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Fate

多年后历史学家会怎样记载这场会议？是用详尽笔墨大书特书使每个场景纤毫毕现还是惜墨如金轻描淡写意图将之化为某条脚注？眼角余光掠过坐在角落阴影处的书记官，菲特漫不经心地想着。

可那些又同她有何干系？性别平权提案被驳回，失望的群众被指控为暴徒关入监狱，愤怒的贵族Alpha们要求严惩“犯人”出台法案保障权力。她很清楚无论哪种记述，自己都只会是背景，真正的主角属于今日出席御前会议志得意满预备切分攫取更多利益的贵族，或许还有——

她没有继续想下去，门铃声响，戴着假发的仆人推开大门，他们全体起立行礼迎接姗姗来迟的皇帝。

“诸位不必多礼。”年过七旬的皇帝依旧精神矍铄，如苍鹰般犀利的灰眸扫过在场数位贵族大臣，给人极大的压迫之感，“这只是御前会议而非正式会议，大家尽管放松。”尽管女皇那般说，却无一人敢因为在柏肯宫而非议会大厦而轻忽。

“上周三公爵一致签名通过军队权职提案初稿，若与会成员无异议，在本次会议结束后将由陛下签字生效。”身着白色军服的皇帝副官手捧文件夹面无表情道。

“禁止除侯爵及以上爵位贵族Omega进入军队。”念出提案核心法条，奥里男爵猛然阖上文件，冷笑声，“若这份法案通过，放眼整个帝国除阿克罗蒂文公爵阁下还有谁配进入军队？当前尚有数十万Omega供职于军队担任军官、医护，由于该提案所导致的职位空缺将由谁来填补？”

“自然还有Alpha们，即将成年的贵族Alpha不在少数。至于护士——”罗德尼捻了捻胡须，语气中满是轻蔑，“不是还有Beta吗？”

听闻此言，身为Beta的奥里男爵及其他数位大臣脸色登时沉下去，菲特面色更是不虞。罗德尼素来自傲于Alpha身份曾多次发表对Beta、Omega的歧视言论，然而对方敢在御前会议于内阁大臣及高级贵族前这般表示令菲特始料未及。她不动声色地环视全场，女皇神色淡淡，克洛诺垂下双眸仿若未闻，其余Alpha佯装翻阅议案实则隔岸观火。

“公爵阁下请您慎言。”奥里男爵语气沉沉地警告罗德尼，担任外交大臣兼首席文官大臣的他哪怕爵位低于罗德尼也依旧有权力同对方抗衡，“既然如此，那您何不自己去充当护士，我想M19边境行省军队的Omega护士们很欢迎斯特拉尔赫公爵接替他们工作。”

奥里男爵尖锐的讽刺使罗德尼面色一僵，半晌，他愠怒道，“Omega就应该好好在家操持内务，不该出来抛头露面参与工作。像这样不具备理性智慧、感情用事的群体，过度的放任只会令她们得寸进尺，做出更多暴行。我们理应让她们退出职场回归家庭——”

“如果您想因公然违反星际条约而导致帝国遭受联盟制裁，罗德尼请您继续说下去。”听到这，菲特冷声打断罗德尼，同普蕾西亚相似的脸庞写满寒意，“我可以认为你方才的言论已构成歧视及挑衅。”参加会议数年来，这是她第一次不顾礼仪打断旁人发表意见。

瞧见菲特出声，女皇眸内闪过丝暗芒，本懒懒靠坐在椅上的她瞬间饶有兴味地坐直身子。

“难道我有说错？”冷哼声，被截住话头的罗德尼神情愈加阴沉，“现在首都监狱里还关着数百个袭击议院大厦的犯人，阿克罗蒂文公爵阁下您不会想要否认这个事实吧。”

“据我所知，袭击大厦的人好像还有Beta。”克洛诺忽然插入话题，他状似无意地问，“怎么罗德尼阁下只指责Omega。”他没有理会皱眉望着他的Beta贵族大臣，“按您的说法似乎Beta也不适合工作与继承爵位。”

“那是他们被那些Omega迷惑。”见与会Beta贵族神情愈发难看，罗德尼语气稍稍放缓，“参与袭击最多的性别就是Omega，我们就应该让她们退出职场。”

“出尔反尔撕毁承诺，罗德尼阁下不该先反思到底是谁导致这次袭击？”

数周前的平权者冲击议会大厦名义上因为首相贝思伯爵驳回平权提案，实际则是罗德尼率先提出听证会给予平权者虚假承诺后又煽动贵族集体反对所致。这件事亲历者皆心知肚明，却碍于贵族默契为之遮掩，而今却被她直接在会议上挑明。菲特明白自己已然卷入漩涡，若她再放任事态发展，哪怕签署提案也不会令罗德尼停下脚步。

“若是她们道德高尚又怎会暴动袭击？”

“被引诱摘取禁果前，人类亦是幸福知足。”菲特反唇相讥，“罗德尼你此前可是痛批这类行为。”

“我们需要测试，一如主为亚伯设下考验。”猛然提高声音，罗德尼死死盯住她仿佛便能扑上来将她撕碎，“反倒是您一再为那群暴动者开脱，莫非她们背后的赞助人是您阿克罗蒂文公爵大人？”他着重咬出赞助人几字，像条毒蛇般朝菲特吐出指控。

“我没记错的话，他们仅是政治犯而非刑事犯人，纵使是刑事抓捕也早已禁止钓鱼执法。何况您一直未回答我的问题。”抬眸，菲特正面迎上罗德尼目光，她想泰斯特罗莎在自己带领下沉寂太久以致于罗德尼忘却猫头鹰才是三公爵之首。

“啊？”一声疑惑打破二人僵持氛围，与会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发声的黑格女子爵，她是阿斯瓦德侯爵的全权代理人。她似乎对落于身上的数道目光浑然不觉，耸耸肩，她眨眨眼，“我记得袭击议会大厦的抗议者们都被弗朗西斯公爵阁下以暴力犯罪的名义投入监狱，而且还是以关押重刑犯著称的塔洛监狱。”

“是这样吗？”从开会伊始便静默看他们争辩的女皇突然问道，视线淡淡扫过全场，最后她望向了罗德尼。

静，死一般的寂静席卷会场。所有人皆屏住呼吸，生怕自己的呼吸声加重被女皇注意。良久罗德尼讪讪道，“他们袭击议会大厦，我怕日后再出现此类恶性事件所以采取这种方式，希望以儆效尤。”

“当时真的是袭击吗？”黑格冷笑声反问，“那为什么一个受伤或死亡议员都没有，反而抗议者死伤颇多。”见罗德尼意欲张口，她抢在对方开口前起身向女皇行礼说道，“陛下按法律规定，抗议者当时是政治活动，无论出于怎样的目的都不应该被指控刑事犯罪。”

“按政治犯的罪名将他们转移到安塔监狱。”女皇的命令勉强为方才的争执落下，旋即她话锋一转，“这场会议的主题是军队提案，还请各位牢记。”

一直隐身于女皇身后充当影子的副官在女皇话音落下后立即上前，重复遍他会前说过的话，“如各位对提案无异议，该提案将在会议结束后由陛下签字生效。”

接收到奥里男爵投来的目光，菲特知晓对方希望自己提出反对，可她能驳斥罗德尼却无法否决提案。回想起那日随提案一同送到家中的手书，菲特抿抿唇几不可察地冲奥里男爵摇摇头。

见状，参加议会的奥里男爵等人似乎也反应过来女皇通过提案的决心，便转而提起后续问题。

“出身贵族的Omega尚能回家，出身平民的Omega如果失去工作该如何安置？”奥里男爵缓缓道，“此次失去工作的绝大多数是平民，而他们当中很多人的配偶同样在军队任职。”

罗德尼狠狠剜瞪眼奥里男爵，他张张口似乎想开口反驳，大抵是顾及女皇因而仅面色阴鸷地坐在椅子上。

“军队中有多少以贵族身份授勋的军官？”女皇扭头问副官。

副官毫不犹豫地报出个字数。女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见此形状，众人哪里还看不出女皇集权意图，哪怕是此前隔岸观火的贵族都开始请求女皇再三考虑。

“你们劝我只执行提案，继续保留甚至扩大贵族加入军队规模。届时平民军官哗变，谁来负责？”随着极富压迫感的白兰地信息素在会场弥漫开，每个人都感受到蕴含其中的愠怒，女皇语调缓慢，灰眸轻掠全场，“罗德尼？奥里？”最后视线落于菲特对面，“还是你克洛诺？”

被点名的几位皆不敢回应。女皇轻笑声宣布将同时颁布另一提案，经前一事，会上再无人提出异议。

会议临近结束时，女皇漫不经心地丢出个重磅炸弹，“前几日希格诺同我报告自从格恩伯爵退休后，皇家骑士团缺少成员。下周我会为菲特举行皇家骑士团中校授勋仪式。”

“陛下，骑士团——”

出声贵族的话还未说完便在女皇望向他时戛然而止，他垂下头避开女皇视线。

“如此也算全了传统。”拍拍手，女皇微笑着望向菲特，“恭喜你，我亲爱的菲特。”

菲特忙起身行礼致谢，谁料随之而来的一句话令她愣在原处。

“成家立业，授勋后公爵阁下也要考虑婚事。”罗德尼笑道，”骑士团的青年才俊不在少数，泰斯特罗莎大人定能选到满意人选。”

闻言，菲特不由蹙眉正欲反驳之际，又听得克洛诺道了句，“的确是到了需要考虑婚事的年纪，菲特若有需要尽可找我。”

趁菲特愣神之际，女皇笑道，“期待不久之后便能听到菲特你的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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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引诱……禁果：是指亚当夏娃被蛇诱惑的事

亚伯：这里是指上帝为考验亚伯是否虔诚而让他杀子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