嘛？”
“先前车上的那一下。”
月见草愣了一下，几息后才反应过来。
“你怎么这点芝麻小事都能记得一清二楚啊？！”
“谁知道你是不是怀恨在心呢？”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心胸狭隘啊？”
比安卡视线往某个地方去了去，又垂下头，看了看不同位置的同个地方才又将视线转回去。
“比你宽广些。”
少女这次倒是反应得挺快，脸颊倏的一下染上嫣红。
“你个年过三十的跟我比这些，要不要脸！”她身子一拧，站了起来，气冲冲地走下车去，“不想要我驾车就算了，真是的！”
“艾儿，面包！”
“唔？”艾儿转头看向正满脸羞嗔走过来的月见草，“晚樱姐姐饿了吗？”
“没有！”
艾儿小脑袋一歪，有些迷惑，但仍是将手中面包递了过去。月见草也没见外，一拿到手就直接啃了起来，仿佛要拿这面包撒气一般。
比安卡见少女如此模样，差点就要露出一个能够称为微笑的表情。她嘴角抿起的弧度近乎不可察觉，可周遭的气场温和许多，先前的虚无与冷漠宛如融化作了微风，似有似无地轻诉着她心情的存在。
逗一逗少女果然还是有意思的，比安卡想道。自己是多久没有偏离过那无所谓的境界了？其实说来也不长，不过三个月而已。境界内她不曾察觉，但离了后竟感到对其外的感觉有些怀念。
自那场星升以来，她便发觉自己的七情六欲正一一淡薄，离她而去。她看得到，就像它们一个接着一个推门而出一样。它们推开门会回头看向她，让她知道它们要走了，不会再回来，而她只是点头。要走，那她便不留，她是这么想的，又不是离了便活不了。她从来不愿求人什么，即使那人是自己。
就这样活一辈子吧，她曾这么打算。一个天人的寿命极长：寻常人大多活个一百来岁便要死去，若是修炼有道的话可多活个四五十，或是五六十年，天人寿命却是长达两百余载，而她才三十三岁。前头还有两百年呢，可她才三个月便已动了念想，这样真的可以吗？她闭上眼，揉了揉皱起来的眉头。
“比安卡小姐？”
来的人是艾儿，比安卡又睁开眼，转头看向女孩儿。女孩儿朝着她伸出手，手中拿的是另一块面包。
“吃吗？”
比安卡摆了摆头，说道：“你吃吧。”
“不吃真的没关系吗？”
“小事。”
“那…”艾儿看向月见草空出来的座位，“我可以坐上来吗？”
“当然。”
女孩儿坐下后，身子又向着比安卡去了去，直到二人手臂就要挨着才停下。她咬下一口面包。
“有话要对我说吗？”
艾儿小脑袋摇了摇，仍在咀嚼着面包的口中挤出一声响动，以表否定。咽下之后她才答道：“只是看比安卡小姐一个人有些孤单，我就想着过来陪一陪你。”
“我……孤单吗？”
女孩儿点了点头。
“从认识比安卡小姐的时候就这么感觉了。好像什么事都能自己一个人做到，完全不需要其他人的样子。”
“或许…是的吧。”
“而且什么时候都是一个样，从来没有看见过比安卡小姐开心或是生气的样子。”
“可是啊，”艾儿继续自说自话道，“我觉得比安卡小姐笑起来一定很好看的。是不开心吗？”
“不是，只是…”比安卡想了想，摸索着最合适的词汇，最后只得到两个字，“忘了。”
“忘…了？”
艾儿脸上浮现出与先前如出一辙的迷惑。
“忘了开心是什么样的，忘了…怎么笑。”
“唔……”
女孩儿脸上的迷惑转变为困扰，眸子中光芒流转，似是在思考着些什么。但不过少顷，困扰便消散无踪，她笑了起来。
“那就…再想起来吧！”
“想…起来？”她重复道，“怎么想？”
“如果比安卡小姐不再总是一个人的话，可能自己就想起来了。”
不再是一个人？比安卡有些呆住了。她从来都是一个人吗？自然不是。一次次的相见又分离中，她学会了不去向后看，只管向前。每经路口，身旁的人便一个接着一个，走向各自的路，走向不归的路。不知几转过后，她脚下的路上只剩自己，还有影子。
她看着自己的影子，影子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