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车内冷气十足，上车前的燥热全部消退，也让人缓缓地平复了心情，冷静下来之后，我才后知后觉发现刚才的行为有多么冲动。
如果她要问起我的目的地，我该如何回答呢？
其实随便说一个谎很简单，可我却不想这么做。
“那个，我叫黛西（Daisy），你呢？”
“啊！我......我叫朝日。”
我被突如其来的自我介绍吓到，有点紧张地告诉了她我的名字。
“幸会，朝日小姐。是个很好听的名字喔。”
她咧嘴一笑，朝我伸出了右手。
“我也是，黛西小姐。”
我伸出右手轻轻握住她的右手，不知道是不是车内冷气的缘故，她的手有些冰凉。
“对了，你要去哪？”
为了防止我被问话，我先向她询问她的目的地。
“唔......我打算去市中心的美术馆。”
她直接告诉了我目的地。
“美术馆吗？我之前都没去过。”
我知道市中心有一座很大的美术馆，但没有艺术细胞的我是不会去那种地方的。
“你要一起来吗？”她先兴奋地说出了这句话，转眼间又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补充道，“啊，你应该也有行程安排吧？不好意思，一提到美术我就容易激动。”
她搔了搔脸颊，略带歉意地朝我笑笑。
“不会，我今天也就是随便逛逛。我很乐意和你去美术馆。”
“真的吗？太好了！”
她欣慰地笑了出来。
我也被她感染，笑了出来。
电车内的电子屏显示距市中心站还有三站，而我和她的距离是咫尺之近般的三厘米。
可是，心灵的距离还很遥远。从肤浅的角度来讲，我只是被那双眼睛吸引，仅仅了解到她冰山一角之中的外貌。
我们之间的距离——仅此而已。
我们在下车之前又聊了一下近况，我得知了朝日前几天站在雨中的原因，而我却只能以“这样啊......”这般无力的话语回应。
“不要连你也露出那种表情啊。”
朝日苦笑几下，如此对我说。
可是我也有类似的感受，所以才会独来独往。而那样的你——在雨中泫然欲泣的你，却让我想要接近，想要产生交集，才会让我在一时忘记了所惧怕的事物，才会让我几近下意识地说出那句话，才会让我在炎炎的夏日午后执着等待。
连我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也许我还是难耐寂寞吧。
所以这第二次绝非偶然，我愿意相信这是奇迹。
当话说出口的时候，我又开始担心会不会太过于轻浮，本来想着如果太死气沉沉去搭话可能不好，结果演变成了另一种刻意的语调。
这样一定会招来反感吧，我自暴自弃地心想，刚好入站的电车成了我逃避的工具。
但是你却说出了那样拙劣的谎言，让我既意外又惊喜。
——在矛盾的螺旋中，我们会是一样的吗？
如果是你的话，我愿意像那纯洁天真、充满希望的雏菊一样，对你绽放出太阳的笑容。
我们之间的距离，能否再近一点呢？
我们在市中心站下了车，步行了一会儿就到了美术馆。
“运气真好呢，今天可以免费入馆。”
黛西小姐指着入口的告示牌，笑着对我说。
“好像在举办画展呢，黛西小姐你也有办过吗？”
“我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啦，倒不如说一直四处碰壁。”
“对不起，我觉得黛西小姐是一位优秀的画家所以才这样问的......”
我垂下头，暗想估计是踩到地雷了。
“没关系啦，谢谢你的夸奖，我还得继续努力才行啊。”
“嗯，我会期待你的画展的。”
我们在空旷的长廊上漫步，挂在两边墙壁的画作让人目不暇接，黛西小姐干劲十足地为我讲解各种流派和画法，我也听得津津有味。
“过来看这个。”
她招手示意我到一幅较大的油画前。
“这是......《春》？”
我看着一旁的告示牌，念出了画的名字。
“是的，不过是仿品。”
“喔......中间那个是维纳斯吗？”
我凭借仅有的印象寻找寻找熟悉的面孔。
“对，这幅画的主题是‘爱与和谐’。”
“喔......”
说实话我不太懂，但说出来可能会令黛西小姐有些难堪吧，毕竟她这努力带我参观。
“有些画作就是晦涩难懂，如果让之前没接触过的你很快理解也算有些为难呢。”
她像是给我找了一个台阶下的样子，不过这是我的推测。我还是会忍不住去毫无根据地去分析，就像他之前批评的一样。
美术馆不小，但我们也离出口越来越近。
我知道这里不会是一切的终点，而出去之后我与她也必定会产生交集。
尽管如此，我的心里还是生出一股不可名状的苦涩感。我似乎是有些害怕从这里出去后我们之间的关系会变得不一样，似乎还是在眷念美术馆里恰如其分的气氛和恰到好处的距离，似乎还在矛盾的螺旋里打转。
出口处的视野很开阔，黄昏下的城市充当了走在我前面的黛西小姐的背景布。毫不夸张的说，这是比在馆内还要让人惊艳的画作，没有艺术细胞的我在心里感慨。
——要是......
“欸，朝日小姐。”
她突然转身叫我的名字，中断了我的思绪。
“晚饭想去哪里吃？我请客喔。”
她把双手背在身后，上身微微斜倾，降低了的视线从下往上注视着我。
我怎么会拒绝这样的邀约呢？
“对不起，我晚上还有别的事，我们下次再约吧。”
我把头扭向一边，不敢与她对视。
“这样啊，那我们下次再见。”
她的语气里有听得出来的失落，那对琥珀在夕阳下失去了它本应拥有的色彩，快要消融在这片天地里。
——你在干什么啊，朝日？为什么要说出这种话啊？你不是想与她产生交集吗？
不......不是的，我......退缩了吗......
——你总是这样优柔寡断，在关键时刻畏手畏脚。
冲动的我与懦弱的我交替登上现实的舞台，就是这样的我才不断让人失望。
唯一令我庆幸的是我和她已经在电车上交换了联系方式。
我朝她轻轻挥了挥手，逃也似的往车站方向快步走去。
我们之间的距离——仅此而已。
看吧，你就是因为把握不住距离感而遭人讨厌，落得孤身一人的下场，你有什么资格得意忘形呢？
......
我们之间的距离，也许无法再近一点了。
黄昏彻底包裹住了这片天空，远处渐渐有夜色漫了过来，要黑不黑的天，投射着极长的影子，格外寂寥。
我把钥匙插进锁孔里转动。“咔嗒”，门应声而开。
打开客厅的吊灯后，我躺在沙发上，屋内要比外面凉快许多，可能是因为独居的冷清加上家里没有烟火味所致吧。
除了被当作画室的书房外，其他房间都十分整洁，不过一个人住一百多平的公寓实在是太空了。
“嗡——嗡——”
沙发上的手机不断振动，告诉我有人打来电话。
我伸手去拿手机，想都没想就接通了，把手机抵在耳边，沉默地等待对面开口。
“小姐——”
我刚听到前两个字就果断地挂掉了电话。
回到那里有什么用呢？难道要我继续承受冷眼和唾骂，只为那一点儿也没用的身份？
“别开玩笑了。”
我低声说出这般话语，像是这样才能摒弃过去。
我看着手机屏幕，下午才添加的朝日小姐的联系方式赫然躺在第一排，可是我已经没有与她交谈的理由了。
散发着白光的吊灯刺痛了我的眼睛，在所有它能照到的地方蒙上一层灰尘。
“对不起喔，上次拒绝了你的邀请。今天我请客，你随便点！”
朝日把甜品单递给了坐在她对面的黛西。离上次两人去美术馆已有一段时日，朝日打电话把黛西约出来尝试甜品店ToNE的新品。
“那我就不客气了喔。”黛西的目光在琳琅满目的甜品间扫过，最后说道：“那我就要这个吧，新上市的奶油焦糖薄饼。”
“看起来不错呢，那我要一份芭菲吧。”
朝日按下了点餐铃，对过来的侍者说出了两人选好的甜品。
“黛西小姐，上次真的太抱歉了！我绝非有意拒绝的，我只是害怕距离一下子拉得适得其反，所以就逃避了......”
朝日的语气十分诚挚，这番话也是她这段时间深思熟虑的结果。如果自己可以坦诚相对，也许就不会那么糟糕了。
“没关系的，倒不如说我那天太兴奋了，才会贸然邀请你。一般来讲拒绝才见过两面的生人很正常吧？应该是我对你说抱歉才是，而且——今天你能约我来真是太好了。”
黛西害羞地笑了笑，这时侍者也把甜品端上了桌子。
“啊，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呢！”
“嗯，果然还是甜品可以治愈心灵。”
两人开心地享用着各自的甜品，黛西发现朝日吃得津津有味，不仅如此，吃相也特别好。朝日拿着细柄长勺一点点舀着芭菲，每吃一口都会把不大的勺子全部送进嘴里。如果夸张点说，黛西觉得朝日周围一定有一圈闪闪发光的星星。
黛西边自己用刀叉把薄饼切开边看着朝日吃芭菲，突然她发现朝日脸上沾的有冰淇淋，于是说道：
“朝日小姐，你脸上沾的有东西，我帮你擦掉吧。”
“啊，好的。”
朝日顺口应下。
黛西拿出纸巾，擦拭着朝日的脸，她的指尖轻轻划过朝日的脸颊，浅浅留下的痕迹又快速地消失。
朝日的意识有些模糊，她想起了一些对话。
——我要走了。
——你保重呐。
为什么一切的一切不能停留在原地呢？
“在外面也要注意形象啊。”
黛西半开玩笑地说道。
而朝日笑笑，用手轻轻抚过被擦过的地方，仿佛上面仍有余热残留，仿佛她还可以感受在充满冷气的甜品店里感受唯一的温暖。
现在的我仍然有些害怕，害怕愈接近你，愈近的距离会瞬间回到原点。
但你这样说了，就绝非是我单纯的臆想了，对吧？
现在的我，可以与你再近一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