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半，村庄里缺少值得人熬夜享受的事物，因而孩子们早早睡去。

但舞睁着眼，直勾勾望着天花板的灯管，视野中似乎还存着它光亮的残影。

要说为何沦落至此，兴许是喝了一瓶雪枝请客的咖啡，因为她有过饮下一杯咖啡后正常入睡的经历，于是便认为咖啡因无法攻破她困倦的城墙。

而如今…大抵是城墙年久失修，剥落出缝隙了。现今她虽有困意，可无论如何躺都无法入睡。

耳边回响着均匀的呼吸声，能确定她们都睡着了。她无事可做，翻身侧躺，换了个姿势，闭上眼。

忽然她放在脑袋边上的手机振了一下，说明有人发信息过来。

反正也睡不着，她便伸手摸来手机，点开看看。

雪枝：『舞姐睡着了嘛。』

舞：『睡着了。』

雪枝：『哦…那我来晚了，晚安——』

雪枝：『以为我会这么说嘛，没睡着的话就出来玩！』

舞：『村里大半夜的有什么可玩的，一起找个路灯底下数蚂蚁玩嘛。』

雪枝：『那当然是去镇上啦，能玩的东西多了！就当是之前说要补偿你的。』

舞：『大半夜大老远跑到镇上玩，听着可不是一般的神经质……』

雪枝：『舞姐不想去嘛……』

舞：『去。』

雪枝：『好耶！那我起来换衣服了！』

舞：『我一会儿开摩托车过去，晚上天冷，穿厚点。』

输完这条信息，舞熄灭屏幕，蹑手蹑脚地钻出被窝，取上羽绒服，慢慢把门打开一条缝，走出再慢慢合上，边穿边下楼。

径直到玄关，取走钥匙，穿鞋出门。从院子里把摩托车推到街上，骑上，插钥匙，打火。

朝二楼窗户望上一眼，而后戴上头盔，驱动油门去小卖部接雪枝上车。

冬季下的深夜，清冷的空气侵袭般冲向舞裸露的脖子，已有很久没在这般深夜外出使她轻视了寒风的实力，她原本看着沙发上的围巾犹豫了半分钟，可最后嫌麻烦没有带上。这是对她的惩罚。

到了小卖部，雪枝站在自家店门前的灯下，穿着淡粉色长裙，罩着灰色棉风衣，脖子上缠着米白的围巾，看着全副武装，却又感觉四面漏风。

“晚上真的好安静呀，大老远就听到摩托车的声音。”雪枝笑眯眯地凑过来，等舞把车掉头后，坐上去。

“不冷吗，看起来很薄。”

“应该没问题，我有穿保暖内衣，还有还有一件毛衣，风衣用料很实在，然后裤袜也很厚。”她边说，两手伸进舞羽绒服的口袋里，脸贴在后背，“再不济，我还有舞姐给我挡风，怎么样都不会冷啦。”

“算盘打的真响。”

雪枝坐稳了，舞于是驱车，沿着乡道向镇子直去。

“路上一个人都碰不见，上次这样子出门还是初中那会儿。”

“在村里我还是第一次这么晚出门，说起来舞姐那时候怎么没叫我，明明关系那么好却背着我自己出来玩！”

“因为那会儿你怕鬼，听你伯父说那段时间但凡自己睡觉都要蒙着被子。”

“耶…有这回事嘛……”

继续行驶，脖子在接连的风吹下有些微微生疼，尽管全身上下保暖已足够充分，可这百密一疏，颇有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感觉。

雪枝将手抽出她的口袋，又过一会儿，她颈部传来一阵暖意。

“唔哇，好冻。”雪枝如是感叹，紧接着脖子又是一阵温软，舞用左手摸了摸，发觉是她把自己的围巾抽出一半给自己围上了。而后她脑袋搭在舞的剪头：“怎么样，有没有觉得暖和点了？”

“还不错。”

“那就好。”

光听声音就能想象出她笑吟吟的脸，于是手又接着插回了羽绒服的口袋里。

“说起来，今晚的安排是什么？”

“没有计划，初步设想是走到哪玩到哪。”

“好随性啊。”

“硬要说的话，想提前指定行程也很不容易吧。从地图上根本看不出镇上有什么好玩的，也不会有人分享攻略，大老远的我更不能自己去踩点。舞姐会介意嘛？”

“不介意，只要人有趣，上哪玩都能开心。”

“嘿嘿~~~”雪枝边笑，塞在口袋里的双手搂的更用力了一些。

受了一路风终于看见了乡道尽头的灯光，人更多，空气似乎也更带些燥热，她们驶入热闹的街道，放缓车速。

不一会儿，雪枝拍拍舞的肩膀，兴奋地告诉她附近影院的深夜档是跳水一般的价格，甚至3D电影的眼镜都免费使用。于是一拍即合，甚至没细查这是部什么类型的电影便买票入场。

“要爆米花吗？”

“不要，又贵又不好吃。而且也不该是你来问，说好了今天是我来补偿你的嘛。”

“好，那就不要。”

所以她们只带了两瓶矿泉水入场。

电影谈不上多好看，剧情并不精彩，只是一部欧美的犯罪电影，充斥着许多吸引眼球的枪战、飙车、爆破，轰炸着观众的耳膜。

相比起电影本身，空旷如包场一般的放映厅更使她们感到新奇。雪枝的膝盖支在椅子上，回过头去仔细数数，过一会儿才坐下来告诉她：“看这场电影的人咱俩的手加起来就能数清了。”

放映厅里的人并不多，且影片本身格外嘈杂，满足这两点条件，观众本身若有些动作也就不易被察觉，因而在电影进行到相对安静的桥段时，她们便能听见周围卿卿我我的声音。

…好像也不难理解，在线上观影越发便利，且影院在观影体验方面也不突出的现状下，很难说这时候来看电影的人是单纯为了电影而来。

更何况这还是上线有段时日的旧电影。

雪枝随口抱怨一声：“这么喜欢亲热怎么不自己开个房去。”顺着这一点，她们便讨论起了私人影院。

“舞姐有去过嘛？”

“只是听说过，甚至连里面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为了能听清彼此说的话，她们凑得很近，像是课堂上窃窃私语。

“虽然我也没去过，但是在点评上查到过，大概就是小一些的，有投影仪和幕布的钟点房而已。”

“意想得到的普通呀。”

“就是呀，要是有优惠的话，开一个房间花的钱就和买电影票的钱差不多，比起电影院会安静很多，还蛮不错的。”

“那倒是，不过一个包厢一天应该会接待很多客人，里面又吃又喝的，卫生应该不太好打扫。”

“噢…好像是哦，放映厅里有人都能这么多动作，在包厢里没其他人那还得了。”

“而且里面应该没有最新上映的电影。”

“毕竟只是一个有投影仪和幕布的钟点房嘛。”

电影结束，她们离开了放映厅。边走，边分享对这部电影的看法。

“舞姐很经常看电影嘛？说的头头是道。”

“看倒是没少看，不过都是以前没地方住，在同事家寄宿的时候被拉着一起看的。”

“同事啊——男同事还是女同事？”

“女同事，怎么了？”

“噢…女同事还好。”雪枝松了口气，但走着走着又意识到了些什么，“不对，女同事也不是很好……”

……

在里面待了一个半小时，肚子难免饿了，恰好路边的烧烤摊烟火正盛，烤肉和调料的香气便使她们不自觉地靠近，单单一两串看起来总是不觉得多，于是豪横地把每一种感兴趣的串都点了两份。

最后不出所料点的总量超出了胃的容量，结果吃的有点撑。

短暂休息过后，舞站起身：“我去付钱，你现在还没有固定收入，请那么多也不好。”

但雪枝连忙一把手抓住舞的裤子。

“不行！说好了今天是我补偿你的。而且我又不是没钱，课余时间也可以接到一些单子挣外快的。”

“但是……”

“没有但是！难道舞姐眼里我是那种把钱包掏空也要撑面子的人嘛！”

“…行吧，这次就听你的。”

“~~~”

雪枝去买单过后，她们在街道慢慢走路散步。

“舞姐，会困吗？”

“不太困。”

“这样啊——不过吃的这么饱，就算躺下肚子也会不舒服，不如我们去运动消食吧？”

“…我认为凌晨和运动两个词是不能放在一起的。”

“不是你想的那种满头大汗的运动啦，是轻松一点的……”雪枝饶有兴致地说明，并快速戳着手机翻找出一个页面，“看！这里有自助无人台球室，深夜时段也非常优惠！”

“欸——可是我没打过台球。”

“我也没打过——不对，我打过一小会儿，在学校的时候和朋友一起，加起来不超过两个小时吧？总之没关系的，无非是用杆子捅一个球去撞领一个球，而且这么晚了整个台球室肯定只有我们两个人，出丑了也只有我知道~~~”

时间已将近凌晨两点，以她们平常的作息而言，这称得上罪过中的罪过，因而能节省的时间她们都尽量节省，雪枝拉着舞的手，快步迈向地图所指向的台球室。

到了目标地点，找到那不起眼的招牌后进入楼内，难得的是这小小门厅有配备电梯，看一眼一旁狭窄阴暗的楼梯，她们还是选择走电梯上去。

在扫码开门迈进其中后，果不其然里面空荡荡一片，加之这台球室本就不大，显得格外有安全感。

开了一小时，她们便拾起边上的球杆没头没脑地捅起来。她们毫无技巧可言，全靠大力由得球在台上横冲直撞，好似戛釜撞瓮，狭小的空间便不断回荡着二人的嬉笑。

一小时过得很快，她们第二场对决才进行到末尾的白热化阶段，可上方的吊灯已经熄灭，虽说仍可以打完这一局，但时钟显示已经三点出头，她是不太想乘着日出回家，于是收拾台面离开，骑上停在街边的摩托车，沿公路离开了镇子。

“舞姐，开心嘛？”

“不好说，有点微妙。”

“微妙是个什么回答……”

“玩的当然是开心的，但从来没这么晚回家过，总感觉自己变成了没有正经工作的街头混混，游手好闲到后半夜，接着一觉睡到大中午。”

“但我们不是。舞姐是有点小钱、两个孩子的单亲好妈妈，我是服装设计界的明日之星，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为什么给我的评价没有给你自己的好听。”

“那…舞姐是单亲妈妈界的明日之星？”

“那还是用回初版吧。”

“哎呀——我的文学素养你又不是不知道，能想出来这么个成语已经很不容易了。”

远远地已经能看见村口的路灯，她们便知道马上要到家了。

直接把雪枝送到她家门口后，舞才掉转车头。老远就提前熄火，靠着惯性慢慢溜到自家门前，然后推进院子里。

开门，踩着鞋跟脱掉鞋，疲惫下的舞眯着眼睛，一边走进客厅，一边拉下外套拉链，计划上个厕所就回房睡觉。

“舞小姐，在外面玩的真开心呀……”

客厅传来幽幽的一声，多间舞吓得一激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