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复一年,谁都没有忘记她曾经不过是个资质平庸的农家女,人们眼红她的成功,都说她的坏话,前年年初,她同商队将傅渝的尸首被送到了傅家门口,样貌特征基本吻合了,猜说是蛮族人将她挟持又给害了。
大家都哭,唯她不见眼泪,人们就斥责她的无情,忘恩负义。
已经是物是人非,她一笑置之又如何,她从来不信这会是她,可她也还记得,那天,周道姑破天荒的出了风鸣谷到宛丘见她。
她对道长阐述对未来的向往,言语间所溢出的幸福都让周道姑不忍打破,当她问起道长来由所谓何事,道长也只道:“哦,是这样,昨夜贫道一观天象,见星河交相辉映,星汉灿烂,乃为祥瑞之兆,预示着繁荣,日后这酒馆的生意你是有的忙了,贫道是怕你到时候没有准备忙昏了头,特来告知你一声。”
对于这个消息,她听了很高兴,并不怀疑它的真实性。
“如此便好,酒馆生意好了,她回来总不会小瞧我。”
周道姑还附声应和,心绪却是少有的复杂,她能瞒住几时?大概不会一直瞒下去,等合适的时机一到,等付杳真正的如傅渝所愿可以独当一面不再需要任何人,她会告诉她的,傅渝的命星,陨了。
只是付杳何尝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她与周道姑一早便约定过,只告知生死与否,既然只字不提她的事,那便是了吧。
又到一年清明时节,春雨淅淅沥沥,傅姝等人早早收拾了祭祀用品,却迟迟没有起程,傅清朗等得着急了,不满怨道:“母亲是在忙些什么,若是天色晚了,这上山的路可就不好走了。”
“少安毋躁,我去看看。”
傅姝到了付杳房前,门只是虚掩着,而付杳静静坐在梳妆台前还没有动身,手里拿着的,是傅渝生前从不离身的那枚月牙玉佩,只是两人好上后,傅渝就把它给她了。这枚玉佩付杳握在手里将它擦拭的发亮,发出的光泽令玉佩本身看上去更加的圆润了。
遇上这么一出睹物思人,傅姝本是不好打搅,但确实如傅清朗所说,时辰已经不早了,她们必须尽快动身了。便过去招呼了她。
来到外面,先前等候的人都有点不悦,但看到傅姝使得眼色瞬间明了,怨气尽散。
付杳一路不语,只望着窗外来往行人发呆,临近目的,道路由宽到窄,她们只能下了马车,信步而行。
穿过一片竹林,场地终于又变得辽阔,但除了不远处的一处孤坟,四周竟再无其他事物。
“我先过去了。”付杳说道。
“好,我们先过去父亲母亲那边。”傅姝给她递了伞又将香烛纸钱拿给她,便目送她靠近了那座孤坟,留一声叹息。
付杳先是将伞倚在石碑上,以免它受了雨淋,再把祭祀流程一步一步来过,最后抬手拿出了帕子抚在了碑沿,不知喜悲。
“来得晚了,让你淋了雨,我现在帮你擦干,你就不要生气了。家里一切都好,我那间小酒馆,被烧没了,又建起来了,这会都成宛丘数一数二的大酒楼了,不少达官贵人抢着来呢。”
她自语着,确认上面已经没有水迹,随即收了帕子,看了看四周,只剩下雨声。
“你喜欢清静,这地方你可还喜欢?我觉得,倒是孤独了点吧..你有什么想听的吗,小四小五已经成家了,清朗也长大了,她是我看着长大的,很黏我,我便将她收做义女啦,大姐也同意的;以前,小丫头说话刚利索那块,总吵着要姑姑呢,你回来那天属她哭的最是伤心,我..我是没哭的,你觉得我狠心罢?”
她停下来,擦去几滴眼泪,颤着音:“我总是,记挂着你的...”
晌午时分,雨停了,打理完场地剩余残骸,一行人带着沉重的心情折返。
恍惚中,付杳才惊觉自己就这么回到了马车上,拉开窗子往后面看,泥泞的土地被车轮拖出一道细长的轱辘印。
***
“怎么停了?”
义渠敏探出头问赶马的车夫,余光也瞥见了前面不远处道路边有人在烧纸钱。
“怎么?”一声慵懒的询问,听得义渠敏心里软化开了。
“吵醒你了?我下去看看。”
顺势将她扶起,下去后把帘子紧了些,以免被凉风跑进去。
“你是何人,作何挡路?”
她过去,问的人家一哆嗦,好久才开口回答她,神情转为悲切,“我本是城内戏班子里的戏子,有一与我搭戏的小姑娘,她扮作小旦我则扮作小生...”她突然笑了笑,“不怕姑娘见怪,我们二人戏外如戏里般恩爱,如今她患病去世,又逢清明时节,我途经此地,心下难过,便在此处祭奠,倒是惹了他人不便。”
得知了缘由,义渠敏回去叫车夫改了道,车上同行的女子又睡过去了。
赶到营寨已经见了月色,稀稀疏疏的人坐在篝火旁闲聊了起来,火红色的篝火打在女子白皙的脸上,增添了几抹红霞。
“姚,你慢点下来。”
义渠敏小心翼翼的搀扶着,手上的动作也是轻的可以,担心稍微用点力,就把纤细的胳膊给伤到了。
“可算回来了!”
从义渠功喉间发出的沉稳而有力的声音,让一直处于迷糊状态的义渠姚打起了几分精神。
“爷爷!”义渠敏有些埋怨,“您说话轻点,别使坏心眼。”
义渠功愣了愣,突然哈哈大笑,“又护上了,哼,是老夫不对了。”
他很快恢复了严肃的神情,对义渠姚说:“你跟我过来。”
“爷爷!”义渠敏担心的想要制止,但义渠功已经没了开玩笑的心思。
义渠姚拍拍她的手,跟着进了营帐。
“你...”
义渠功还没说完,义渠姚伸手扒开了衣襟,胸腔处鼓胀的经络已经蔓延至锁骨处,相信不时就要攀上脖颈,最后是脸部。
他无奈的叹气,“老夫这边会再想办法,你不要叫敏儿看到了。”
“爷爷叫你去是做什么?”
一回去,义渠敏就急不可耐的上前询问,打量着她的身上,好像真怕义渠功会对她做出点不好的事。
“老将军只是同我说了几句话,你不要担心。”
“我怎么能不担心呢!”
没有迟疑,总是很果断,叫她无法接话。
“算了...”
什么情绪都没有的表情,使得她又像突然泄了气的皮球。
夜里,义渠敏在床上翻腾的不行,睡在她身边的人自然也被干扰了。
“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语气已经是疲惫的不行,但不解决她的问题,她今夜是不要想睡了。
“姚,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给你取这么个名字吗?”
“唉”重重叹气,记不清是第几次问这问题了,但她还是说,为什么?
“姚是我生母的姓。我很想念她,也很爱她。”
义渠姚翻过身面向她,她凑过去亲亲她的嘴角。
“嘻嘻..好梦,姚。”黑夜里神秘的笑容,分明浮动着一抹令人难以察觉的狡黠之意。
“呵..好梦。”
***
“外面怎么闹哄哄的。”
付杳发话了,傅小五自顾领命去看个究竟。
不一会儿,他跑回来,非常惊讶!
“傅双,是傅双!”
她抱着一个瓷罐,身上还算干净,面容很是憔悴。她和付杳抱在一起,付杳只觉愧疚溢满心里,不停说着:“是我害苦了你,是我害苦了你..”
她回去找尉迟承颜的时候是几天后了,车夫不愿载她,是她凭着记忆一步步走到的。
万幸的是,傅卿那帮人并没有将她的尸体带走,不幸的是,野兽啃去了她的骨肉,加上天气炎热,剩下的皮肉也都腐烂发臭了。
她没有一点忌讳,也不害怕,就是钻心的痛,窒息了呼吸。生前,她是那样美丽的一个人。
可当她看到尉迟承颜留给她的两样东西,一封信件、一瓶药剂。根据信件说的,剖开那颗心脏,俨然还在跳动,那些野兽竟也没有将其吃了去。
亲手割下你的心头血,我又如何做得?
最后,她还是带着她的心头血躲藏了几年,终于过意不去,找来了。
付杳听完她的阐述,冲她微微一笑,并无责怪的意思,唇边的笑容久久荡漾,却又有着一丝勉强的意味,她如实告诉傅双傅渝的事,傅双也是悔不当初,但是又有什么用呢?
后面她经常带着商队到处跑,说是周游了列国也不为过,付晖心疼她,不想让她这么劳累,可是大家都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她的执着,她的倔强,能够明白她所有的那个人,已经离开了。
不知为了什么,她突然来了兴致,要在蒋州的旧宅住几天,在内室的地道里,发现了一个木制盒子,上面掩盖了尘土,看了里面的内容,是傅绅留给傅渝的,傅渝应该也是没料想到结果,又将它留这了,这也是傅卿当时苦苦寻找之物。
将其保存好,交给了傅姝,傅姝又来找她,因为傅渝又将自己的资产全都转移给了她。
她不要,说着已经够了。
“不过大姐,你可否将她后面添上去的文字裁下给我?”
傅姝虽然不明白,也是允了她。
她看着那几段文字,好似对待宝贝一般。
好像只要看着这平铺在桌案上的娟秀小楷,下一刻,就会响起写字人冲她而来急促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