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瑟西告知忒弥斯她已经光荣地成为一名喀沃代学士时,忒弥斯的反应和瑟西所想象的别无二致:最初确实很震惊,但是很快开始用“这里都是些怪人”的理由好让自己接受现实。她很快开始了对于佩涅罗等人的猜疑,对瑟西说些佩涅罗或许是想要笼络她或是监视她之类的话。但说到底,瑟西也没有什么拒绝和反抗的方法,于是最后忒弥斯只是叮嘱她一定要小心。
“说不定这是公主飞行课的‘学费’——是佩涅罗大人对我们的回报呢?”等忒弥斯终于一通抱怨结束后,瑟西突然这么说道。忒弥斯只是撇撇嘴,高傲地摇着尾巴:
“那她最好能给予你可以与我的教学质量媲美的报酬。”
这份“报酬”的份量则需要瑟西在第二天的正式教学中验证。
授课的地点就在学士树所在的喀沃代皇家图书馆三层,瑟西的白昼时光都会在这里度过,大约三分之一的时间,她需要做一些她在学者时期就烂熟于心的杂务——为导师抄写材料、拿取和整理书籍。而剩下三分之二的时间,则是正式的教学。
第一节课,佩涅罗告诉瑟西,一般来说魔女都会有自己所擅长的一种或一种以上的魔法,而她要帮助瑟西确定自己之后要学习的方向。简单来说就是通过一场全面的考试来测试瑟西的能力——但问题在于,瑟西唯一真正使用过的魔法大概就是她将忒弥斯和自己紧紧相连的誓言——或者说是诅咒吧。
“这也不失为是一种才能,诅咒也需要技巧——例如宣誓的严谨性、诅咒条件和时机的把握,各方面的要素都缺一不可。”佩涅罗并没有打击瑟西,而是认真地向瑟西解释着诅咒的精髓,“再者,诅咒和祝福实际上是一体两面,如果你拥有诅咒的天赋,那你的祝福一定也很不错。我们就先从这里开始吧。”
她让瑟西尝试祝福自己,而瑟西对于导师的献身精神汗流不止。
“佩涅罗……大人,真的要对着您进行吗?我要是一不小心弄成诅咒了……”
即使佩涅罗让瑟西对她直呼其名,但难以适应的瑟西还是保持了原样。
“那样的情况不太可能发生,就算真的发生,我也有能力制止。”
佩涅罗放松地坐在瑟西的对面,用一如既往冷冽的灰眸望着瑟西。两人之间以学士树之桌相隔,瑟西有些紧张地起身。
“只要说出我的愿望就好,是吗?”
“是的,念出祝福,注入魔力,诸神会回应你的呼唤。”
虽然这个陌生的流程对于瑟西来说还是有些云里雾里,她努力回想着自己诅咒忒弥斯——不,是起誓时,有什么东西从体内流转涌动的感觉,开口了:
“以灰眸女神雅典娜之名……我祝福此位智慧之人享有健康与活力的躯体。”
时间静默地流淌着,瑟西的手僵在空中,紧张地等待着佩涅罗的反应。佩涅罗抬起手,反复握拳,似乎想要感受一下是否自己变得更加具有活力,最后她看向瑟西,点了点头。
“虽然效果很微弱,但是你确实做到了,对于从未接受过魔法教学的人来说很不错。”
听到佩涅罗这么说,瑟西难掩脸上的喜悦,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失态,她又默默坐了回去。
“但我不认为这是你擅长的,魔女之所以为魔女——是因为她们在某一方面有着恐怖的才能,我们还要继续测试。”
“好的……”
瑟西有些紧张地点点头,在这前方的确是自己从未涉足过的领域了。
魔法之于全人,像是半人这个概念一般遥不可及又近在咫尺,但是全人基本没有使用它的权力,因为唯有半人知晓如何正确恰当地使用魔法。而魔女和巫师则刚好处于两者的交界处,却又被两边所不待见。所以像是瑟西这样,明明身为魔女或是巫师却从未知晓自己身份的人,常常就这样埋没于同族之间,亦或是有朝一日突然获得天赐的能力,却惨遭同乡的放逐,外人的追杀。
和这样的结局相比,瑟西认为自己能够成为喀沃代最知名的学士的学徒,实在是有点太过幸运……更何况,魔法也是自己一直憧憬的事物之一。
接下来,除了祝福和诅咒以外,瑟西在佩涅罗的指导之下尝试了一些比较传统的魔法:攻击、召唤、幻术……可瑟西的表现一直都平平无奇,佩涅罗声称能综合到这种程度或许也是一种才能。
“嗯……你想试试魅惑吗?”
“呃,您是说厄洛忒丝大人那样的吗?”
“是的,这个算是阿弗斯的天赋……——她魅惑了你?”
面对佩涅罗冷不防的提问,瑟西一瞬之间产生了一丝危机感,佩涅罗大概并不知道厄洛忒丝和自己之间的事情,说到底,厄洛忒丝到底去了哪里?
“厄洛忒丝大人当时在庭院里唱歌,我被她的歌声魅惑,但波洛尼娅大人却没有,厄洛忒丝大人说是她的歌声对全人有着更加强烈的作用。”
所以她决定姑且不要交代所有事情。
“确实如此。”
在佩涅罗肯定了同族的魅惑能力之后,话题在此陷入停滞,让沉默肆意弥漫了一会儿之后,瑟西开口了:
“佩涅罗大人,虽然我明白这大概不是我需要关心的事情……但是厄洛忒丝大人去哪里了?”
佩涅罗有些警觉地眯起眼睛,似乎正考量着自己的回答。
“……她已经被护送回阿弗斯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
“不久前,她自己要求的。”佩涅罗叹了口气,“我想她最开始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佩涅罗的语气中充斥着她恰当好处展露而出的悔恨,像是在告诉瑟西,她知道瑟西已经知道了厄洛忒丝出现的意义,希望和她的新学生可以达成三缄其口的妥协。
瑟西低下头,这大概是对厄洛忒丝而言最仁慈的手段了,如果可以远离自己,厄洛忒丝想必也会不那么痛苦。
“好的,没问题,我愿意试试魅惑……”
***
佩涅罗涣散的灰色瞳孔让瑟西有些害怕,在自己尝试向一直都勇于担任实验对象的导师使用魅惑之后——她陷入了无神的状态。
魅惑并不是字面意义上的那种让人着迷、感到诱惑不已的能力,其实更接近于一种催眠,而或许是因为瑟西什么都没考虑就使用了魅惑,佩涅罗也陷入了一种虚无的被催眠状态。
好了,我知道我在这方面大概挺有才能的了,所以用什么方法可以让我的导师清醒起来?瑟西慌了神,虽然佩涅罗交代了解除魅惑的方法——用物理的方法唤醒对方——但是无论瑟西怎么摇晃佩涅罗的肩膀,她都丝毫没有要清醒的迹象。自己应该去寻找外援吗?波洛尼娅,忒弥斯或是奥德萨?但作为魅惑的发起者的她要是到处乱跑,她很担心佩涅罗会怎么样。
她决定尝试一下举一反三,像自己今天所练习的那样,深入佩涅罗的魔法意识,把魅惑或者说是催眠的效果解除。对于掌握了其原理的人来说,这并不是很难的事情,再说了,瑟西本就是初学者,想要解除应该很简单才对。
她集中注意力,伸手按住佩涅罗的肩膀,试图将魔法的流动从自己的身体中延展开来,与佩涅罗进行链接。
和刚刚开始使用魔法的瑟西不同,像是佩涅罗这样的人大概从一出生开始就在接受魔法的训练了,如果要把她们体内的魔法流动具现化的话,佩涅罗像是一条有着诸多支流的长河,而瑟西只是一条雨后的径流罢了。瑟西缓慢地在这其中寻觅着自己的痕迹,属于自己那稚嫩而显眼的魔力。
随着她一点一点深入,本该通畅的魔法路径,逐渐变得越来越狭窄和昏暗,像是水终于完全渗透进了沙砾之中,穷尽力量也无法前进那般。这是怎么回事?瑟西有些慌神,她拿出比刚才更加认真和专注的精力重新链接——佩涅罗的身体起了反应,她猛地颤抖了一下,但她的意识仍然没有回归。瑟西单纯地以为这是自己的解除快要起效,于是进一步探索着——
“停下,不要再深入了。”
自己的肩膀突然被佩涅罗以恐怖的力量捏住。瑟西从魔法流动的探索中抽身,诧异地睁开眼睛,眼前的佩涅罗依旧无神,但那双和她们所信奉的智慧女神别无二致的双眼却闪着光芒,仿佛要把瑟西照穿。
“不要,再深入了。”
仿佛提线木偶的佩涅罗以了无生气的语调说着,手上的力道也进一步加重,瑟西感觉自己肩上的骨头几乎要被她捏碎了。她吃痛地挣脱佩涅罗的双手,向后倒去。
佩涅罗的眼中已然闪着光芒,她抬起头,一个小小的纹章在她头顶浮现,洁白的光芒将她沐浴在其中,瑟西眯起眼睛努力地想要看清那是怎样的纹章,但它已转瞬即逝。
佩涅罗脱力地从椅子上滑了下来,跪倒在地,她大口喘气、缓了好一会儿后抬起头来,和跌倒在地上的学生面面相觑。
瑟西缓缓起身,随后扶起了佩涅罗。她默默回到学士桌的对面,开始一五一十地描述起刚刚发生的事情。
佩涅罗支着下巴,若有所思地听着瑟西的描述,最后,像是为了给瑟西简短的报告结尾,她缓缓开口了。
“你的魅惑能力很强大……这点是母庸质疑的。至于今天发生的事情,希望你不要告诉任何人,我需要你发誓。”
“好、好的……”
瑟西准备再次实践今天所学习的知识,她抬起手——而佩涅罗却伸手示意她停下。
“口头上的就可以了,我相信你。”
佩涅罗面露疲惫,但眼神依旧坚定。
于是瑟西顺从地听从导师的意见,像一个普通全人那样口头上发誓,其实她认为,自己获得的信息太少,即使要说也没有合适的对象……不对,她不会说的,即使没有诅咒的监督,她也对自己的品德有着要求。
她本以为佩涅罗还打算说些什么,不过佩涅罗只是普通地继续着授课——或者说是测试。
“嗯,我想剩下的内容不多了,像是……变形之类的。”
“变形…?”
“是的,原理上来说是更改对方体内的魔法路径,让对方变成你想要的样子……不过,要想掌握每个人的魔法路径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佩涅罗顿了一下,似乎在回想之前的某次会议,“但是我记得你仅凭一眼就记住了忒弥斯大人的标记纹章,我想你或许会擅长这份能力。”
“可是……我不是已经擅长魅惑了吗?”
“首先,魔女并不一定只会有一个擅长的魔法,其次,我们应该有始有终才好。”
瑟西其实只是担心自己又对佩涅罗造成什么伤害,因为佩涅罗看起来到现在都没能从刚刚的事故之中缓过神来。
“你不用担心,变形一般情况下不会让人失去意识的。”佩涅罗像是看穿了瑟西的疑虑,露出略显温和的表情(尽管看起来仍然是面无表情),“你可以从简单的开始,比如,并不改写路径,只是放大我们身体中的某个部分。”
“放大……”
在佩涅罗的引导下,瑟西重新来到佩涅罗体内的魔法流动之中,这次她不再深入地追随某一流向,而只是单纯的从全局观察。尽管并没有事先尝试过这样的事情,但强烈的直觉引导她将佩涅罗魔法路径的某个部分放大。河流拓宽、魔力在其间奔涌流转着。瑟西突然感到什么东西正以可怕的速度将自己的意识尽数吸走,在她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看到了一根黑白相间的羽毛在视野的角落飘落。
***
“——小姐。瑟西小姐……”
一个温和但带着几丝焦急的声音将瑟西从朦胧的意识之中唤醒,她猛然睁开眼睛,是的,仍然是在熟悉的图书馆三层,刚刚在接受佩涅罗的授课兼测试,然后——学到变形的时候,她突然晕了过去?
瑟西感到一阵头痛欲裂,她抱着脑袋缓缓起身,因为疼痛倒吸凉气。
“瑟西小姐,您终于醒了,您没事吧?”
“我……”瑟西看向眼前的人——喀沃代的国王,奥德萨·喀沃代正一脸忧虑地看着她,但比起她,更加显眼的是,一只漂亮的雪鸮正立于奥德萨的角上,光是看到的一瞬间,她就意识道了,那洁白如雪的羽毛和灰暗的眼眸——眼前这只雪鸮正是自己的导师。
“我猜佩涅罗在教您变形,但是您魔力耗尽昏倒了吧?”
“我……不知道,但是我头很痛,这时魔力耗尽的症状吗?”
“是的。想必您的魔法一定相当强大,居然能变形得这么彻底……佩涅罗或许都不一定做得到这样的事情。”
奥德萨抬起手,把本来安稳地蹲坐在她巨大鹿角上的雪鸮佩涅罗抱了下来,佩涅罗扑扇了一下翅膀表示抗议,但最后还是乖乖地被奥德萨抱在怀里,奥德萨把雪鸮佩涅罗凑到瑟西面前:“你看。”
看着像个大母鸡一样被奥德萨捧着的佩涅罗,晕乎乎的瑟西一瞬之间回忆起以前认识的农场家的女儿似乎也会这样抱着自家的鸡。她傻呵呵地笑了几声。
“哎呀…怎么办啊,佩涅罗,我想瑟西小姐今晚不能帮你恢复了。”
奥德萨脸上看着担忧,语气之中却带着一丝喜悦,不留余力地来回薅着雪鸮脑袋上的绒毛,后者看起来愈发幽怨了起来。
“我带您回去休息吧,瑟西小姐。至于佩涅罗……想必只能明天再拜托你把她变回原样了,毕竟这里暂时还找不到如此擅长变形的人。”
瑟西缓缓起身,迷迷糊糊地在如今已是同门师姐的奥德萨的带领下,和自己的雪鸮导师一同离开了图书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