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雪花纷纷扬扬，夹着清冷月色洒落在赵汐包住她身上的那件深色斗篷上，泛着银星点点。她趴在赵汐的背上，或许是因为吃多了食物，消化不畅，眼皮渐沉，困意如潮水般涌来，却不甘就这么睡去。
“赵汐，好撑啊。”她微微抬起头，下巴抵在赵汐的肩头，轻声呢喃着声音，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雪花落在她的鼻尖，冰冰凉凉的触感让她清醒了几分。
“我让人熬了消食汤，应是送到房里了，你到时候喝一点。”
赵汐也很无奈，她一人把那只肥羊吃了大半，又喝了两碗羊汤，哪能不撑呢？想起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又不舍得嘴里的肉的模样，赵汐就有些好笑，却也有些心疼。等把她安顿好，该找人算一笔账了。
不知是不是她饿了两天的缘故，还是因为哭的太多，背上的重量比起秋猎时要轻上许多。
“消食汤？”她眨了眨眼，困意似乎被这个字眼稍微驱散了一些。“嗯，是不是很好喝？”
赵汐笑了笑，道：“你试试就知道了。”
到了屋前，她的眼睛已经不大睁的开了，赵汐若不扶着她，定是要在下地的时候栽个跟头。将她送进屋里，放在榻上，赵汐伸手解了她的斗篷，轻声道：“你先歇着，我去端消食汤来。”
她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双手紧紧抓着赵汐的衣袖，又不愿她走。
“等会，你不回来了怎么办？你都不知道你哥有多过分，那个时候他和好几个人把我围起来，还对我动手动脚的，要不是我跑得快，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我不许你走。”
赵汐是怜及了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连带着她那些胡搅蛮缠的小脾气也一并包容了。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蛋，赵汐柔声哄道：“我不走，我就在这陪着你，等你喝了消食汤再睡，好不好？”
她听了，这才肯松开手，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安心的笑容。
“好酸！”
药汤入口，她眉峰鼓起，闭着眼睛，撇起嘴嘟囔着说道。赵汐看去了，眼底笑意渐深，将手中的碗放在一旁，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确实有些酸味，不过喝了能帮你消消食，不然晚上会难受的。”
赵汐轻抚着她的背，待她呼吸渐渐平稳，把她移放到床上，仔细压好被角，又添了炭火，悄声退了出去。
“将军。”
“请公子到书房来一趟。”
等了许久，小厮气喘吁吁地回来禀报：“将军，公子院里的人说公子正在养伤，不便过来。”
“养伤？”又是何种花招？
赵汐站起身，决定亲自去瞧瞧这位“正在养伤”的哥哥。她穿过曲折的回廊，来到沈衍所居住的院落，瞥了一眼正要进去通报的丫鬟，微微颔首，示意她退下，自己则径直走了进去。
踏入房门，果真一股浓郁的药味扑鼻而来，赵汐不禁微微皱眉。她原本打算来此问罪，但此刻却被眼前的景象所触动，心中的怒火瞬间消散了大半。
“哥哥这是怎么了？”
沈衍一早就从纱帐中窥见了她的身影，此刻见她进来，便捂着胸口，一个劲的喊疼，虚弱地说道：“汐儿，还说呢，前两天，我去你嫂子那，见到一面生女子，长的可谓是倾城之貌，我便上前询问她是谁。没想到那女子见我靠近，竟突然发难，将我推倒在地，还踩了我的胸口好几脚，害得我如今还疼得厉害。”
沈衍边说边比划着，神情夸张，赵汐一听，被活生生气笑了，但也没有表露出来：“原是如此，哥哥可对其有何惩处？”
“我看她是个女子，下手便轻了些，只是让她闭门思过几日。谁知她反咬一口，居然跑到你那儿告状。但细想，这事也不能全怪她，我这身体确实脆弱，稍微一碰就伤。汐儿，你得替我向她说说好话，让她别再记恨我了。”沈衍说得情真意切，一副受害者的模样。
“我自然会这么做，但我所听到的，似乎与哥哥的描述大相径庭。”赵汐冷冷地开口，眼神冷芒乍现，“我听说，是你率领一群人围堵她，对她上下其手。嫂嫂已经明确告知你，她是我的贵客，但你仍不依不饶。情急之下，她才出手反抗。怎么到了哥哥口中，倒成了她是无故行凶了呢？”
沈衍一听，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尴尬，他干咳了两声，试图掩饰自己的心虚：“这……这其中或许有些误会，汐儿，你也知道，哥哥我就是爱热闹，那天不过是想跟她开个玩笑，没想到她反应那么大。”
赵汐点点头，传唤了两名侍从，冷声吩咐道：“把公子捆了，押至祠堂。”
哥啊，你这次真是动了不该动的人了。那晚，她险些就要失控，才会在军营避些时日，怎料想，自己竟还是晚了一步，让她在自己府上受了委屈。沈衍虽是她的兄长，但这些年所作所为，早已让她失望透顶。如今，又犯浑事，赵汐岂能轻易放过？
***
往爹娘的牌位上敬了三柱清香，赵汐静静站在祠堂内，那淡淡的烟雾缭绕在空气中，遮不住赵汐那冷若冰霜的面容。
“跪下！”赵汐冷声喝道。
沈衍见她是真动怒了，连忙跪倒在地，低着头，不敢看赵汐的眼睛。
“爹娘在上，女儿不肖，未能督促好兄长，致使他屡次沉溺于荒淫无度之行径，玷污了沈家的声誉。他终日与不良之辈为伴，欺凌弱小，不思进取之道。今日，女儿特来向爹娘请罪。”
赵汐言毕，从牌位前取下一根戒尺，沈衍尚未开口，戒尺已重重落下，狠击在他的背上。
“啊！”沈衍痛呼一声，背上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弓起了身子。
“这一下，是打你欺男霸女，不知悔改。你身为沈家长子，本应以身作则，却屡次做出伤风败俗之事，不仅玷污了沈家的名声，更让爹娘在九泉之下难以安息。”
赵汐的声音冷冽如冰，戒尺再次举起，重重落下。
“这一下，是打你不思进取，荒淫无度。你每日只知寻欢作乐，不思进取，辜负爹娘对你的期望，辱没门楣。”
寒冷的冬夜，戒尺一次次落下，沈衍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寝衣，却汗如雨下，脊背上早已是一片红肿，似有火焰在灼烧，他痛得直哼哼，却不敢有丝毫的怨言。
打罢，赵汐将戒尺交给了随行的侍从，自己跪了下去，示意侍从也对她施以同样的惩戒。
“汐儿，你这是做什么？！”沈衍见状，大惊失色，连忙想要阻止。
赵汐却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对着沈家的列祖列宗，磕了三个响头。
“动手！”
她一喝声，侍从犹豫再三，终究还是硬下心肠，挥起戒尺，重重地打在了赵汐的背上。每一下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打在赵汐的身上，也打在了沈衍的心上。
“这一下，是打我作为妹妹，未能尽到劝解之责，让兄长误入歧途，成为人人唾弃的纨绔子弟。”
侍从的戒尺再次落下，赵汐紧咬着牙关，背脊挺直，任由疼痛传遍全身。
“这一下，是打我自己，身为将军，偏袒家人，徇私枉法，有负朝廷，愧对百姓。”
随着赵汐的话语落下，侍从手中的戒尺高高举起，再次重重落下，沈衍已经看得泪流满面，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被侍从牢牢按住。
“汐儿，你不要再打了，是哥哥错了，哥哥知错了！别打了，住手啊！”沈衍大声呼喊着，声音中充满了悔恨和自责。
赵汐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任由戒尺落在自己的背上，一下又一下，直到背上布料渗出了血迹，她的脸色也愈发苍白。
“这最后一下，是打我作为子女，未能在爹娘膝下尽孝，今日所受惩戒，权当替爹娘教训我二人，望爹娘在天之灵能够安息。”
赵汐说完，深深地磕了一个头，而后缓缓起身，凝视着沈衍说道：“哥哥，你好自为之。”
“将军！”
侍从急切地想要上前搀扶，却被赵汐挥手制止。她呼出一口冷气，平复内心的翻涌，随后毅然转身，离开了祠堂。
***
次日，赵汐睁眼看见的，是李云裳眨巴着她那双清澈明透的大眼睛，见她醒了，才敛去了面上忧色。
“赵汐，你可算是醒了。”
“我怎么了？”
昨夜回来，她也未顾及背上的伤势，闷头就睡了，现下醒来了，倒是口干的厉害。
“姑娘，还是让我为将军再号下脉吧。”医官在一旁候着，见赵汐醒了，连忙上前为她诊脉。
“怎么样啊？”
医官眉头紧锁，忧虑地问道：“将军，你昨夜受凉，高热才会持续不退，但我担心的是，你是否还有其他外伤？”
一旁的李云裳听闻医官此言，心中顿时紧张起来。赵汐昨夜背她回去，还将自己的斗篷让给了她，这才导致自己受凉生病吧，但这外伤又是怎样一回事？
赵汐心下烦闷，并不想多说什么，只对医官示意道：“你既已知晓，便去准备药方吧。”李云裳站在原地，两条眉拧成一处，不肯离去。
“我没事了，你回去吧。”
李云裳却固执地摇了摇头：“给我看看你的外伤。”
赵汐一愣，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什么外伤？你别听医官胡说。”
李云裳却不肯罢休，她伸出手去，想要掀起赵汐的衣摆。赵汐一惊，连忙按住她的手，低声喝道：“别胡闹！”
李云裳见赵汐如此反应，心中的疑惑更甚。她坚持要查看赵汐的伤势，却被赵汐紧紧按住，无法得逞。
“我的都给你看了，你的怎么就不能给我看？”李云裳的声音有些颤抖，你能看我的，我却不能看你的，这未免有些不公平了吧。
在她的坚持下，赵汐终于松开了手。把后背展露出来，一道道红肿的伤痕交错在她的背上。
她快速的合上衣襟，不想被李云裳细看了去她这副狼狈的模样。但李云裳已经看到了。
***
“啊。”李云裳托着药碗，微微张开嘴，用勺子将药液送到赵汐的唇边。
“呵呵呵呵呵......”赵汐被她这一行为逗得直笑，她接过药碗，一口饮尽那苦涩的药汁，摇了摇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哪里需要你如此喂药。”
“可是药很苦的！之前你不还总让人给我备冰糖糕。”李云裳嘟着嘴，有些不满地说道。
“那不都是因为不这样你便不喝药，我才会出此下策。说来，你可想起点什么了吗？”
李云裳闻言，微微一愣，如实的摇了摇头，“没有...但是我总做一个梦，梦里有个人，我觉得好熟悉好熟悉，可是我记不得他是谁。”
“哎呀，不说这个，趴下。”她摊了摊手，不想再去提及那些让自己感到困扰的记忆。
“我自己来...”
“不...你之前也帮我换药，还让我住在将军府里，给我吃给我穿的，你对我这么好，我也要为你做点什么。”她坚持着，却没注意到赵汐神情的异样。
赵汐一手撑起身子，一手按住了李云裳涂抹的动作，对上了她疑惑的眼眸，细长的眼睫毛微微颤动着，带起一阵痒意，直痒到赵汐的心底。
她轻咳一声，掩去自己的不自在，正色道：“你真的想为我做点什么吗？”
李云裳不明所以，郑重的点了点头。赵汐的脸一下放大了，呼吸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带着一丝温热，她还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赵汐却哈哈笑了起来，“你可要记住今日说过的话，若以后反悔了，我可是会生气的。”
生气？赵汐会对她生气吗？至少至今为止，赵汐对她一直是宽容而耐心的，她做的任何事在赵汐眼里都是可爱而值得被原谅的，她才不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