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抵达朝露城

作者:魂芳白
更新时间:2024-04-28 16: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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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46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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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赶了整整两天两夜的路,其中停顿也仅是让马匹稍作歇息,进食饮水。月见草想要抱怨的时候,比安卡一句话便噎住了她的喉咙。


“拉车的两匹马都没喊累,你累什么?”


她这么一说,月见草才对这两匹马的吃苦耐劳感到惊奇。寻常马匹最多赶个两三个时辰的路便要歇息,它们却能不停蹄地赶四五个时辰的路才歇一次脚。看起来也不是什么雄伟骏马啊,月见草想道,看来马也不可貌相。


总之颠簸终于是要结束了,月见草一想到这个便心情愉悦起来,空气似乎都新鲜了几分。先前狭窄蜿蜒的小路已然拓宽,成了两三辆马车并行也无大碍的宽敞路面,车辙也越发密集。四周森林遁入平野,又淡出丘陵,芳草间星点散布着花,云朵和阳光的残落。


再向前驶,棕与灰的轮廓便映入眼帘,木制的风车静立于平原之上,巨大的叶片不紧不慢地转动着,仿佛昭示着此处光阴的流速。往后,乡宅,田野,家禽,一一铺开,又在远处断绝——再远便是城墙。


那城墙足有四丈高,由石砌成,其中蕴含的星尘比安卡隔着近十里都能感受到。它不张扬也不恢弘,仅仅是矗立在那,不可忽视。往城墙内去,还有两股星尘的气息,性质相近,气质却又各不相同,一股似娟娟细流,另一股则盘桓静谧。这两股气息不掺人的杂质,皆为天成,大概是流到此处的河,及其定居成形的湖。


行驶至山丘顶时,艾儿的小脑袋也从车厢中探了出来。


“好大……”她望着远处的城墙,喃喃道。


接着,她的视线又转移到了城墙下方。


“好多马车……”


巨大的城门前,马车一辆接着一辆,排了大约有二里长。月见草眯眼望去,发现马车上拉的各不相同,载货载人的都有,品相也是五花八门。有如她们一般简朴的,也不乏有镶金铺绒,极尽奢华的。


“晚樱。”莉莉安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妹妹身边,与她一并望着这生平首见的景象,“怎么这么多马车啊?”


“呃…”月见草开口才发觉自己也不知道,所以她一转头,看向身旁一身斗篷,完全不见面容的车夫。


“朝露城是近一带的交易枢纽,水陆空三路的运输,若非奔此处而来,也势必要途径。”


“水陆…空?”莉莉安逐字重复道。


“城外向北有一座湖,名作沉香,长约二十里,其上建有云帆港,是这一带的唯一空运枢纽。”


“云帆港?”


这次换成艾儿发问,稚嫩的声音透着懵懂,从文字的组成仿佛理解了什么,可仍然无法形成一种认知。


“会见到的。”比安卡却没有解释,而只是说道,“离开的时候,我们大概会坐那个。”


“我们要坐那个吗?不坐马车了?”


月见草意图看似不经意地随口一问,就结果来看是极其失败的,就连艾儿都能听出她的急切,不过没有人点破。


“不是要,而是会。”


月见草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双眼微眯。


“联盟?”


比安卡点了点头。


“是福是祸?”


比安卡又摇了摇头,说道:“是福不是祸。”


月见草叹了口气。


“之后呢?直奔天琴湖?”


“大概。”


“大概?”


“大概。”


“心里没底啊。”


“我在。”


这话似一颗火星,短短两个字,却点燃了一整片草原,令月见草顿时怒火攻心。你在?你在有什么用?相识才不过半月,我又凭什么相信你?这世间的诸多事端万般可能,一句你在就可以摆平?凭什么?就因为你?那为什么——


火势愈演愈烈之时戛然而止,并非草都烧尽了,只是倏的,空气被抽干了。


那为什么我就不可以?


于是少女才发觉引动自己怒火的原来不是比安卡的不负责,或是狂妄自大。这些比安卡都没有。她自己心里也清楚的,比自己希望的还要清楚,一位天人确实是有底气说出这话的,甚至理所当然,倒不如说若是连几个人都护不周全,那便是枉为天人了。


跟在比安卡身边便是她们当下最大的风险,可同时也是最大的倚靠。一位天人激起的波浪,哪怕是一个浪沫也绝非她们所能承受的,但只要这艘船不翻,就算是掀天巨浪她们也可有恃无恐。


前提是得船不翻。


所以说到底还是得依赖别人。若是独身一人,淹死是她唯一的下场。这便是她动怒的根源。


少女长叹一口气,整个人倒在椅背上,先前的那点喜悦蒸发得无影无踪。她手背瘫在座位上,手心朝着天。她握了握拳头,怎么都合不紧,试了几次都不过徒劳,所以她放弃了。那把火烧去了心中才生的大半芳草,接着窒息感掐死了幸存的那些,而她只是呆立在那,看着这一切开始,发生,然后结束。最后好像什么也没了,只剩下她,还有那该死的弥留不散的无力感。


她闭上了眼。


就这样吧,她想道。走一步看一步吧,或许就这样了。


---


马车驶入城内已经是下午的事了,天空万里无云,意味着一如往常的烈阳炙烤。


入城时,比安卡让月见草进到车厢里去。月见草虽是不明所以,可要让她免受曝晒她也乐意。结果至城关时,守卫看都没看她们两眼便直接放行了,车厢中的三位都大感惊奇,不过也没问什么,权当是已经事先沟通好了,怎么沟通的不得而知,然而好像也只能这么猜想。


过城关没多久,比安卡身后便冒出三颗脑袋,两个以好奇的眼光打量着周遭的景象,另一个则是有条不紊地收集着沿途观测到的地理信息,试着在脑中绘出一副地图来。


她们自西向东进城,主路上车水马龙,路两侧的楼屋鲜少见得有矮于两层楼的,不少还着了漆,其光鲜亮丽非是小镇风光所能比拟的,光店铺招牌就要叫人看个眼花缭乱。


不过莉莉安觉得比起家乡小镇少了些什么,她看着路的一侧,人与人擦肩而过,从一个店铺赶往另一个,去处各不相同,人寻找着人之间的间隙从中穿过,如同水流从石子间流过一般。但这儿没有石子,只有一股股的紊流,寻找着各自的路径,组成着互相的路径,或是障碍。她又看向另一侧,并无二致。


蓦然间,一阵恐惧窜上她的心头,自己若是掉了进去,是否还会有出头之日?还是会被这湍流吞没,摄入成为其中的一道,永远地往复奔波着,从遗忘的此端,到其存在都未知的彼端?她脸上血色顿时褪下大半,本就白净的肌肤于日光照射下像张纸,纤薄得好像一滴墨便可砸穿。她向阴影中退了退。


这是一种不合理的恐惧,或许正因如此才更加可怕。她又不是没见过人,没有理由害怕这景象。她也没有依据认为如果身处其中便无法再冒出头来,因为她从来认为以自己的性子和直觉,无论何处,至少混个日子不在话下。


然后她发觉了,这就是她所害怕的。可随即她又一次地感到困惑。


她从未被寄予过什么厚望,从父母离开,杳无音信之后,她唯一的愿望便是看到妹妹长大成人。看着她一点点长高,慢慢变成一个姑娘家,自己一天的疲累好像也就值得了。直到两周前,这愿望还是不着边际的。随着年龄成长的是花费,艾儿如她一般节俭,但毕竟光靠省是填不饱肚子的,所以她低着头,盯着自己迈出的脚印,约束着自己不要回头,更不要抬头,只管向前走。


然而世事无常,突如其然失去的又以另一种形式,被同样突如其然地偿还了。姐妹二人莫名其妙地成为了比安卡的责任,于是她肩上的重担隔夜便蒸发掉了。她首次抬起头来,看见了一直避开的,想起了不愿想起的。


有一日她从雇主家回来,正值夕阳,她看见一个老头摇摇晃晃地走着,若不是扶着墙怕是早就瘫倒在地。她认识这老头,但只是她通常于雇主家往返的路上会时不时地看到而已,他有时和其他几个老头在赌博。


其他人的面容早已模糊了,但她确切的记得他的长相,因为他脸上总是挂着一副笑,好像在说无所谓了,赢两个子儿是好的,输两个也无所谓。他一咧开嘴,众人便能看到他缺掉的一颗门牙和两颗牙齿,笑起来有些搞笑,又有些渗人,她从来不曾见过他的其他表情。


如果仅仅如此的话,她的印象也不至如此之深,只是有一次,他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分明再说:“小姑娘,过来把两个子儿吧,很好玩的。”


那眼神令她气不打一处来。她心想我每天累得要死要活,就为了那点可怜的报酬养家糊口,你却还好意思,在这恬不知耻地叫我拿那血汗钱去行这等荒废之事?她怒气冲冲地回瞪了一眼,可那笑容半点不改,像是浑然不觉一般,反倒咧得更开了。自那之后她没再看过那地方一眼,连路线都避开了那儿。


一直到那天,二人才又在夕阳下相遇——倒也不尽准确,因为那老头看都没看见她,只管一步一步,苟延残喘地走着自己的路。及至这个词出现在她脑海,她才恍然明白了些什么。


这人大概不是想要回到什么地方,而是要走向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到会令人无法相信是这幅残破身躯能够挪动的距离,却也是只有这幅身躯才能跨过的距离。他的背影渐渐被下沉的夕阳吞没,她忽然生出一种感觉,这可能就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他了。


那晚这人便死了。随后发生了一系列的事件,不过说是一系列,其实极其简短:收尸,火化,扬灰。然后没有人再提过他,犹如他不曾在这世间走过一遭。


她知道人终究要死,她也还远远未至会感到死亡迫在眉睫的年纪,可那人的死如同一个漆黑不见底的漩涡,每当回想起,她就感觉自己的未来要被吸进去,仿佛那张脸还在对她笑着,说就这样了,你的人生再怎么挣扎到最后也不过就跟我一样了。


说不定某一天,那个扶着墙的背影会化成她的轮廓,而那轮夕阳也会将她吞没,把她唯一拥有的肉身带到地平线以下遗忘。


她越想这幅意象越真实,她的手也变得煞白,支撑着身子的那只手不知是颤抖起来,还是随着车子一摇一晃的错觉。对这一切她本人都丝毫没有察觉,她的思绪被困于那画面与背着它不断奔跑的,自己现在的背影之间。


“姐姐?”


“嗯?”她转向妹妹,挤出一丝笑脸,“怎么了?”


“你还好吗?”


“嗯…”她游移了一瞬,答道,“我没事。”


“喂。”另一道声音掺和了进来,“你脸色怎么这么白?”


她又怔了一下,她不曾想月见草也会注意到。


“我没事的。”她一再重复,摇了摇头道,“应该只是有些晕车——”


莉莉安话还没说完,月见草手便已经伸了过去,贴在了她的额头上。莉莉安就呆呆地看着那只手伸过来,一动不动,不知是没反应过来,还是根本就没想着要阻止。那手在她的额头上停了约五息时间,不长不短,直至那手离去都不见莉莉安有半点动作。


“应该没有发烧……”月见草低下头,自顾自地说道,随即她又抬起头,面对着姐妹二人便直接问道,“还有多久到?”


还没等姐妹二人面露疑惑,心想我怎么会知道,车前便传来声音。


“一炷香左右。”


听到这话,月见草才转头看向车前身影。


“这么慢吗?”


“城内马车需慢行,况且主路滞塞,步行或许还快些。”


月见草挪了挪位置,从车厢里探头出去,张望了两下,又缩了回来。或许是要快些,她低头盘算着,可她也不能拖着她在大太阳底下挤来挤去不是?自己是能受得了,但她这身子板可不一定。而且最重要的是,她们也不知道到底要去哪,就算知道了也不一定去得成,毕竟名义上而言,那只是比安卡要去的地方而已,卷轴里并没有半个字提到她们。


“晚樱?”


月见草抬起头看向她,一脸“怎么了”的神情。


“我没事的。”


她边说边又摇了摇头,双颊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些许红润,宛如初熟的桃子一般,弯成弧线的嘴唇也褪去了勉强,洋溢出了几分暖意。


“真的没事?”月见草皱起眉头确认道。


“真的。”仿佛为了让她安心般,莉莉安又点了点头。


“那行吧。”


月见草虽没说什么,但脸上神情完全就是在说:“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你说是就是吧。”


莉莉安看了不觉有几分想笑,又觉得她这副模样甚是可爱,于是她眼微微眯,秀气的睫毛随着心跳一上一下地颤动着。


“谢谢你。”


这几个字自她言述,便莫名地温和真诚,似如溪柳诉春风。


“谢?”她对面的少女眉头一挑,似乎浑然不觉自己的所作所为,“谢我什么?”


而莉莉安笑意更浓,她不说话,只是轻轻歪过头,看着对方淡紫的眼眸,一如她名字的颜色。可被看着的那位却不知道莉莉安在想什么,就像她也不知道自己脸颊又涨上一股红潮一样。她才察觉自己方才的言行。


“你,你别误会啊!我只是觉得有个人死在车上的话会很麻烦而已啊!”


“是是。”莉莉安答道,但轻快的语气则丝毫没有理解了的意思。


“你知道就好。”


“嗯嗯。”


一直坐在旁边的艾儿突然也插了进来。


“晚樱姐姐,脸怎么红了?”


“小孩子瞎说什么?!”


“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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