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山茶最耐久

作者:逸话光语(E犬原创)
更新时间:2024-09-01 0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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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50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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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山中去,遇见山茶花,

一半燃红霞,齐头落地下,

一半凝脂白,不愿凋零去,

采撷非不忍,春过还无暇。


春樱粉人面,冬梅香人颊,

山茶最耐久,山野遍地插,

选得红一朵,能缀我妻发,

我从山中回,忘妻不在家。


谈及白山茶,花时能到夏,

小儿何茫然,娘在说童话?

疑来归山中,经年昏不识,

几枝穿梢雪,唤做荼蘼花。


——经典怀旧老歌、儿歌《山茶花》

词/云三千(原诗名《不识》)

曲/汀鸥声

演唱/冷香



三千出外许久、家事一概不问,回来才知道阿娘无力经营,停了母亲生前筹办的书馆学堂和制墨厂,没有收入只能啃老本。


加上给小泽家下聘、置办婚礼诸事的费用,负担更重了——


身为她祖母的私生女的女儿,小泽身份不正、本来只被当半个家仆使唤的,当她娘家人得知这“小花女”于三千家非常金贵,纵约定的结婚年龄过后,再等去十几年,也坚持不愿解除婚约。

他们就放心大胆露出了吸血鬼的本性。


可叹这一家子都那么粗鄙狡诈,贩卖人口似的漫天要价。近来小泽的娘病重了,他们还计算、要将小泽的妹妹这包袱也送到家里来。


阿娘为三千考虑,不敢多谈条件,只能默默忍下一切。


可怜的娘。


如今,就算自己拿一整年的工资补贴,家中生活也只能算温饱。


新娘倌坐在猪圈旁、那臭得令人难以忍受的旱厕上解决了内急,摸黑走过一段淋着微雨的泥泞小径,才回到南面厨房的水池边。


喂猪的泔水气味透过猪圈门缝、越过矮墙、蔓延到这里来了,可以想见此后漫长的年岁,都不会改变这一角阴郁幽深的恶臭。


三千深感臭气已合着霉斑攀爬侵染入墙体,要改变这一切,除非撤了养猪以贴补家用猪圈、再拆去此墙,拿新的水泥砖块重造一番。


没有电灯、幸好月光明朗,三千拉上墙角浴帘,手指一摸深黑如地狱大洞的木桶中、被所触冰冷刺骨的水液弄得很反感。


今夜阿娘和几个来帮忙的远亲忙着大宴宾客,新妇如玩偶似的坐在婚床上等自己掀盖头,当然没人烧热水。她思及此处,只好强忍严寒用冷水仔细刷牙、擦洗身上,这当然不是做洞房的准备,只因为她有爱干净的习惯。


洗过几瓢水,身体借着酒劲发热不再起鸡皮疙瘩了。冬夜冷冽的水滴从薄薄出了油的白皙额头、脸颊迅速滑落,掉进沟壑略深的锁骨窝,一时乖乖蓄在里面。


突兀出墙壁的铁钉上、挂了巴掌大包裹红木框的小镜子,照不见她白得发光的、高挑挺拔的身体,只能照见眼下透出两团醺醉的晕红。


不健康的饮酒表现在年轻人脸上、也常常是一派健康的颜色,酒精燃烧掉生物本能所不需的知识的清醒,总会让新人俊美或娇美更甚,三千却是个有着哀伤脸孔的新娘,哀伤、成了她新的清醒来源。


“咳……本来放我回去上班,也不至于连好点的喜酒都买不起。”


镜子上冷得起不了雾气,三千对自己清晰展现郁闷的脸淡声叹了这一句,心里却清楚、自己若是回学校上班就根本不会回家结婚了。


加上喉咙处因过了太多村酒、肿痛难受,遂不再出声抱怨。


将绸子做的艳丽红衣褪了,披上自己这件阿娘看到就会骂的棉质白睡袍,娘定然会说——新婚夜穿白衣、家中必然丧事不断!家里只有三个人、你这是要咒谁死?


三千才不管这些迷信愚昧的礼法,加上母亲定然已睡下了,她脚步沉重却傲然挺胸地撑着一身纯白的信念、跨进家宅东南角那配有小书房的昏暗厢房中。


大概是自己故意用洗澡耽误太长时间,让厢房半开着门的原因,冬风不断灌入室内,看见桌案上一对高高长命烛、左边那支已然被吹灭。


烧得黑漆漆的烛芯不吉利地向旁歪斜、耷拉,三千的眼光换了焦点,锁定住其后盖刺绣“双花字”红绸布的新妇,这位矮小臃肿、红艳艳一团的“小泽”,貌似阴暗地缩在半包围式的花月床中。


花月床由阿娘拜托当地雕刻大师云杉生所作,那叔叔是老实朴素的本地人,平生最讨厌留洋归来的跋扈子女。


听说是爱国名将云大义之女云三千的婚事,竟无比爽快地应承下来,由此诞生了这件气派精巧远超其价格的工艺品,堪称婚事中最美妙的置办物了。


三千初见时也叹其“堪为月宫之仙品、非糙劣人间之物。”


花月床整体镂空雕刻、红漆描金,头上横板所雕最是“花月床”的经典图案,上方是代表“天上有轮回变幻”的30颗阴晴圆缺的月,伴着缕缕彩云。下方则是代表“人间有坚韧耐久”的31朵朝月仰望的山茶。


按照春夏秋冬四季顺序,雕着山茶顶雪的花蕾、盛放的花朵、失去花头光秃秃的枝头与重新滋长嫩芽的花枝……无论何种形态,山茶无一不是在月光下昂扬挺立、绝不安逸于天意的滋润,也绝不屈服于天意的摧残。


是对新娘新妇“承天道无情轮回,守人间有情坚韧,过诚实美好生活。”的期许。


其余十一块床板上,寓意生活情调的戏文花鸟、寓意主人出世的文武状元、寓意多子多福的各类果实等雕刻更是繁多,再如挂床帐的金属钩,采用铜质镀金的“双鱼双钱双叶双花扁平钩”。


细细深究、床帐粉色布面所印:套环钱币、满开花朵、玉盘圆月、多籽西瓜的图案,其中巧思寓意、一夜也说不完。


与高贵典雅的家具相违背,她的乡野新妇正将头颅靠在床左侧的雕版侧面冲盹。


三千当然没见过、也没兴趣见盖头下她的脸,但那不够饱满的额头、矮鼻梁与小嘴唇的轮廓,随她每一次猛然的低头和慢悠悠的抬头,顶着红布若隐若现,不仅如此,盖头下方明显透出口水的大片湿意,简直邋遢到了极点。


进了门,闻到桌案上的盘盘果实炒货、散发出化工制的奶油味。


三千曾住在丰京近郊的化工厂旁边,受不了空气中弥漫如此劣质虚假的香甜,才搬家了。


桌子最中间堆叠香瓜、桔子等果实,因自己将婚事一拖再拖,果皮微微干巴皱缩——家里已经到了新鲜水果也不舍得买的地步。


过期的成熟,悄悄散发着酿出酒味的腐烂气息,深沉黏腻、飘得满屋都是。三千为这新妇的事情而烦躁地深吸气时,腐烂的气味就全部充进了她的喉咙和肺叶里。


咳也咳不出,咽也咽不下。


三千轻关门扉、以免惊动东北角厢房中的阿娘。她一鼓作气,几步走上前坐到新妇身侧脱了布鞋,长腿屈起来向床内一伸、另一条腿蹬地,身体完美越过这小女子的身子,挪到了床里侧的黑暗里。


三千满意自己年轻灵活,一套动作未触她分毫。她半躺下自顾盖了棉被,将一只胳膊枕在脑后,对床顶内侧的“花好月圆”书法雕刻冷声说:“我因饮酒头痛,先躺下休息了。你今日也累了,自己揭了盖头便早睡吧。”


余光撇见新妇有惊醒抬头的动作,听闻她变得有意识的呼吸声,三千知道话语已经传达到她耳中,就放心闭上了双眼。


偷听着她脱鞋、脱袜、解衣的动静,还未借此入梦,又听一声危险清脆的轻笑:“当家的,你可真好看呀!”


就感到身侧床绷向下一陷,紧接着两片湿乎乎带有陈腐酒味的、略有起皮的软润东西就贴到自己毫无防备的薄唇上来!


哪只如此!这臃肿肥胖的小妇人将身体整个压到自己身上、小小的热手捧着自己脸的两侧,要用牙齿唇舌继续侵入进自己口中!


“干什么?!脏死了!!”三千紧绷在表面的最后一丝礼貌也终于烟消云散,她文弱的身体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手掌抵着这小女人几乎摸不到的锁骨、将她推坐在旁边。


三千警惕地坐起身、一面压低声音发出叱责,一面用手背擦去那污了自己双唇的口涎酒水的混合物。


可叹,这双不嗜口欲的唇、清冷自守地没有主动吻过哪怕是一次荼燃姑娘的芳泽,现在才知道总等对方热情主动,原来会造成难以弥补的悲剧!


自己的初回亲吻,竟是草率丧失在今夜,并且竟是如此令她作呕……


抬眼怒视对方,只见照进床内微弱的烛光下、果不其然是个难说漂亮的农妇样貌,她有着扁平短促的额头、不大的眼睛、矮矮的鼻梁、嘴唇收得也很小。


如此小里小气的五官却点缀在双颊冒了三颗火疮的大脸盘子上,唯一的优点、可能在于皮肤较为细嫩白皙——真是三千能数出的唯一优点了!


母亲云大义娶阿娘时,也和媒婆商量过,虽不贪图美人,至少也要谈个眉目秀气婉然的女子——这才找了小家碧玉的阿娘。


到了自己,却没落成这般模样!


31岁的农妇摔坐在三千腿边,有些气喘吁吁,却不放弃地对她露出笑容,用混杂方言的官话笨拙地赞美说:“当家的,你的前胸好软和,比我自己的还……”


粗俗。三千在心内暗鄙,掏出睡袍内兜里贴身放的物事,是荼燃所赠红蔷薇刺绣的手帕,却不忍用它擦手上的秽物,遂端着一只自觉肮脏的手背说:“你娘难道没教过你如何保持洁净吗?喝过酒也不漱口就睡吗?”


黑暗中依稀可见农妇深色的眼睛闪烁着期望之色,坚持解释说:“我平时都……阿娘——您的阿娘说不让我……阿娘说抱在一起吃嘴巴,才能生出娃娃呢。当家的,我是想尽早给你生孩子呀。”


恶心……!又无知。


感觉她又想爬上前来继续那猥琐行径,三千绝不给她好脸色,恶声恶气地专挑恶毒的话讲,大概把这辈子最难听的话都吐了出来:“恶心,还真当自己是母猪了?纵是我家花了大价钱、也不必如此着急忙慌地下崽来换吧!”


见她露出惶恐苍白的脸色,三千懊悔自己出口脏浊,但一想她家人的贪婪行径、又觉得没什么好懊悔的。


唯恐她再扑到自己身上、三千又像教训学生那样加了一句:“我这就去洗干净,你自便,只是若再强贴上来 ,我就再不进你这屋、再不睡这床榻。听懂就说知道了,听不懂的话,我再说一遍……”


“我、我晓得——我知道了,当家的!我知道了……”农妇小泽低头答应,终于恢复了与她容姿相配的卑微态度。

这才令人心安。


三千再不吱声,起身下床去水池边重新洗漱。她发觉这小泽与自己相隔十步远跟在后面。


自己洗时,她就不高明地躲在门后,等自己完事,才小跑着到水池边,珍惜地脱下红袄、背心和薄夹衣叠好、开始洁身。


月正当空,皎白之光毫不吝惜地洒在这圆润如珠的姑娘脸上、身上,月光透过一块拼凑在遮雨棚上的玻璃,将新婚的农妇当成了今夜的主角,聚光灯般将她周身色彩照得很清楚。


她卷上淡红的里衣袖子、揭开发髻,麻利仔细地刷牙后,还不断呵闻自己口中的气味。


三千为她此举感到满意,将眼光掩在墙后一再偷瞥小泽时,突然回忆起母亲新婚时、对同样是农妇的阿娘说了什么温柔珍重的话,再想想自己的态度,未免太毒了……不由得产生了愧疚抱歉的心理——当然,只有一点点。

她有心悦之人,种种举动、也是没办法。


她进而惊异地发现,这姑娘有着此处山区民众少见的、如荼燃一般纯正的灰发,只不过偏深灰色。


大概从出生就没剪过,解开来就长得快要拖地了,月华柔和地穿透其间、灰色发丝如阴天降下的蒙蒙雨丝般、湿润美丽。


脱下层层厚衣后,她身上也不像自己恶劣的想象中那么肥圆,更不是放纵懒惰所致的肥肉,用力拧毛巾时,隐有筋肉的线条透出那白皙的手臂皮肤,三千才想起媒人环大娘说,她在家时被当家仆使唤、做所有辛苦的劳动,娘家还因她的大饭量而辱骂她。


阿娘也说,怜惜她手上都是茧子、冻伤和砍柴时扎进去的木刺,近几个月到了家里,就不再让她辛苦劳动了……也就是说,这段时间,她才无奈地懒散下来的吧。


三千心中歉意更多,见她拿起了自己随意脱下的红袍,想要上前搭话,只要一句“不用搓洗我的毛巾和衣服了,你早点睡吧。”之类不痛不痒的招呼,她就一定会给自己台阶下的,那时再向她正式道个歉……


但小泽,忽而听闻夜雀在空中喳喳叫,好奇地抬眼望向夜空,月光打下来,深灰眼底一霎那被照得晶莹通亮,也险些因此望见三千藏身的所在。


忙闪躲进墙后的三千,不知怎么有些心惊胆战,脑海里总闪过方才那灰亮眼眸的惊鸿一瞥。


她进而皱皱眉,甩去脑中因怜惜、因见到了仿佛荼燃的灰色美目而产生的幻影,再次抹抹不存在污渍的嘴巴。她不再回头,轻手轻脚地一路走回厢房,睡进床里侧。


三千闭着眼假寐、听了会自己不大安稳的心跳声,等去许久才等到小泽蹑手蹑脚进屋来,她关好门,吹灭了那根红烛。当她走到近前,三千的戒备心又到达了顶点、心跳也陡然加速。


不过被叱过一回的小泽,仔细贴着床外侧小心翼翼地睡了,让一小片衣角也不碰到自己。


三千久久不能入睡,听着小泽呼吸渐趋平稳,气体从鼻孔一进一出于静夜中很有存在感、却轻浅和缓,没听到可怕的想象中、农妇鼾声如雷的动静。


如此,被强吻这件小插曲虽令人难受,此后也是一夜无事了。


可惜,和平气氛没持续过几个时辰,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三千睁眼时,看见小泽蓬乱着一头灰发坐起身。她一边眼角挂着仿佛世俗杂物浓缩出的小块眼屎,向自己缩起双肩吐舌头,丑态惹人厌烦。


此时两人所见,淡红床单上有片变成锈色的大块血迹,小泽一根白胖手指上染着同样的血。这让三千皱了眉:恐怕是小泽这粗鄙无知的农妇,想向阿娘表达什么掩饰什么,而故意留下的血吧!


未等三千用堂堂正正的语气说“不必如此替我掩饰,没有就是没有。况且你太无知!我非男人的身体构造,怎么可能让女人流这样多的血呢!”


小泽、倒先红着脸抱歉地发话了:“当家的放心,我不是受伤……是、我这月事没个准日子的,哈哈……绝非、绝非故意的。放心,别看出了这么多血,我来月事一向不痛的……您的身子不来这个吧,怕是让您受了惊吓……对不起,弄污的床单被子、我马上就拿去搓干净。”


小泽连说两个“放心”,真误会自己皱眉绷脸、是因为担心她受伤疼痛吧。


三千心里,又因擅自精明地误会了这蠢姑娘而填入了新的愧疚,回想从前阿娘来月事时,常铁青着脸缩起身子、忍受下腹的疼痛,而自己不到10岁,也懂得依偎在阿娘身侧安慰她、给她端热糖水喝……

由彼及此,又觉得道理上必须关心小泽一句才行。


但看她躬着身快速下床的动作灵活如猴,真不像是身上疼痛的样子,尤其是裤子带着屁股部位一大块血迹、随她起身乍然显露在自己眼前,整个人更像只圆圆胖胖的红屁股猴子了。


三千不禁偷偷发出扑哧一声笑,幸好这失态没被慌忙换衣服的小泽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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