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目前为止,安云一共换了七个工作。
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每每到了快要干满一个月的时候,她总是无一例外地因为工作中的某个偶发小事件而导致自己突然情绪失控,最后不是被炒掉就是抢先反炒老板。等到了事后,却除了一次又一次地痛骂自己的坏脾气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有时候,她的这种懊悔甚至还会延伸到不久之前才结束的高中时代,心想当时为什么没有再稍微努力一点,那样的话也许自己到现在都还是一个单纯的学生,也就不会遭遇到这些避不开又甩不掉的烦心事了吧?
然而她又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这种坏脾气根本就改不了——至少不可能为了在职场上遇到的那些一个比一个傻逼的男女“同事”而改变。
换第八个工作的第二十三天,安云在上班途中与赵蓝蓝不期而遇。
……
自从转学之后,后者就被父母强行切断了与以往生活圈子的几乎所有联系,在整个高三下期都被迫“静心”读书;但最终的最终,长辈们的良苦用心依然化为了一江春水,徒具大好波光山色,却只能无可奈何地东流而去——这家伙出于对“父权”的下意识反抗,故意将高考搞得一塌糊涂;分数之低,连那种最末流的中师和专职类“高校”都不好意思对其网开一面。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父母终于对其彻底死心,赵蓝蓝则正好乐得逍遥自在——其实并不是真正的逍遥,否则这厮的银行卡余额也不可能一年不到就从零变成了接近七位数;至于这中间的具体过程,至今都没有一个旁人搞得清楚。
滨江路上新开了一家半地道不地道的港式饮品店,等到安云下班之后,两人便约在这里正式碰头。
用了大约一个小时,两人便分别说完了近一年以来各自的生活状况——当然,肯定只是可以说、能够说的部分,餐盘里也只剩下少许没夹黄油片的菠萝包糖皮残渣;下一刻,气氛顿时就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尴尬,只有咖啡勺亲吻杯壁的单调声音在反复响起。
“那……李娅呢?你们还有联系吗?”赵蓝蓝突兀地再次开口,同时眯起眼睛朝安云望去,额头的几道浅纹蓦地加深了少许。
安云一直低着头,似乎没有任何额外的反应,只是手指攥住杯子的力度却悄然加大了几分:“你……你怎么会知道?”
“这有什么奇怪的,李娅又不是那种什么事都烂在自个儿肚子里谁都不告诉的闷葫芦——好吧,在一般的事情上她还真就是这种性子,可这件事毕竟不一样……”赵蓝蓝现在很少笑,故作深沉的样子看起来越发像是一个除了脸蛋一无所有的破落“王子”,“其实就跟今天一样,去年的暑假里我和她也是因为一次‘偶遇’才恢复联系,在她去上大学之后写给我的第一封信里,她就把你们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我……这蠢妞,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才好,那时候一门心思就光顾着复习迎考,等到高考之后……再想找你却已经找不到了,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安云的脸色越发沉静,手指却似乎下一刻就要断裂——或者捏断杯把。
“她在信里说了好几次,托我帮她找你,我操,我又能有什么办法?要不是今天……最近的信里她都没有再提这事了,连你本身都没提……所以,有些事情……我觉得无论如何都应该告诉你……”赵蓝蓝的声音低了下去,前额上的痕迹越发显得像是一件技法艰深的抽象派浮雕作品,“李娅现在……很消沉,走马灯一样一个接一个地换女朋友……抱歉,我说这些并不是想挑拨你们的关系,我是这么想的——如果她变成这个样子全都是因为你的缘故,那么只要你再次出现在她眼前,也许她就会变回原来的李娅;反过来说,万一她真的彻底……堕落——不值得原谅的那种,那你就更应该知道这一切,否则的话对你就太不公平了……”
安云的指节已经几近透明,赵蓝蓝后面说的话她连半句都没再仔细听,只是恍惚觉得这家伙本就不一般的口才比以往又有了明显的长进……
一痕清冷的水线无声地滑落下去,在面前的杯子里溅起一汪细微的涟漪;她的手背下意识地弹动了两下,接着整只手突然扬起,于是杯子里剩余不多的浅褐色液体便无可奈何地淌了一桌子……赵蓝蓝还想继续说什么,却被她坚决地摆手制止了:“没什么,我没事……嗯,要不我们走吧?”
残阳如血,所有的钢索都仿佛被烧红了一般,甚至有可能正在噼啪作响。
“我真的没事,你就别那样一直看我了,”安云揉了揉眉心,“我知道你是出于好意,不过……好了,不说我了,说一下你的事儿呗,方敏现在怎么样?你不是一直……我以前好像听别人说过,你当初之所以要转学,有一半的原因是为了她——”
“别跟我提她!”赵蓝蓝猛地挥了挥手,脸色瞬间黑了一大半,“我一点儿都不想再提到她!她……她一直都看不起我,况且她……也上了大学……”
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淡淡的霞光在两人身后拖出了长长的一段暗影。
在桥的这一边尽头,相互说完再见之后,赵蓝蓝却莫名其妙地迟疑了一小会儿,然后从后面叫住了对方:“安安,你现在……想去蹦迪吗?或者只是喝酒?”
安云停顿,回头,点头,脸上全是深深的了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