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人争执声中,邢朝也把石头收了起来。桑唯盯着她的动作,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睛。这块石头的形状真是越看越奇怪,像片被人从四面八方咬了几口的萝卜。
到底是什么石头会长成这个样子呢?桑唯默默在心中比划着石头的形状,搜遍记忆也没有找到相似之物,只好暂且搁置。
肖綮走到船头正要坐下,又倏然站起:
“前面没有路了。”
闻言,剩下几人纷纷往前看去,原本的水路将她们引到一处沼泽,水面上漂浮着各色藻荇,泛泛浮萍。林中碧色参天,几棵数人合围的大树拦住她们的去路,十数根一指粗的藤蔓从树干上轻轻垂落,拨开水藻,点进水面之下。
四周一派幽寂,钟元殷道:“什么意思,没有路了吗?接下来要往哪走?”
思齐习惯性接话道:“不知道。”被人瞪了一眼。邢朝也则是对长虞道:“去四周转转。”眼看着长虞化作一道流光应声而去,桑唯终于明白剑和名剑之间的差别,能做到这样人剑合一,心念相通地步的,同辈之中她也没有见过几位了。且名剑择强者,她相信凭邢朝也的实力,就算拿把锅铲也能大杀四方。
肖綮举目四望,掏出一只罗盘看了看方位,又看了看水面,道:
“正南,离火,是这个方向没错了。前面沼泽里的水不是很深,我们下船吧。”
肖綮果然知道怎么出境。一听要下船,钟元殷旋即皱眉:“什么?这污泥烂地的,你要我们靠两条腿在水里走?这样不好吧,回去还得洗衣服。而且万一水里冒出只什么妖怪,一口把我们吃了怎么办?”
肖綮微微叹气:“不能御剑,只能走了。你若不走,待在船上也可以,或者拉一下玉牌,就能出去。”
桑唯扒在船边,默默估算沼泽水的深浅,闻言心中一滞。她的玉牌早就丢了,眼下要出幻境,只能找到出口,或者让绮筵把她引出去。但绮筵目前为止都没有动作,说明情况还不算太过危急。要是她们都拉牌出去了,幻境中便剩只她一人,难免会有落单之感,但若因她的缘故导致大家都要陪她一起,又不大好意思,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邢朝也忽然道:“先下船看看吧。元殷,你若不想下水,我可以背你。”
一听邢朝也说要背自己,钟元殷瞪圆双目,连忙摆手道:“不不不不必了邢师姐!我只是开玩笑的,我可以自己走,你看,我现在就能下去。”
说罢便要撑腿下船,思齐拉住她:“别急,先问问该往哪个方向走,否则走丢了都不知道。”
肖綮端着罗盘,目光凝重:“大致方位不会错,往前走就是。”
众人商议完毕,将身上挂着的锦囊物什都扔进袖袋中。邢朝也走到桑唯身边,悄声问道:
“阿唯,你腿上的伤如何了?能下水吗?”
桑唯知道她的顾虑,心中一暖,师姐真是个贴心细腻的人。“没事的师姐,我可以下水,不会耽误大家的行程。”
邢朝也目光下移:“真的没事吗?我昨日看着还挺严重的,要不要我背你?”
“……不不,真的没事了,”桑唯怕声音太大惹人注目,几乎是用气音说道,“本来只是皮外伤,师姐给的药很有效,已尽数都好了。”
船会摇晃,她不能蹦,便用力地点了两下头,以示无虞。邢朝也将她从头看到尾,目露怀疑,终点头道:
“好罢,你若有不妥一定要及时与我说。”
桑唯重重点头:“我会的。”
一片刻后,思齐带头,邢朝也站在队末,五人下船,排成一列涉水而过。沼泽似乎许久不曾有人踏足,水下的淤泥积得很厚,又深又软,每踩一步都会深深地陷进去,要费巧劲才能拔出。
桑唯站在邢朝也前面,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淤泥艰难前行,不一会便气喘吁吁,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时间,水声哗哗作响,大家皆低头不语,专心走路,只有钟元殷边走边道:
“这泥巴真恶心,又软又臭,我出去后一定要沐浴三天。啊!我踩断什么东西了?这是什么!怎么又软又硬的?”
思齐抽出佩剑,将摇光横在手中以备不测,闻言回道:
“你别一惊一乍的,应该是踩断树枝了。”
“树枝?什么树枝长这样,我怎么觉得是骨头?说不定是水面上的什么尸体,被啃完后陷进泥里,让可怜的我踩到了。”
“嘘,别乱说话,天地有灵,这里既然有地仙,便有其他开了灵智的天地精灵,你小心说错话得罪了哪方神灵,即刻便来收拾你。”
“好啊,那快来吧,在幻境中走了这么久,真是憋屈死了,我都等不及要同人打一场了。”
“你怎么知道同你打的是不是人?万一是地仙它老人家呢?”
“那不更好吗?平时还遇不上,这下好了,都不用亲自去找了。我跟你说,我师尊她老人家也特别喜欢抓……啊!”
话音未落,“砰”的一声,距思齐前方不到三丈的水面忽然炸开,从水底蹿出一只庞大的黑影,咆哮着朝众人猛扑过来。钟元殷大叫着闪开:
“什么东西!”
被激起的水花自空中化作雨点落下,簌簌作响。见有敌来袭,邢朝也和肖綮提剑迎了上去。桑唯听见动响,急忙往一旁闪开,口中喝道:“长虞!”
一息后,她发觉袖袋毫无动静,才意识到喊错名了,小声道:“不好意思喊错了,希夷,出来出来!”
听到指令,希夷不情不愿地从袖袋中飞出,似乎对桑唯刚才喊错剑名抱有芥蒂,被她握在手里仍左摇右晃。
桑唯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拿住希夷后才抬头看了眼前面,见一只浑身发臭,染满污泥,叫声诡异的怪物正张开七八只触手,同邢朝也和肖綮纠缠对打。远远看去,它脑门上的两只眼睛间距很小,瞳仁大部分竟是黑色的,身上布满棕褐色鳞片,被二人的佩剑击中后,只留下几道浅浅的痕迹。
这是什么,长了鳞片的八爪鱼吗?钟元殷去扶刚刚被怪物震到一旁的思齐,拍了拍身上的泥水,嫌弃道:
“好臭!可恶,这下头发上也都是泥巴,都怪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八爪鱼,本姑娘要好好收拾它!”
言讫,她便从身侧的褡裢中抽出数十枚银针,抬手一挥,朝怪物激射而去。桑唯举着剑小心翼翼靠近,发现绝大部分的银针都被它身上的鳞片挡住了,有少数射中间隙的,也都进去不深。
有什么办法能快速干掉它呢?
数只触手从上方游弋过来,想要缠住眼前二人的脖颈,邢朝也一剑格开,斩断其中几只,又很快长出新的触手来,不得不侧身闪避,另找他法。
她和肖綮一起持剑,几乎是压着这只怪物打,却因它身上的鳞片而颇为头疼,触手也是即断即生,间隙很短,一时间似乎找不到突破点。
钟元殷见银针不起作用,也是心急,便令佩剑出鞘,道:“闻笙!”
一阵银光闪过,有剑在手,她便要上前帮忙,却被思齐拉住:
“不急,邢师姐她们暂时能压得住它,我们找找这只八爪鱼的破绽在哪。”
桑唯执剑站近几丈,稳住呼吸,双指搭在太阳穴,放大视野去看这只八爪鱼的周身。一放大看才忽然发现,它原来那两只黑色的眼睛竟是两个黑色的斑点,上面还有两个更小的白色小点,应该就是真正的眼睛。
不论对哪种生物,眼睛都足以成为弱点。有了发现,她想试试,便朝钟元殷道:
“钟师姐,试试用银针攻击它眼睛上方!”
钟元殷大声道:“眼睛上面?好!”
她一抬手,又是数十道银针化作流光飞去,八爪鱼似乎觉察到这边动响,递过几只触手想要阻拦。邢朝也见状,挽剑飞身,将那几只触手齐齐斩断,那八爪鱼便咆哮震怒着朝她扑去。肖綮抓住一边树上的藤蔓,飞到它脑袋上方,欲一剑刺过去,又被它伸来几只新的触手缠住,只得侧身闪避。
思齐见状,执剑过去帮忙,跟在银针后面,借着掩护瞬息而至。银针密集,八爪鱼身躯庞大不好躲避,只得用触手缠住一旁的树干,将身体抬出水面,用鳞片挡住绝大部分的银针。
钟元殷的银针准头极好,即便被挡去大半,仍有少数落在黑色斑点周边,那里没有鳞甲覆盖,银针没体,想必极为疼痛。
一阵极为刺耳的嘶鸣传来,桑唯捂住耳朵,道:“就是那里了!它的破绽。”
钟元殷冷笑一声:“好,看我怎么收拾它。”思齐也表示:“好,收到。”说完反手执剑,拉着藤蔓飞到八爪鱼上方。邢朝也见状便知她们想做什么,双手结印,朝前一点,道:
“长虞!”
有法印加持,长虞灵光大闪,“嗖”的一声飞了出去,绕着眼前的八爪鱼接连斩断好几只触手。趁此间隙,思齐和肖綮拉着藤蔓双双飞到上方,反手一剑便要刺下,那八爪鱼急忙伸出仅有的几只触手去挡,被整齐砍断,大怒不已,又用几只新长出的去缠她们。
几乎是顷刻之间,钟元殷的银针便至眼前,化作密集针雨朝它的眼睛而去。那八爪鱼眼下仅有的几只触手一时来不及回防,被银针扎了个结结实实,一阵“噗噗噗”声后,流出了乌臭浓腥的鲜血。
眼见有效,几人正欲再战,忽觉一阵天旋地转,倒头不知东西南北,再睁眼时,已经处在幻境之外,站在蒙崃石刻旁了。
温暖和煦的日光照在她们身上,和幻境中参天蔽日的森林迥乎不同。桑唯眼前晕眩,久久不能回神,双目再聚焦时,见绮筵倚在石刻旁,笑问道:
“如何,众位师姐,阿唯,这三十上品灵石交得可还值当?是不是很过瘾?”
思齐第一个反应过来:“我们出来了?过了多少时辰了?”
绮筵看了眼日晷,“不多不少,正好两个时辰。你们收拾一下,还能赶上半个时辰之后的灵兽课。”
桑唯扶着蒙崃石刻,过了好一瞬才厘清思绪。虽说她在幻境中无时无刻不想着出来,真正出来后,一时间却有些不能适应。
钟元殷低头,看了眼整洁干净的衣物,又看了看空无一物的手心:“怎么,绮筵,你渡我们出境时,还顺手帮我们洗了个澡么?”
绮筵摆手:“不是的,钟师姐,你们虽然是用真身入的幻境,但经历的一切都是假的,皆为灵力所化,自然不会带到阵外来。你和思齐师姐身上的骨针,阿唯身上的铜铃,邢师姐身上的灵石,还有肖师姐斩断的地仙藤,要在下一次入境时才能出现。也就是说,你们下一次入境,还是要先将那只何罗鱼解决。”
钟元殷不可思议道:“何罗鱼?你说那是何罗鱼?它有十只触手吗?我以为是八爪鱼呢。灵兽课我是上过的,怎么看都和书上不像啊。”
绮筵道:“是何罗鱼,身上泥巴多了点,触手还没长齐而已。而且那只何罗鱼是我特意引过来的,否则像何罗鱼这种群居生物,等你们深入了它们的巢穴,还不知要如何纠缠。”
这叫什么事,钟元殷刚要反驳,便听邢朝也道:“如此,我们遇到的瀑布,眼前变换繁杂的场景,都是绮筵你安排的?”
绮筵笑道:“不错,邢师姐,如你所说,甚至你和阿唯,思齐师姐还有钟师姐她们相遇,皆为我所指引,否则再晚一点,你们就要赶不上灵兽课了。”
听她这么说,桑唯恍然大悟,怪不得一路走来巧合这么多,原来冥冥中自有安排。钟元殷叹了口气,一甩袖道:
“唉,好罢!总归灵石算是没白交,体验一下也不错。还有半个时辰就是灵兽课了,我们收拾收拾便过去罢。思齐,你回去休息。”
思齐斜眼看她:“你真是不忘初心?我可……”话音未落,她便将双指抵在太阳穴边,神色顷刻间变得严肃,片刻后道:
“好,弟子知道了。”
钟元殷一听就知道是什么事,“掌门又找你跑腿了?”
思齐叹气道:“岁逾楼有人闹事,我得过去一趟。”
两天之内听到两回,桑唯现在对岁逾楼没一点好印象,沉声道:“有人闹事就要好好处罚,否则便是违背门规,赶出宗门也不为过。”
邢朝也听她语中带气,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似乎带着一两分的安抚意味。桑唯一下由愤转惊,看向邢朝也,片刻后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听完思齐的话,钟元殷闻言无奈道:“好罢,那你去,处理完记得回去休息。肖綮,你跟她一起去,就当是监督她。”
肖綮“嗯”了声,“上阵法课时我再回来。”思齐等她说完,抬手召出佩剑,摇光出鞘,二人站上剑身,旋即朝外门飞去。
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钟元殷转过身来,对着桑唯和邢朝也凄凉道:
“唉,那两个大忙人走了,又只有我们相依为命了。”
桑唯便道:“钟师姐,肖师姐一会会回来的。我们先去上灵兽课,顺便……”
恶补一下这些年落下的知识。这次幻境之行,桑唯充分意识到知识储备的重要性,即便不能打架,多认识些东西也是好的,不然只能两眼一抹黑,傻乎乎问:师姐师姐,这是什么,那又是什么?
那样太傻了。而且提到打架,她忽然又想起一事,脸上立刻变得滚烫,偷偷看了眼邢朝也。邢朝也正疑惑她为何神情变来变去,也看过来,二人目光撞在一起,又都不自觉偏开。
钟元殷召出闻笙,正要起飞,忽见桑唯面上红一块白一块,觉得神奇,便问:
“阿唯,你怎么了,发烧了吗?”
被点到名字的人浑身不自在,急急忙忙召出飞剑,“没什么没什么,我们快去上课吧,渠弥峰离这还挺远的。”
钟元殷只得道:“好吧,没发烧就好。”
三人启动飞剑,一同往渠弥峰去。路上,桑唯暗暗下定决心,等会她得找个时间和邢朝也好好谈谈,这件事,总归是自己占了便宜,之前还不觉得,如今看来简直让她良心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