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喀沃代的日子一天一天地流逝，在拉托娜要求她们来到喀沃代时，并没有给出明确的期限，瑟西猜佩涅罗也正在努力把握着如何不让任务的期限不会延长到让德拉贡忒斯城主疑惑和恼怒的程度，并期许着她和忒弥斯在这段时间之内可以爱上彼此。

大概与佩涅罗的期许背道而驰——在那之后瑟西再也没有见过厄洛忒丝，她很想如忒弥斯所说的，不要抱有同情和愧疚，但是厄洛忒丝绝望的眼神和脸上的血迹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和忒弥斯依旧佯装成亲昵的样子，甚至开始习惯忒弥斯过度的肢体接触了，也一直陪着忒弥斯一同和公主克珊特玩耍，有时候还会带上波洛尼娅一同，似乎没有人不会喜爱这个宛若天使的孩子。她想奥德萨和佩涅罗大概什么时候开始也已经默许了克珊特和忒弥斯她们的接触了吧。

雪原之上，接近一片纯白的克珊特难以被寻觅，因此忒弥斯为她挑选了更为鲜亮的衣服，以便随时找到克珊特。

据瑟西的观察所得，克珊特最喜欢的事情有以下几件：骑在忒弥斯的脖子上，被忒弥斯抓起来低空飞行，以及听忒弥斯、瑟西和波洛尼娅给她讲述其他国家的奇闻轶事。今天她们显然选择了第二项，瑟西伫立于把克珊特紧紧抱住、挥动翅膀准备起飞的忒弥斯身后。一阵强烈的风卷起，将落于地上的雪花都翻覆起了不少，是非常符合忒弥斯性格的华丽起飞——也很讨孩子的喜欢，虽然稍微有点远，但是瑟西还是能看到克珊特脸上闪闪发光的激动表情。忒弥斯垂直升空到稍微有些高的地方后，划着弧线缓缓下落，几乎贴着地面滑翔了起来，不时掠过瑟西的身旁，将她在雪原之中显眼的棕红卷发猛然卷起。

不得不说，忒弥斯的飞行技术相当好，不过瑟西仅有的飞行经验只有被波洛尼娅抱着逃离的那一次，所以其实她没有什么可以与之比较的对象，但即使如此，她单方面认为忒弥斯飞行起来的观赏性也是非常值得认可的。

就在她寻找着正高速移动的忒弥斯时，从后方传来的、靴子踩入积雪之中的嘎吱声响吸引了瑟西的注意力。她回头看去——居然是奥德萨和佩涅罗。前者带着温和的笑容，后者是冷峻的无表情，一如往常。

“奥德萨陛下，佩涅罗大人…”

“无需多礼。我们只是来看看克珊特的。”奥德萨对正欲行礼的瑟西摆了摆手，抬头眯眼在天空中寻找着忒弥斯和克珊特的身影，似乎失败了的她转头向佩涅罗投以求助的视线，而佩涅罗甚至都没有抬起头，开口道：

“她们刚才在——”

一阵狂风呼啸着从耳边划过，卷起数不清的雪花。

“……我们的后面。”

从后方掠过的黑影在她们的身旁再次升空，而后又缓缓地落下。

忒弥斯把克珊特放下，似乎是因为奥德萨和佩涅罗的存在，她又不自然地粘到了瑟西的身旁，而瑟西已经可以面无表情地接受这一切了。

重返地面的小白鹿，因为高空的寒冷和强风的吹拂，面庞、鼻头和耳尖都变得通红，让她变得更加可爱，她似乎还没有从飞行的余韵之中缓过神来，将自己往日学习的礼仪抛诸脑后，看到自己的两位母亲后便兴奋地扑了过去，而奥德萨则反应迅速地弯下身子，一把抱起了她。

“陛下，还有母亲…！”

奥德萨亲了亲克珊特那大概相当冰冷的脸颊，用自己的角轻轻碰了碰克珊特洁白的角，看到这一幕，瑟西注意到边上的佩涅罗的表情都变得温和了起来，这是一种和她愤怒时不同类型的冰山融化之感。

“谢谢您忒弥斯大人，愿意主动帮我们照料克珊特。”

“哦……也没有，我只是陪她玩耍而已……陛下。”

平日在私下一口一个“怪国王奥德萨”“佩涅罗那家伙”的忒弥斯被瑟西用手肘戳了戳侧腹后才想着补上“陛下”。餐桌礼仪很好，但问候礼仪看起来不怎么样。

“不必谦虚，这对于克珊特来说也是非常有益的飞行预备课。”奥德萨露出她标志性的笑容——让你感到她会无条件地相信你、尊敬你。而就连仿佛永远都玩世不恭的忒弥斯似乎也无力抵挡她这样的攻击，稍微缩了缩脑袋。

“母亲，陛下，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好不容易缓过神来的克珊特依然以惊喜的眼神看着自己的两位母亲，而佩涅罗上前一步，以稍为严肃的态度开口了：“克珊特也到了该学习飞行的年龄了，其实我们希望忒弥斯大人和波洛尼娅大人可以教导她飞行。如果可以的话我本来打算亲自教学，但光是日常的工作和研究，让我实在是分身乏术……要说目前喀沃代境内最好的飞行家，我想唯有你们二位了。不过可惜的是波洛尼娅大人当下不在此处，之后我也会当面询问她的意见。”

忒弥斯露出些许讶异和怀疑的神情，她皱着眉头看了看依旧面无表情的佩涅罗，然后又看向——眼睛里几乎要绽放出光芒的克珊特，不知道究竟是迫不及待还是激动不已，克珊特背后小小的翅膀也呼扇了起来。不知道是难以直视还是本来就不好拒绝，犹豫不决地摸着脑袋的忒弥斯最后点了点头。

克珊特在奥德萨的怀抱中发出欢呼，几乎要从奥德萨的怀里扑到忒弥斯的身上，忒弥斯慌乱地接住她，把她塞回到奥德萨的怀中：“多让陛下抱抱你吧，我可天天都有机会抱你了。”

***

“您拒绝了？”

“嗯，我觉得忒弥斯一个人就已经足够了。”

“确实。”

“呃……而且两个人一起的话，我们授课风格大概也不同？”

“是这样啊。”

“还有，进度也不知道怎么衔接，然后我想克珊特公主大概也更亲近忒弥斯……”

当天晚餐后，瑟西和波洛尼娅在宫殿中的某个看台之上闲谈着今天发生的事情。

“不……我只是问问，波洛尼娅大人倒也不用给出这么翔实的理由……”

“哦！抱歉，话有点多。”

波洛尼娅对着瑟西苦笑着。

“波洛尼娅大人……恕我直言，您是不是有什么……别的理由？”

“嗯……”

波洛尼娅露出了稍微有点窘迫的表情，身后赤红的尾巴也晃来晃去，这个人真是一如既往地藏不住心思，瑟西这么想着。

“您不想说也没关系。”

“没有！我只是，我没有和太多人说过这些事情。”波洛尼娅望着逐渐变得灰暗的天空，“我飞得恐怕没有忒弥斯好，忒弥斯的飞行技巧是母亲亲手教的，我是自己学会的。”

瑟西眨眨眼，她没想到作为第一继承人的波洛尼娅的教育居然这么随便。

“说起来，我之前也想问……忒弥斯大人对我说，她参加过奥德萨陛下和佩涅罗大人的婚礼，但是波洛尼娅大人您……连佩涅罗大人的面都没有见过？你们没有一起吗？”

“哦！当然不是。我……母亲从来没有带我出过远门，但是经常带上忒弥斯。”

“可您不是第一继承人吗？”

“我想可能正是因为这个？”

波洛尼娅无奈地笑着，“我是不得不出生的继承人，但忒弥斯是母亲和真爱的结晶。”

“这样…我一直都没意识到这件事。”

瑟西立刻有种醍醐灌顶之感，她曾以为拉托娜在波洛尼娅面前的那份严厉是一种对继承人的期许，但现在看来那股距离感也变得更加冰冷了起来。

“是啊，虽然记忆已经很模糊了，但是继母——也就是忒弥斯的亲生母亲，印象中的她和忒弥斯简直别无二致……或许母亲也是因为这个才……。”波洛尼娅尽力回忆、拼凑和描摹着那位继母的模样，而瑟西的脑海中只能出现一个稍微年长点的忒弥斯的样子。等不及瑟西的好奇心促使她进一步询问波洛尼娅，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她们正在讨论的人的声音。

“……在这里啊。你们俩，过来帮我。”

克珊特和忒弥斯位于看台的入口处，波洛尼娅和瑟西对视了一下之后，跟上了没有多说便离开的忒弥斯。

她们不紧不慢地——当中只有克珊特兴奋地跑跑跳跳着——来到了白天的那个雪原，那也属于皇家领地的范围之中，距离宫殿并不远。

“忒弥斯大人，您要现在就开始教学吗？天色已经很晚了吧？”

忒弥斯回头看了瑟西一眼，解释道：“就是要在晚上的时候进行，公主的夜视能力并不差，夜色也可以成为一种庇护。”

看来即使是在喀沃代的皇家领地之内，也不能放松警惕，或许总有不怀好意、心狠手辣的人觊觎着王族黄金般珍贵的鲜血吧。瑟西看着克珊特单薄的身形，一瞬之间不禁也产生了诸多忧虑，而对于做好这种考量的忒弥斯也难得产生了一丝敬佩。

似乎终于找好了地点的忒弥斯，停下了脚步，把克珊特带到了波洛尼娅的面前。

“帮她上些保护的魔法，防寒的、防御的，什么都行。”

“我吗？忒弥斯你不也——”

“你的是最好的。”

忒弥斯皱起眉头，仿佛为波洛尼娅的多嘴感到烦躁。而波洛尼娅看起来似乎有些受宠若惊，但也不再多问，开始为克珊特进行施法。

温和的光芒笼罩于克珊特的全身，瑟西想到波洛尼娅之前似乎也对自己做过差不多的事情，不过波洛尼娅在克珊特身上所释加的魔法，看起来比那天瑟西身上的紧急措施可厉害了不止一点。但这也是理所应当的，先不论是否有人企图着克珊特公主的性命，如果忒弥斯她们让公主受到些什么她本不该受到的伤害的话，她不觉得她们可以轻易脱身。

波洛尼娅施术完毕后回到了瑟西的身边，看着正俯身叮嘱着克珊特飞行要领的忒弥斯。瑟西侧目看了看仍然显得有些讶异的波洛尼娅，看起来就连在场对忒弥斯最为熟悉的她，也对忒弥斯这副热切的模样相当陌生。

其实倒也说不上是热切，只是，当见识过忒弥斯最糟糕的模样之后，很难想象出原来她还能用这样耐心的态度去教导一个年幼的孩子，在这样强烈的对比之下，或许用热切一词也并不为过。

似乎叮嘱完毕之后，忒弥斯如同她往日载着克珊特飞行那般将她抱起，径直冲向暗沉的夜空。但忒弥斯并没有如往日那般追求速度和刺激，只是单纯地提升着高度，直到某个临界点之时，她悬空着缓缓放下克珊特。

克珊特展开背后的翅膀——和她的母亲还有表亲一般，素日尺寸较小的翅膀，此刻变得几乎和克珊特全身一般长度。灿烂的星光之下，洁白如月的翅膀透着微弱的光芒，虽说只是年幼公主的第一节飞行课，但眼前之景却带有一丝强烈的神圣之感，瑟西几乎可以想象在遥远的将来，长大成人的克珊特在偶蹄半人国度上方盘旋的模样。

不过——第一节课当然不会那么顺利，努力保持了一会儿飞行的姿势，克珊特很快失去了平衡，而盘旋于她附近的忒弥斯立刻俯冲过去兜住了她。

“波洛尼娅大人，飞行并不是你们与生俱来的能力吗？”

“这个嘛……学起来不会特别难，但确实也不是一出生就会的。”波洛尼娅因为忒弥斯及时的行动松了口气，随后认真开始为瑟西解释了起来：“飞行更像是一种魔法技能，单就有翼半人的身体构造而言，并不能直接飞行——其实我们就和长了双翅膀的全人没什么区别。瑟西大人觉得给自己装一对翅膀，您可以飞起来吗？”

瑟西摇了摇头。

“是的，所以其实我们的飞行是通过魔法辅助完成的——用魔法减轻自己的重量、控制周遭的气流、以及适应寒冷和缺氧的高空——并且我们很擅长这些，所以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但……最开始总是有点辛苦的。”

瑟西回忆着波洛尼娅谈起她独自习得飞行时的模样，想象着当波洛尼娅从天空中坠落之时，无人会俯冲着接住她，而她因此坠落于地——但她会又一次爬起，因为龙总要在天上飞行。瑟西不禁有点难过，不过反过来说，正是因为波洛尼娅独自一人摸清了门路，才得以对这些知识得心应手，并且将它们阐述给自己吧。

与此同时，在天空中翱翔着、环绕在克珊特身旁确保着她安危的忒弥斯，难得地展现出温和与耐心——正如瑟西无法想象那个最能展现德拉贡忒斯威严的拉托娜，同样曾温柔地守护着、教导着连飞行都不会的小忒弥斯，直到她成为全世界首屈一指的飞行家。或许忒弥斯正是有过这样的经历，才对素昧生平克珊特展现出难得一见的柔和面？正如在天空中盘旋不止的忒弥斯和克珊特两人，瑟西的思绪也在她的脑中交错流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