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瑟西和波洛尼娅的婚礼终于得到公开后，瑟西就没怎么前往过图书馆了，就算去也不会待在那里阅读，而是独自把沉重的书籍带回房间，即使她不得不怀抱着比石块还要沉重的书籍，徒步走上多得数不清的台阶。

满月将至——瑟西想，真不知道自己是先为波洛尼娅诞下子嗣而亡，还是会先被潘怀着妒火刺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瑟西从未想过在这永恒的黄昏之城之中，时间居然能流逝得这么迅速。她每天都伫立窗前，望着那在全人国度未曾目睹过的壮丽景观，橙红如烈焰的天空之中，日与月同时存在于天空的两端，而唯有月亮在不断的流转中阴晴圆缺。或许能亲眼看到这一幕，对于全人而言就已经是无与伦比的赐福了。

但这是谎言，没有人应该那样死去——瑟西这么想着。她或许是少见的喜爱德拉贡忒斯的全人，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愿意为此献出自己的生命。而她对自己的国家和同类——那些亲手将她送至死亡面前，以冷眼和谩骂孕育无依无靠的自己的人也没有奉献精神，她本以为自己逃离了那个地方，但这一切或许就是自己的不忠所带来的报应。

夜晚辗转难眠之时，她总是忍不住回想起那些在德拉贡忒斯族谱上出现的同族少女们的姓名，在一片漆黑的脑海之中描摹着她们的样貌，然后再想象她们被腹中之龙开膛破肚的样子。波洛尼娅也是这样出生的，波洛尼娅也是沐浴着瑟西的同族的血液而生的孩子。

而自己要成为她出生以来杀死的第二个全人。

满月之夜，瑟西怀揣着这样的想法，踏入了波洛尼娅的房间。

波洛尼娅房间的奢华程度介于瑟西和拉托娜之间，相较于拉托娜以血猩的红色为主色调的装潢，波洛尼娅这边选用了更加柔和的暖橙，正如这座黄昏之城一般。

说是婚礼——但是德拉贡忒斯的正统家族中并无婚礼的习俗，或许是明白这件事本身比起普天同庆的婚礼更像是一场血祭，所以并不会大张旗鼓。而瑟西直接被要求前往波洛尼娅的房间。

“……瑟西大人。”

看到瑟西之后，波洛尼娅呼唤了她的名字。

“波洛尼娅大人。”

瑟西空洞地回应道。波洛尼娅把她带到了自己的床边，让她坐下。

不知道是不是抱着“至少是婚礼”的心情，波洛尼娅居然穿了简单的正装，德拉贡忒斯风格的束腰长袍风衣。而瑟西只是普通地身着素日的衬衫和裙装——明明最后都要脱掉，瑟西为波洛尼娅的这种地方感到无奈。

“我……我真的不想做这种事情，瑟西大人。”波洛尼娅犹豫再三后，面对瑟西低着头开口了，“我本想和您成为朋友，我是真心这么想着的。”

“我也不曾想过，原来我来到这里是别有用意。”

瑟西双手交织，同样垂着脑袋，但她并没有面向波洛尼娅，只是低声如此说道。

两人就这样再次陷入了沉默。

“瑟西大人知道……过程吗？”

过了一会儿，波洛尼娅终于重新开口了。

“大概知道。”

“那、那很好。嗯，不有太多痛苦的，毕竟我们都是女性。”

所有的痛苦都留在了生育的那一刻——瑟西把这句话憋了回去，她想，这不是波洛尼娅的错。

“那么，先从一些必要的事项开始吧。请把手给我……可以吗，瑟西大人？”

自己难道还能拒绝吗——瑟西，又一次把话憋了回去。只是默默伸出了手。波洛尼娅正如那天的潘一样，从腰后拔出一柄匕首，和潘的同样雕刻着繁复的花纹，瑟西不禁在想这是否是一对的匕首，因为她没有在忒弥斯的身上看到这样的物件。

波洛尼娅划开了那天她亲手为瑟西愈合的伤口，但是比起潘要轻柔得多，瑟西甚至没有感受到太多疼痛——不过，等到鲜血渗出，些许疼痛才攀上了她的掌心。随后，波洛尼娅也将自己的掌心划出伤痕，和瑟西的贴合在一起。

她与瑟西十指相扣，单膝跪地。

“以灰眸女神雅典娜之名，我将与此位纯洁之人结合并孕育新的生灵，为拥有无尽曙光和暮光的德拉贡忒斯带来赐福和希望。”

当她们的手分离时，手上的伤口已然愈合。

“先是血液交融的宣誓……然后是，接吻，和普通的……交合行为。”

尽管瑟西已经说明过自己了解，但波洛尼娅还是以防万一般地如此小声说道。然后，波洛尼娅靠近瑟西，瑟西也顺从地向后倒在床上，这里的床铺和瑟西房间内的同样柔软，波洛尼娅俯身于瑟西的上方，一颗一颗松起瑟西衬衣的扣子。

“波洛尼娅大人……”

“怎么了，瑟西大人。”

“您做过这样的事情吗。”

瑟西没有看着波洛尼娅，平躺着侧过脸，她能看到自己棕红的头发铺开在洁白的床单上，像是凝固的血块一般。

将衬衣的扣子全部解开，瑟西感到她裸露在外的肌肤上泛起一阵阵凉意，波洛尼娅才回答道：

“做过。”

“和潘大人吗？”

波洛尼娅沉默着，开始解起她自己的腰带，以将那有着龙的花纹的长袍脱下。

“是的。”

波洛尼娅将自己身上的衬衫直接脱了下来，唯留胸衣在上半身。她的肩膀和手肘，以及腰上都露出了红色的鳞片。但是瑟西还是没有看向她。

“原谅我……”

波洛尼娅如此说道，瑟西在想她到底是在对自己道歉，还是对潘，亦或者两者皆是。波洛尼娅垂下脸庞，轻轻地吻着瑟西暴露在外的脖颈和胸口。轻到让人简直有些发痒，瑟西难以抑制地回想起波洛尼娅每次为自己进行治疗，伤口愈合之处都会有一种难耐的痒意。

波洛尼娅抬起头，来到瑟西的面前，将瑟西一直故意瞥向一边的脸庞轻轻扶正，瑟西自然也没有进行反抗，只是无言地看着她。而波洛尼娅迟疑着，慢慢靠近瑟西的嘴唇，瑟西则闭上了眼睛。

但预料之中的吻并没有到来，过了一会儿，瑟西感到额头上传来柔软的触感。

波洛尼娅只是吻了自己的额头。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真的做不到……”

波洛尼娅抱住了她，但并不是处于爱意，而是一种无助促使她紧紧拥住了瑟西。她们赤裸出来的肌肤相贴，瑟西可以感受到她坚硬的鳞片磨蹭着自己的手臂，背后的翅膀不断颤抖着。

“把我当成潘大人，或者喊出她的名字也没关系的。”

“我做不到！怎么可能做得到……我做不到背叛潘，也做不到亲手杀了您啊，瑟西大人！”

波洛尼娅松开了瑟西，无助地对她呐喊道。但她怔住了，血红色的瞳孔之中映照出的，是正大滴大滴落下眼泪的瑟西的双眸。

“对不起……您也一点都不想做这种事情吧，真的很抱歉……”

波洛尼娅为只是无言哭泣着的瑟西拭去眼泪，然后一颗一颗重新将瑟西的衬衣扣子扣起。不知道波洛尼娅打算怎么办，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的瑟西，像是短线的木偶一般被波洛尼娅扶起。而后波洛尼娅捡起自己刚刚丢在地上的衬衣、长袍和腰带，迅速地将它们重新穿着了起来。

“我送您逃走吧——到喀沃代去吧。那是离德拉贡忒斯最近的半人城，而且那里的人民很友好。我知道您大概不能回到自己的家乡了，您可以先暂时藏匿在那里，再寻找别的出路。”波洛尼娅走向身后的衣柜，“母亲那边我会想办法，我可以……对她坦白我和潘的事情，这样至少她不会降您于怒火。”

她找到了一件厚实的衣服，将它套在了瑟西的身上，虽然大了不少，但是相当暖和。

“我会载着您径直飞到喀沃代，大概需要一夜的时间。我现在就给喀沃代的王写信，她会帮助您的——现在已经没有人支持德拉贡忒斯的这种生育仪式了。”

波洛尼娅迅速地抽出桌上的一张信纸，飞快地在上面写着些什么，将其塞入信封后用火漆封好，把这个信封放在了瑟西的怀中之后，她抓住瑟西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

“您……您想要离开吗，瑟西大人。”

瑟西垂着眼睛，最后苦笑了一下：

“我会很想念至高塔的图书馆的。”

波洛尼娅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略带苦涩的笑容，最后她紧紧抱了一下瑟西，将她带到了窗边。在永恒黄昏的德拉贡忒斯城，不可能趁着夜色飞行，她们只能尽可能飞得高，所以波洛尼娅为她施加各种防护的魔法，以防瑟西死于寒冷或是缺氧。

“那么……出发吧。”

***

瑟西不曾想到自己能以比至高塔更高的高度俯瞰整个德拉贡忒斯。

满月的黄昏，满盈的日月在天空的底部，耀眼的光芒让瑟西难以直视，而怀抱着她的波洛尼娅的双眸则熠熠生辉。她的翅膀变得比素日更加巨大，强而有力地拍打着空气，将她们推向遥远的北方。

瑟西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怎样，她对其它半人也不是不无兴趣，但往后余生，她大概都没有机会见到自己最热衷的德拉贡忒斯了——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她发觉自己还是那样地崇拜和喜爱德拉贡忒斯，看着奋力飞行着的波洛尼娅，她的心情前所未有地高昂。正如她认为自己梦想成真的那一天一般。

德拉贡忒斯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远，瑟西发觉自己的梦想正逐渐从指间滑落，居然有人会在梦想成真之后破碎剥离，逃离地狱后堕入高塔。

但是，至少自己还活着。她用刚来到德拉贡忒斯那一天同样的话安慰自己，只要还活着，就还有希望，或许等到波洛尼娅——这个真挚、忠诚而宽容的人成为德拉贡忒斯的城主之后，自己可以回归于此。

想到这里，她再次看了一眼波洛尼娅，而对方也对自己回以一个笑容。

但是，随着什么东西划破空气的声音，一道金光猛然贯穿了波洛尼娅的肩膀。

波洛尼娅脸上的表情变得扭曲，被贯穿的不只是她的肩膀，还有她的翅膀，失去平衡的她在空中挣扎着，最后不受控制地下落着。

“波洛尼娅大人？波洛尼娅大人！”

瑟西紧紧抓住波洛尼娅的手臂，在这里摔下去的话她们两个都会粉身碎骨，而波洛尼娅一边强忍肩上的疼痛，一边为两人施下咒语。

“金色的箭尖……是忒弥斯。瑟西大人，您要小心。跨越那个森林，您就可以到达喀沃代的边境了……”

“波洛尼娅大人，您要做什么！？”

波洛尼娅拉开了瑟西和自己的距离，深吸了一口气。

近乎要震碎自己耳膜和骨头的龙啸宛若一阵飓风，一瞬之间就将自己推离了波洛尼娅，在高速晃动的视野之中，瑟西看着那个逐渐化为小点的波洛尼娅缓缓坠落的身影。

最后，她也坠落在了波洛尼娅所指的森林。

身上并没有太多伤口，大概是多亏了波洛尼娅给自己的施咒和祝福。瑟西踉踉跄跄地起身，望着波洛尼娅坠落的方向，又望着喀沃代的方向，最后还是毅然决然地走向了喀沃代。等自己步行赶到波洛尼娅所在的位置，波洛尼娅大概已经疗伤完毕，回到至高塔被拉托娜训斥了。

再说，忒弥斯很有可能追杀着自己，想到这里，瑟西努力迈开步伐，促使没有一处不疼的身体前行着。

巨大的树木几乎要掩盖天空，瑟西从未想过永不落日的黄昏之城之中，最接近黑夜的地方居然是在北边的森林之中，许久没有被黑暗笼罩的恐惧卷席了她的内心，但她只能不断前进，不然在后方等待着她的一定是闪耀无比的黄金箭尖。

刚才她没有时间估计走出这片森林大概需要多久的时间，也不知道这片森林之中是否会有什么危险的生物出没，但既然波洛尼娅让自己从这里离开，那么一定是相信自己可以跨越。

刚刚补充好的信心被掠过耳际的疾风声猛然吹散，一支细长的箭正插在自己的右前侧的地上。

这么快就赶到这里了吗——瑟西慌乱地向前跑去，但迈开腿的第一步，一阵剧痛便从小腿传来。

瑟西倒在地上，忍耐着从牙缝中泄露的呻吟，她低头看去，自己的小腿已被贯穿，金色的箭尖和木制的箭身上沾染着自己的血液。

“哎，如果不是你无视了我的警告，倒也没必要射穿你的腿的。”

不远处，挥动着翅膀落地的忒弥斯以讥讽的语气如此说道，她一步一步接近无法起身的瑟西。那双猩红的双眼即使在黑暗之中也散发着淡淡的光芒，瑟西因为疼痛和恐惧而汗流浃背。

“来，我来帮你。”

无比突然地，忒弥斯蹲下身子，摁住了瑟西的腿，而后奋力而迅速地将属于自己的箭拔了出来。

而这样的二次伤害和所带来的巨大痛苦是瑟西无法忍受的，她难以抑制地惨叫出声，眼泪也随之流出。

“呵呵，你很怕痛吧，是吗？当然，没人不怕痛，但你对疼痛格外敏感吧？你被龙焰烧的那天我就看出来了。我还是第一次听到那么凄惨的叫声。”忒弥斯无视了一边不规则地喘息着，一边蜷缩着发抖的瑟西，只是笑着擦拭着箭上所沾的瑟西的血，“我喜欢反应比较大的猎物，谢谢你给我带来一场不错的狩猎。嗯……接下来，是早点把你带回去比较好，还是再稍微找点乐子好呢。你说呢，可爱的新娘？”

忒弥斯露出无垢的笑容，明明做着这样的事情，她脸上的笑容却如满月般充盈和耀眼，简直让人发狂。她单手抓住瑟西的两只手腕，像是抓着猎物般把瑟西的上半身提起。

“不要……不要，别这样……”

“我也不想啊，是母亲让我稍微‘驯服’你一下……嗯，不过还是不要弄出太多伤口比较好，不然波洛尼娅肯定会找我的麻烦，所以……”

她用自己的膝盖压住了瑟西的腿，面向那刚刚被自己贯穿的伤口。不论瑟西怎么哭喊着求饶，她都没有转头看向瑟西，而是面带笑容又一次用手中的箭矢穿过那道伤口。

在因疼痛而发出无法抑制的喊声、看着忒弥斯以美丽但此时此刻显得恐怖无比的笑容面向自己的同时，瑟西并没有失去自己的理智。

忒弥斯松开瑟西的双手，将上半身靠近瑟西，紧盯着她的面庞。

“明明已经哭成这样了，你的眼中还是一点恐惧都没有。真是奇怪的全人，你就那么喜欢德拉贡忒斯？”

似乎感到有点失望的忒弥斯露出稍显无奈的表情，而瑟西则深深地呼吸着，低垂着眼睛。

——低垂着眼睛，看向插于小腿的金色箭矢。

她一把搂住忒弥斯，因为没有支撑而失去平衡的她将忒弥斯带着倒在了林地之上。然后她将那根箭矢——第二次地——从自己的腿中拔出，她觉得自己快要因为这份痛楚而昏厥过去了，但她还是拼尽全力，将这把沾染了自己血液的箭矢深深扎入了忒弥斯的肩膀之中。

“——！你……！！”

“——以灰眸女神雅典娜之名！我将与此位纯洁之人结合并孕育新的生灵！为拥有无尽曙光和暮光的德拉贡忒斯带来赐福和希望……！”

“你在做什么！不要再念了，你这个——”

用尽身上仅剩的力气，她拼了命地抓住同样拼了命挣扎的忒弥斯。

“因其埋藏于我身的德拉贡忒斯之魔力，回应我！我们将对彼此忠贞不渝直至时间的尽头！我们将共享同一个躯体、同一份灵魂——”

“给我停下—！！！”

忒弥斯终于挣脱了瑟西的禁锢，她迅速从箭袋中抽出一支金色箭矢，在箭尖刺穿瑟西喉咙的那一刻之前，“……同一条生命。”瑟西完成了宣誓，忒弥斯则因为誓词的内容不得不停下那几乎已经刺破瑟西皮肉的箭尖。

随后瑟西猛地抓住忒弥斯的脸庞，亲吻了她的嘴唇。

微弱的光芒从瑟西手上泛起，曾经忒弥斯注入的纹章浮现而出，回应了瑟西的誓词。

瑟西松开了忒弥斯，无力地瘫倒在地。

而忒弥斯，如同被禁锢住的猎物一般，坐在瑟西的身上，怔怔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