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五．失敗者》
澪凜跟「帝王」的三位精英進入了礦洞。方才她們在洞外搞出如此大騷動，都傳到洞裡了，他們謹慎地前進，提防任何衝來的意外——包括另一頭三頭犬，他們不排除礦洞內有多於一隻。三頭犬該無法挖掘，那麼便會有其他魔族協助，基爾相信自己的推斷。
礦洞比他們預期中寬敞，入口限一人通過，內裡就如四通八達的下水道。路面可供三人並肩，高約二人身長。陽光不通透，洞內自有火鉅在壁上，雖然微弱，但已足以為他們點明了礦洞的路。
莉惠在心裡擬定洞穴的地圖，她已準備了可瞬間發動的魔力，魔族從哪個角落衝來都不成問題。
基爾和澪凜互相較勁似的，誰都不甘落在對方身後，如同形成一面盾牌守在她前面。由於洞穴分叉路多，基爾的僕人查洛先被派去探索，他們則走另一邊。
「你們什麼時候就到這裡了。」澪凜收起氣燄。
「比你們早一天吧。」基爾視察著地面的坑道，「我的委託人可不像你們的那麼有耐心。」
「我沒想到你會當弗列治的打雜啊。」
「哦？你愛上被平民指指點點的趣味了嗎？」
「你這混蛋……」澪凜一劍砍過去，「真想把你的嘴切下來。」
她的劍斜砍，準確地砍飛了頭顱——綠色的、帶著尖耳的頭。
「哈，是想我想到把哥布林當成我了？你不會被那些平民的污染到變蠢了吧。要來比比看誰割的頭更多嗎？」
「正有此意！」
適合打鬧或不適合打鬧，無論什麼情況，澪凜都不會真的殺了基爾。莉惠計算過，連勸架的口水都省下來。省下來的，用在敵人身上。
他們似乎越過了不知名的界線，踏入了某個不可侵犯的範圍，魔族忽然都跳出來了。這下好了，省下搜尋的功夫。
兩把劍一刀一個頭，對著哥布林就如同切菜般輕鬆。有想要逃跑的，跑了半路又跑回來，前後都是絕路，只能拼死一搏。這些哥布林都是裸著身子，兩手空空的。
除了哥布林，還有兩頭三頭犬。哥布林量多，團團圍住了兩位戰士，也塞住了大半條路，莉惠就負責對付三頭犬。處於洞內，三頭犬比外面那一頭死去的同伴更為謹慎，沒有發出火球。
莉惠並不希望他們大開殺戒。
三頭犬擠到狹縫，那片刻的延誤，足以讓死神之鐮收割牠的頭——尖銳如刀的冰刃如同斷頭台，直墜。在後的跳過去，從寸草不生的岩地鑽出的藤蔓扯住牠一條腿，莉惠那淡泊的臉面向牠，牠的臉就接下比三個頭更大的火球。兩隻三頭犬四肢伏地，胸腹之下忽起岩刺，穿腸破肚，再沒有氣力抬頭。
莉惠的腳沒有動一步，臉一直都是漠然的。很快，快得如同一切都是算好的局。
或者說，沉醉於殺戮之中。
澪凜和基爾沒慢她多少，他們揮起刀劍旋渦，把哥布林都肢解掉，瞬間噴出一個血湖。
魔族是敵人，應當誅之；但他們的目的不是如此，這只是順便。況且，受血洗的礦場，可能會被鮮血掩蓋了些線索。
「哈哈，痛快！莉惠，幾多？」基爾大笑兩聲，瞳孔流著他們的血而變得瘋狂。
「基爾八隻，小凜七隻。」莉惠如實相報。
這情況下還能數算清楚，澪凜望著莉惠，感覺到她跟春香的距離有如天與地。這就是一年生的精英，這就是「帝王」。澪凜早就聽聞「帝王」是最強的一年生組合，她不意外，但她不知道莉惠已成長至此。她不常展示魔法，而剛才的肯定不是她的全力。
「是九隻。」基爾踩斷一息尚存的頸項，「果然是澪凜才配合到我，你在『帝王』才發揮到真實的實力啊，這個位置原本是屬於你的。」
在他的心中，「帝王」唯一的缺憾就是澪凜，若有她便如虎添翼。
「看來送死是你的興趣！」
「論送死怎及得你的僕人，還是你喜歡稱她為隊長？我沒想到赫茲老師的眼光也那麼差。反正你們撐不了多久，後路我都為你鋪好了。不要讓那些平民綁手綁腳，我們『帝王』隨時歡迎你。」
「彩攸不會死，春香會救活她的！」
「哈，治療，治療。你該不會想著有治療魔法就天下無敵吧？連魔三狗都打不過，隨時都會下地獄啊。」
差太遠了，就算基爾不戳穿這個事實，澪凜也為此不甘，她無話可說。
「興奮過頭了，基爾。」
「對老朋友保持儀態可是件失禮事。」
黑影歸回基爾的腳下，打斷了他們的閒話。黑影的手腳都染上了血，他一如以往的平靜。
「我處理好了。那裡有一個小洞連接洞外，有新鮮的腳印，我無法鑽入。那裡有些食物和工具，我來之前已有陳舊的血跡。」
「唔，有的逃了啊，還有我們沒找到的出口。算了，我們繼續走吧。」
小洞不知有多小？比哥布林小嗎？澪凜記起來到奧利村前，有遇過體型細小的哥布林，她跟春香逃跑的時候也有，難道都是從這裡而出的嗎？就算不是礦洞的，也可能代表這附近有哥布林族群。探索完礦洞之後，要在附近翻出哥布林的殘黨嗎，山林這麼大，不知要花多久。
「你們來過了？」
「我們知道礦洞的入口在哪，便從四周調查，發現除了入口還有三個出口，都有魔三狗守住。我們偷襲牠們，把牠們的屍體搬到遠處燒掉，然後設下陷阱。正要回村就遇見你們了。」莉惠答道，「逃也逃不了多少，應該很多都掉在洞裡。」
派三頭犬駐守，簡直就是告訴全世界那裡是礦洞出入口。
「所以你們早就知道有魔三狗了？」
「如果你在『帝王』就不用煩惱，當個『公仔』我亦絕不怪責你。明知道礦洞就在這也不下功夫，真不知赫茲老師看上她哪裡，那時跟查洛打平手只是僥倖吧。」
「那……不可能是僥倖。」
「總之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基爾冷笑。
澪凜說不出話來，她跟基爾吵架總是拗不過他，只可以把氣憋在心裡。
「說夠了。」莉惠拉住澪凜的手，「小凜不要放在心上，平民不懂戰爭是平常事，我相信你們會進步的。」
「公仔」這個字太過份了，基爾明知她討厭被人如此形容，為什麼總是要惹人厭，莉惠聽著也覺得刺耳。要是澪凜在「帝王」會被他整天冷嘲熱諷，那她寧可她待在「四季之風」，至少她看得出「四季之風」的人待她很好。
「你要慶幸你有莉惠這個好朋友。」
「也只有莉惠受得了你的口臭。」
基爾對我還是滿溫柔體貼的，只會對澪凜你無禮貌，莉惠默默地想。她沒興趣跟兩位周旋下去，她更在意這個礦洞。
他們愈走愈深入，路上卻都沒有魔族襲擊。一些礦車、斧頭、鐵鎬、鏟等等的工具胡亂地撒在地上，還有寶石和礦石留在礦車中。
基爾撈起一顆紅寶石，查洛抄走火把，給他一點光。
礦洞非常悶熱，黑暗又濕黏，還有不知混了什麼的臭味，他們可不想久留。
「我們把寶石帶走吧，要向弗列治交代。」
他們把所有分支都走過，魔族的確都已跑光，並且沒有拿東西就慌忙逃亡。一個人類都沒有，原本的礦工的屍體也沒找到，只撿到一些發臭的布料。
魔族佔據了礦洞，他們兇多吉少。
礦洞搞成如此田地，不知道弗列治要不要重新開展。至少他們找回一些寶石，足夠交差，調查也足夠詳細。他們到礦洞的出口，把那些可憎的靈魂都收割，便回去了。
——帶著重重的疑惑。
＊
「你以為這是勇敢？是愚蠢，愚蠢至極！」
「那你呢，明知自己手無縛雞之力，急著去送死你才是最愚蠢！」
「大家把指揮的位置交給我，我就有背起你們性命的責任。該進攻時進攻，撒退時撒退，世界上不是只有奮戰不懈與一敗塗地。如果死了，就算勝利，於自身而言也毫無意義；只要活著，就有見證勝利的一日。撤退並不可恥！」
「不奮戰到底就不能保護任何人，保護人就要付出代價，而後退要付出的代價更大！」
「得不償失的時候，就不要硬拼，你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嗎？你是阿克西斯家唯一的繼承人，就更不能死去，不是嗎？二小姐。」
「每個人的命都只有一條。」
「可是有人的命更矜貴。」
怎麼那麼吵？可露可捧著麵包，推開房門。
「凜凜……啊！兔仔！你醒……」
「收嗲！」 「躝出去！」
二人同時轉過頭，同聲同氣。
「要……要食……」
「「要食你自己食！」」
兩人的聲音比三頭犬的吼叫更兇惡，吼出了可露可的淚水，只見她一面委屈之下，大喊「春香」，便逃到隔壁房間。春香正睡得香甜，但顧不得那麼多了。
「春香，快、快起來！」她不知該怎麼辦，她的心好亂，她最怕碰上吵架了。
「可可……唔……」
「兔仔和凜凜吵架了！」
從前她見到吵架都是躲起來，但她擔心兩位朋友，不可以就這樣逃去。
春香聽見，嚇得馬上下床。她們慌忙地跑到隔壁房間，就見到坐在床上的彩攸被澪凜揪住衣領，彷彿下一秒就會由吵架變成打架。
「說不過我就動手嗎？虧你是貴族，這點你真該改改。」
澪凜咬牙切齒，面紅耳赤，拼命地瞪著她，雙手用力得發顫。
「冷靜！」春香馬上扯開她們，衝進二人中間，然後捉住她的手，堆起笑容，「來，我們去吹吹風。」
春香一向都是出色的和事佬，看在她的份上誰都會收歛怒氣。她笑著把澪凜拉出去，遺下尷尬在房間。
「唉……」她離開視線，彩攸才把長長的無奈和緊張呼出。
澪凜的氣勢很強，要抵抗住膽顫可是用盡她的力氣和膽量。在她累得垂下眼皮，就有替她充電的擁抱，把她抱入懷裡。
「攸攸還好嗎，有沒有不舒服，哪裡痛？」
你還在啊，喂喂怎麼爬上床，彩攸這麼想，就感覺到她抱住自己的手緊緊地捏住衣服，語氣不禁柔和了些。是我們吵架嚇到她了嗎，真是的，果然是個小孩子。
「老實說我的身體還很累，有點痛……好啦好啦，就算你抱住我，我還是要跟你算帳的。」彩攸摸摸她的後腦，「不是叫你跑嗎，怎麼追上來，下一次拜託你聽我的命令。」
「唔——攸攸你真的好不會看氣氛，哪有人一起來就檢討的。明明攸攸你平常不會跟人吵架，都是敷衍了事，為什麼要吵起來……」
「我聽春香說了，是『帝王』救了你們對吧。生死沒有幸運，不能有下一次，不是每一次都有人救。她失神，錯了一步；中途折返，又錯了第二步。我有義務要提醒她，她選擇的行動會帶來什麼後果，她不可以只考慮自己。這很重要，你或她或我都必須謹記，我們是『一』隊的。」
彩攸醒來的時候，春香在身邊，給她一杯水之後就照她的吩咐，告訴她暈倒之後的事。「帝王」和澪凜回到奧利村後，她告知以亞無人存活的消息，以亞便先回家了；「帝王」稍作休息後，也在翌日離去。
「帝王」的沃修有份背她回來，在這段時間有跟春香和可露可閒聊一下，得知「帝王」早一天就來視察礦洞，還設下陷阱。
「但結果有幸運，只要結果是好的就可以啦！」
「給我反省一下。」這句話是對她說，也是對自己說。
我也要反省，要是我再謹慎一點，像「帝王」事先調查，就不會這麼狼狽了。彩攸就像聽到基爾的嘲笑般，內心有無限後悔與憤慨——對自己無力的憤怒。
為何會粗心呢？在現實世界玩遊戲的時候，明明會先查找攻略或資料，來到這裡卻沒了資訊的意識。
這裡是遊戲世界，但不是遊戲。用輕鬆的心態應戰，說到底是活該。這時候才搞清這點，彩攸沒想到自己那麼笨。
真失敗。
「攸攸你或者說得沒錯，可是凜凜已經非常自責了……要是凜凜拋棄我們，跳槽到其他隊伍怎麼辦！凜凜跟他們回來的時候一點傷都沒有，他們好厲害，可是我們……我們……」
「阿克西斯小姐不可能去『帝王』，她極討厭費列多少爺。要是她要走早就走了，怎會還等我醒來，她是不會跳槽的。別亂想。」
沒了澪凜她們就是斷了手的人，彩攸只想像到她們成為真正的打雜的生活。
「我不管，你要哄回凜凜！我好喜歡你們，我不要我們『四季之風』才剛開始，就要散了。你們老是罵我沒問題……要是你們罵我就和好，罵多少次都行！」
為什麼會有這個反應……看著她，彩攸要頭痛了。
「要是因為你們的情面而放下姿態，那只會有第二次發生。和不和好跟你無關，我們要和好也不會因為你，更不會罵你。」
可露可放開她，才見到她的臉色灰沉，或許是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灰沉。
「啊，攸攸醒來要慶祝！大大慶祝！」她忽然彈起來，又壓在她的腿上，牽起她的手，換上快樂的笑容，「你醒來真是太好了！」
「痛、痛！」彩攸覺得腿要斷了。
「要笑才和好得了。來，攸攸也笑一下！」可露可把手掌貼在自己的臉頰上，扭來扭去，反白眼。
攸攸跟凜凜真像，常常自責可不行，想太多的是你們，我來讓你們笑！任務怎都好，大家開開心心就好了。
「噗。好醜啊。」這個鬼臉戳中她的笑穴。
「夏天戰士出發，把秋天戰士帶回來喔！你快點想定台詞！」可露可跑到門邊，向她喊一聲就溜。
「吓？喂、喂！」她叫都叫不住，「也太快了……」
彩攸覺得她沒有錯——道理上沒錯——但是，道理以外還有更強烈的情感。她比她們大十年，卻沒有相應的成熟也是事實。
正因為是現實，人的反應不如遊戲那麼易猜測，該如何看待異地文化的貴族小姐，忽然又困難起來。她在想什麼，氣什麼，搞不懂——
不是，仔細想，這世界是不同的，但也有像現實世界的地方，文字、語言能反映思維……想想，快想想，就算不同文化，跟她相處的這段日子，總能看出什麼的。
她，她……
「有貨到！」
「喂，你……」
「砰」！
夏天把秋天推到冬天面前，門就關了。
很單純，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