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氧是在初三上学期的时候喜欢上曲野筱的。某一次例行的换座位时，曲野筱坐在了她斜前方。那个位置是黎氧稍一偏头或者斜一下眼睛就能完美地看到曲野筱侧脸的。如同之前的那两年一样，作为一个自己圈子外的同学，黎氧一直没怎么特别注意过曲野筱，但是在换座位后不同了。开始还只是无意地看着那张脸，后来就是有意的了，被那侧脸、那身姿所深深吸引。曲野筱和很多女生一样将头发扎一个低低的马尾垂在脑后，没有留刘海，比较普通；但是，她很白，皮肤看起来也很柔软平滑，脸上也没有长青春痘；那眉眼之间，虽说时常流动着阴翳，但又有种蓄势待发的张力。说起来这人的眼睛好像是狐狸眼，偶尔眯起来笑的时候变成弯弯的两道，让黎氧联想到毛茸茸的狐狸，在心跳加速的同时也产生想去摸一把她的眉眼的冲动……那毫无疑问是张青涩的脸，但却没有在其他同学身上常见的少女的单纯与活力，虽然并不总是阴云密布，但让人感觉心事重重。像个老成的小大人，但是怎么看那眉眼与口鼻的组合，怎么合适黎氧的心。也许别人不会和她有同样的感受，反正对黎氧而言，曲野筱就是个极其耐看的美人，她像是被施了什么魔咒一样对曲野筱投入越来越多的目光。
以前怎么没注意到这个人呢？总之，就这样开始忍不住的去关注她，也自然而然地想要接近她。这时黎氧才发现这是件困难的事。且不说曲野筱一直是独来独往，就连曲野筱的爱好她也摸不准。自从初三之后，班主任明令禁止班上的同学读小说和杂志，看到一本收一本；而黎氧也看得出来，班主任对曲野筱似乎格外严苛，假如曲野筱明知故犯被抓，下场可能比一般同学更惨。虽说从阅读的小说和杂志的类型可以猜测一个人的爱好，但黎氧从没看到曲野筱读小说杂志；翻遍了她的社交账号，对着那本就屈指可数的动态翻来覆去的思考，也找不到她爱好的任何线索。比较不利的是，自己又是语文课代表，经常和作为语文老师的班主任接触，也不是没可能被曲野筱直接认定是和班主任一伙的……综上所述黎氧一直找不到接近曲野筱的方法和机会，也一直沉浸在纠结之中，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大梦初醒般发现，自己从没这样在意过一个人。
这也许就是喜欢。虽说对自己喜欢的人是女生这件事非常讶异、一时半会儿没能接受，但是黎氧很快觉得没必要在此事上太过纠结，毕竟喜欢上了就是喜欢上了，这事儿也不受她控制啊。她就这么想开了，把讶异抛在脑后，每天有事没事就看着曲野筱，上课看着，下课也看着。随着下一次的换座位到来，曲野筱坐到了她的后面。这样就没法自然而然地看她了。但是黎氧还是控制不住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偏头向后看去。直到最后自己的同桌问她为什么老往后看的时候，她才猛然清醒并感到一阵后怕，赶紧瞎编了一个理由搪塞过去。太明显了，简直太明显了。
而且在此时黎氧也意识到，自己喜欢的是同性，这件事放在目前还是不被主流社会接受的，虽说比起大人们，同学们的观念可能开放包容一些，但是这种事情还是别让人知道比较好。她一直以来热烈高涨的心情突然就这样被浇了盆冷水，一下冷却下来。他人怎么看还是其次，得知同性喜欢自己的曲野筱会怎么想？黎氧不知道，也不敢揣测。万一事情败露，别说更进一步的关系了，朋友都做不成可算完了；目前还是采取保守点的态度比较好。
“败露”。自己已经不知不觉用了这个词了。只是喜欢一个人而已，应该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但是连自己都下意识的将这份感情形容成这样。黎氧心里泛起一阵阵苦涩，消沉了一段时间。再加之每天眼睁睁看着曲野筱挨班主任的整，心里更不是滋味。她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自己语文课代表的身份，便想方设法的利用职务之便为曲野筱减少一点麻烦。找班主任求情自然不现实，都相处了快三年了，黎氧知道班主任最恨的就是这种“偏袒同学”的行为，之前班长为自己一个犯了事的好朋友求情的时候，下场很惨，班主任一巴掌扇在他脸上，眼镜飞出去几米远。这事情大家都看见了。那么黎氧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日常的作业方面为曲野筱减轻压力，也就是放水。比如在帮助班主任批改作业的时候，悄悄把曲野筱的作业改得松一些；或者是在作业过关情况的登记表上，给曲野筱直接写上过关。
黎氧知道自己这确实是在滥用职权，但是却毫无愧疚之心，反而内心窃喜，感觉自己实打实帮了喜欢的人的忙。为了不让班主任起疑，黎氧也控制放水的次数与间隔。她也时不时想着曲野筱会不会发现自己的行为——她希望却也不希望。想象着曲野筱能知道自己为她做的这些事，想象着她会是怎样的心情，她会觉得惊喜或感激吗？会在四目相对的时候，对自己展露一个会心的微笑吗？曲野筱真的很少笑，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但是偶尔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好看。当然，曲野筱若是发现自己的行为，也可能会产生怀疑：为什么自己要帮她？一个初中三年几乎没有什么交流的人，还是和班主任走得近的语文课代表，为什么要帮她？想到这里，雀跃的心绪就会沉沉地下坠，而迅速联想到自己喜欢她的事实败露的可能性。就算不想到那方面去，万一她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觉得自己是以一种施舍者的态度在同情她，她会讨厌自己吗？在看到作业上那一道道象征放水的红色的勾的时候，会觉得恶心吗？
黎氧思前想后，决定更加谨慎地控制自己的放水行为，准确的说是她提高了放水的水准，保证不让班主任和曲野筱察觉，但又能给曲野筱减轻负担。虽然感觉自己似乎切断了与曲野筱的一种联系，虽然确实怀着想让曲野筱察觉、得到她感谢的私心——黎氧还是决定这么做了。不过作为一个语文课代表，黎氧真心觉得曲野筱的语文……确实不太行。她真的不擅长吗？从作文就可以看出来，语言有些苍白无力，想给高分也难。但是细看下去，从那些生硬的修辞上，黎氧倒隐隐看出一种有些吃力的努力，至少曲野筱似乎是想搞好的，但总是不得要领的感觉。黎氧个人觉得曲野筱似乎更擅长理科，虽说曲野筱的数理化并不是有多么出彩，和班里的前几名无法同台竞技，但是有时会拿到很不错的分数，一些难题的解法倒也和那些尖子生不谋而合。
黎氧就这样悄悄地注视着她、关心着她，日子也流水般的过去，冬季来临了。南方的初雪姗姗来迟，在人们被天气预报欺骗了几次的、被明显削弱热情的情况下，在某个阴沉沉的白天，纷飞的小小雪片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俗话说得好，看南方的雪不如看南方人看雪有意思，尤其是被学业压力所束缚过着沉闷生活却又正处青春期的学生们，更是为此表现出极大的热情。黎氧记得那天的雪是在上午的一节课上开始下的，有人发现了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落雪，压低声音却难掩语气中的兴奋告诉身边的人。旁边的人揉了揉眼睛确认几遍不是下雨是真下雪了，瞪大了眼睛，一下子也变得一样的兴奋了。很快所有人都注意到下雪的事实，一个个的眼神突然变得异常明亮起来，脸色也似乎变得红润了，教室里甚至出现了小小的骚动。老师有点看不下去了，便斥道：“不就下个雪嘛！都没见过啊？！听课！”这才勉强平息了骚动，但同学们心中那雀跃的心情可没被平息，一下课，许多人便鱼贯而出，到外面玩雪去了。
在课间，黎氧和她两个朋友也加入了玩雪大军。此时走廊的栏杆上已经有了积雪，她们便开始捡了那些积雪互相玩闹起来。南方的雪和北方的雪手感大不相同。北方的雪是粉状，干干的；南方的雪湿湿的，一抓一手水，往人身上扔倒还好说，只会留下水痕；要是往脖子里灌那简直就是酷刑，又湿又冷，直让人面容扭曲并爆发怪叫，就算是脾气再好的人也会不假思索抓一把雪，非灌进刚刚那个捉弄自己的人的脖子里不可，然后两个人会扭成一团；就算不这么以牙还牙，也会瑟缩着身体、摸着脖子，气急败坏地骂上几句。要不是关系很好建议不要模仿。所幸黎氧和她那两个朋友关系还不错，于是她们就这样嘻嘻哈哈闹成一团。正捂着肚子笑得喘不过气的黎氧在此时无意间看见曲野筱站在不远处，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这下糟了，自己笑得那么肆无忌惮，她的良好形象……不过定睛一看，曲野筱好像没注意自己这里，她正独自站在栏杆前堆着栏杆上的一些积雪。修长白皙的手指直接接触到积雪，似乎被冻得有些发红，但并不影响它的美感；一下一下地捏着，不知在塑造什么形状。她低着头，垂着双眸，长长的眼睫毛轻轻颤动着，黑色的围巾裹到鼻子下方。旁边的喧闹似乎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她就这样静静地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