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洛忒丝急切地想要找到瑟西,想要确认她和忒弥斯的情况。但是她想自己大概已经失去了和瑟西对话的权利——在她对瑟西发动自己的能力之后。即使如此她还是无法停下脚步。
前往瑟西房间的路上,一个小巧的身影在她不远的前方,和她向同样的方向前进。
“克珊特公主,您在这里做什么呢?”
“啊,厄、厄洛忒丝大人……”
“呵呵,没必要那么拘谨,我是你的表姐呀。”
自家表姑那宛若天使一般的女儿,任谁看了一定都会喜笑颜开,对于格外热爱纯洁、可爱、闪亮事物的阿弗斯来说更是如此。虽然心中焦躁不已,但看到克珊特,厄洛忒丝还是不禁变得温和起来。
“我要去找忒弥斯大人——啊,呃……”
克珊特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一般,捂住了嘴。过了一会儿她又战战兢兢地开口了:“拜托您,请不要告诉母亲她们……之前和母亲提起忒弥斯大人的时候,她看起来并不是特别开心……”
厄洛忒丝挑挑眉毛,佩涅罗的过度保护她可不敢想象,可怜的克珊特。不过这下她们的目的地确实是相同了,她可以好好利用这一点。
“我会帮您保守秘密的,我对您发誓,小公主。我也在去忒弥斯大人的房间的路上。”
“您也是去找忒弥斯大人玩的吗!忒弥斯大人真的是个很有趣的人,对吗?”
“嗯…其实我是去找瑟西——魔女小姐的,但是我对忒弥斯大人也很感兴趣呢,克珊特公主可以和我说说她的事情吗?”
一边牵起克珊特的手,厄洛忒丝一边笑着说道。
“当然!从哪里说起好呢……我一直都很想见龙!听说德拉贡忒斯的人要来喀沃代、我真的很开心,可是一开始去找忒弥斯大人的时候被她赶走了。不过后来尝试了一次,这次她没有赶走我,虽然一开始有点可怕,但她和我说了很多有关德拉贡忒斯的事情,比如……比如永远都是黄昏,还有数不清的高塔……!她还愿意载着我到处走,陛下以前也会这样,但是……”
“但是?”
“啊……但是已经很久没有过了……她们都很繁忙、很辛苦。”
克珊特的声音逐渐变得细微和低落,厄洛忒丝心中一紧。沉默了一番之后,她开口道:
“没关系的,小公主,您的母亲们都很爱您,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爱着您。但谁让她们不得不照料整个国度呢?”厄洛忒丝轻轻握了握克珊特的手,以示安慰,“总有一天您可以飞得很远,亲眼看看她们精心呵护的国度。看您的羽毛多漂亮,您还没学会飞行吧,我想您一定可以飞得很好。”
“谢谢您,厄洛忒丝大人……!”
厄洛忒丝的安慰起了作用,克珊特的脸上重新恢复了笑容。厄洛忒丝为此感到开心——但她不禁想着,如果过去也有人能对自己说这么一番话就好了。
不过,她和克珊特也不能与之相较就是了,毕竟克珊特可是真金白银的喀沃代公主,可她——
在她的想法继续下去之前,她们已经来到了忒弥斯和瑟西共同的房间门口。
“请吧,小公主。”
把多余的想法暂时抛诸脑后,厄洛忒丝示意克珊特敲门,克珊特喜笑颜开地敲响了房间的门扉。
响应了敲门声而前来开门的是瑟西,看到克珊特她并没有特别惊讶,但站在克珊特后面的厄洛忒丝让她忍不住后退一步。
“忒弥斯大人,是克珊特公主和……厄洛忒丝大人。”
后方传来的是忒弥斯的数秒沉默和许可。克珊特立刻兴冲冲地来到了忒弥斯的身边,而忒弥斯则摸了摸她的脑袋。
“厄洛忒丝大人,有何贵干?”
“哦,只是护送可爱的表妹。”厄洛忒丝下意识地回以俏皮话,但忒弥斯似乎不吃这一套一般挑了挑眉毛,厄洛忒丝不禁在心中痛斥德拉贡忒斯的木讷,“我想和瑟西小姐单独聊聊,如果您担心的话,在门外就好。”
忒弥斯露出一副嫌麻烦的表情,以眼神询问瑟西的意愿,而瑟西——强烈地想要拒绝。
“我保证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拜托您相信我。”
看到瑟西动摇不已的样子,厄洛忒丝有些慌乱地说着。瑟西终于迟疑地点了点头。
“好吧……倒也不必在门外,我和公主在门外好了。克珊特,过来吧。”
忒弥斯像是想要逃跑一般带着克珊特离开了房间,但并没有走远,瑟西仍然可以听到克珊特清脆的欢笑声从走廊传来。
厄洛忒丝的视线从身后的木门转向了瑟西,或许是因为至少忒弥斯就在门外这点而比较宽心,瑟西没有再表露自己的恐惧和抗拒,只是礼貌地回以并不热切的视线。
“我……是想来对您道歉的,瑟西小姐。”或许是担心再让瑟西害怕,厄洛忒丝保持了一定距离开口了,“对不起,我不该做出那样的事情。”
“倒也……毕竟您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损伤。”
“哈哈,或许吧……但是我明白没有人喜欢被强迫产生某种感情,尤其是您。”厄洛忒丝苦笑着,“虽然在您看来或许是辩解——所以相信与否、原谅与否,权力都在您的手上,但是我想告诉您我做出那样举止的原因……”
“……”
顺着瑟西的默许,厄洛忒丝带着少许犹豫和紧张开口了:“我想您或许从忒弥斯大人那里……听说过了一些关于我身世的事情。说我是野种、‘爱神’之类的。这些——都是真的。”
厄洛忒丝像是追忆着什么痛苦的东西,但是又不能停下脚步那般继续着:“都到这个地步了,你们一定知道我在这里的任务是什么,以及背后的代价。我——我本来是打算完成它的。佩涅罗是我的恩人,我亏欠于她,而且实话说我完全不了解你们,我以为一切都会很顺利。”
“所以,您最开始确实打算强行让我们相爱,即使伴随着诅咒?”
“是这样没错。”
“那您到底为什么要对我……”
“这是我接下来要告诉您的话。”厄洛忒丝不安地攥紧双手,“我的母亲……是阿弗斯的王族,她与同族的一人有着婚约,但是她违背了婚约……违背誓言,和另一个族群的半人相爱并结合了。违背誓言的后果就是——我的生母怀孕了,并不是因为和爱人结合,而是源于她的背叛,她的腹部一天天隆起,彰示着她的不忠,我想她一定尝试了无数方法想让我胎死腹中吧。但是这是惩罚,所以我活下来、并且出生了。”
瑟西睁大了眼睛,她不曾想过在靠意愿和誓言决定是否诞下子嗣的半人之中,不忠的行为也会造就私生子女,当忒弥斯和她说起“野种”时,她还以为是厄洛忒丝的母亲与对方相爱到想要产下后代。
“虽然是野种,但好歹也是王族,在我年幼的时候,必须接受天赋的神谕……在那时我得知了自己的能力,以及作为违背誓言之种背负的诅咒。那时我明白了自己可以让他人悲哀地相爱,但是这其实不是我身上唯一的诅咒——诅咒的另一部分,我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
随着话语慢慢吐露而出,厄洛忒丝在不知不觉中一步一步靠近瑟西,尽管最开始想要保持距离,但似乎还是不由自主地上前。但瑟西又一次陷入了那种无法动弹的状态,即使她的意识仍然清醒。
“……祭司说,我必定会爱上我见过的每一个全人。”厄洛忒丝悲痛但沉醉地望着瑟西的双眼,“我从见到您的第一眼就难以自拔地爱上了您……可是——我必须要让您和别人相爱……”
和说出的话语相反,厄洛忒丝伸手想要用环住已经被逼到墙面的瑟西,但在碰到瑟西的瞬间,随着一阵强烈的闪光和电流的声音,厄洛忒丝惨叫着跪倒在瑟西面前。一个宛若荆棘的光环出现在厄洛忒丝的头上闪耀着,而她紧紧抓住自己的脑袋,简直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那里迸裂而出一般。
“厄洛忒丝、大人……?”
虽然脑中还在努力消化厄洛忒丝刚刚所说的话,但瑟西也无法对眼前痛苦不已的厄洛忒丝视若无睹。
“哈啊、啊……!瑟西小姐,拜托您、离我远一点……”
瑟西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回应厄洛忒丝的要求,她迅速后退了几步,而随着她和厄洛忒丝拉远了距离,厄洛忒丝头上的光环也逐渐变得微弱,最后终于完全消失。而厄洛忒丝似乎还不能从痛苦中喘息过来,她踉跄着起身,只能扶着墙颤抖着站立。瑟西注意到这痛苦似乎比厄洛忒丝表现出来得更加可怕,鲜血自厄洛忒丝的口中和鼻中流出,她狼狈地用手擦拭着它们,结果手上和嘴边都是血痕。
“……抱歉,失态了……其实我的能力不只是让人们相爱,我也可以让人们绝对不爱上、不接触彼此……只是后者不怎么用到而已。我也很担心自己又一次失控,所以给自己下了触碰您就会被惩罚的诅咒。”厄洛忒丝仍然喘息着,抱着自己的脑袋,“但是,和我血液中流淌着的诅咒相比,这不算什么,只是暂时的,很快应该就会失效……”
“您……”瑟西咬紧了嘴唇,“您明明知道自己会触发诅咒,为什么还要来完成这个任务?”
“——我以为没问题的,我曾经也努力避免接触全人,但还是不可避免地爱上了一位偶然遇见、来访阿弗斯的全人,当然……没有任何结果,她回到了自己的国度,留下我一个人。我以为那份伤痛足够让我一生都不再爱上别人,但是并不是这样的……‘每一个’就是‘每一个’。”厄洛忒丝绝望地抬起眼睛,悲怆地望着瑟西,“更何况佩涅罗还在阿弗斯时一直都对我有所关照,我必须帮助她……但是这任务大概从见到您的那一刻就失败了,哈哈……”
厄洛忒丝发出干巴巴的笑声,脸上的表情几乎要哭出来,“要亲手让所爱之人爱上别人,然后再因为诅咒而死去,就算是这世界上最冷血的人也做不到。我——我只是想知道,您和忒弥斯大人是真心相爱吗?不是因为我的干扰才……”
“我们……”
瑟西咬紧了嘴唇,混乱不堪的脑海中连回答的语句都难以分拣,而门适时地打开了。忒弥斯和克珊特,又一次打断了这两人的谈话。
“抱歉,因为有点久所以来看……”
和上次同样,忒弥斯尴尬地开口了,却因为满脸血迹的厄洛忒丝而目瞪口呆。而厄洛忒丝——尽管没有得到瑟西的回答,但她努力动用身上所剩无几的力气,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房间。
忒弥斯迟疑着上前,视线在厄洛忒丝消失的门口和六神无主的瑟西间来回转移。
“你……揍了她一顿?”
忒弥斯到底是在开不合时宜的玩笑,还是真心这么想的呢,瑟西已经没有分辨的精力了。
***
虽然显得相当低落,但是瑟西还是把她得到的信息告诉了忒弥斯。忒弥斯听到之后难得沉吟了一番,似乎显得相当苦恼。
“……我都想成全你们了。”
“忒弥斯大人,我有时候真的很难理解您的想法……”
“毕竟厄洛忒丝至少爱着你啊,阿弗斯对全人的恶意也不大。要是在德拉贡忒斯有什么爱上全人的诅咒,不如直接从至高塔上跳下去来得轻松。”
“这世界上要是有说风凉话大赛就好了,您一定能一举夺魁。”
瑟西少见地展露出些许攻击性,当下她不太想在乎忒弥斯的好恶。
“哈啊……你在愧疚?”
瑟西抬起一直低着的脑袋,有些讶异和困惑地看着忒弥斯。
“原来您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
“——虽然不知道你打算说什么词,但是建议你还是不要说出来比较好呢。哎……毕竟你是能和波洛尼娅打成一片的人,我不意外。”忒弥斯脸上露出无趣的表情,摆了摆手,“别纠结太多,她会那样又不是你的错,她自己要违抗诅咒来到喀沃代的。如果你真想帮她,就好好和我一起假装相爱,赶紧远离这里吧。对你们两个都好不是吗。”
忒弥斯越是一副冷漠无谓的样子,瑟西便越感觉一股难言的怒火在心中升腾,在这个人眼中,除了她自己难道没有任何值得在意的事物了吗?虽然瑟西明白德拉贡忒斯天性暴虐冷血,但明明也有波洛尼娅那样的人存在,为什么身为血亲的忒弥斯却和她形成了两个极端?
或许是因为察觉到瑟西紧攥的手,忒弥斯也站起身子,拉近和瑟西的距离,毫不留情地开口道:“我刚才是在开玩笑——要是真把你交给她我们两个都得完蛋,因为诅咒而产生的爱不过是疯狂的执念,如果真的让你们待在一起,最开始或许确实很美好。但是总有一天她会抱着熊熊妒火、让你身边的所有人都灰飞烟灭,直到你除了她一无所有……这也是被她祝福的人们的最典型的下场之一。没有怜悯和同情的必要,不然只会引火上身。”
瑟西不禁失语,紧握的拳头也逐渐松开。忒弥斯重新在瑟西的对面坐下,凝视着身旁窗外的白昼,仿佛要在那之上描绘出德拉贡忒斯的朝暮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