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荼靡花事了·2

作者:逸话光语(E犬原创)
更新时间:2024-09-01 0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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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2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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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小泽独自站在廊道外间的庭院里晒太阳、散着步晃悠来去。


她穿那件淡紫红色、小领子的连衣裙,落肩发简单于脑后绑成一束,发型整齐、清丽可人,脸被太阳晒得白里透红,容光焕发。


三千挎着篮子,牵着泽妹回家,进侧门时看到了,还以为是幻觉。


“当家的,”小泽两手背在后面亭亭而立,她的笑容透着三千朝思暮念的、灿烂绽放的生命力。小泽上前几步,用眼光温柔地迎接三千,睫毛载着偏爱她的阳光,虹膜灰灰的,眼睛莹亮通透,“我醒来,您却不见了,我念着刚做的梦,不敢忘记。”


“我和泽妹去给你买字帖、采树莓了……”三千的心砰砰跳,“你身上好了吗?”


“今天格外好,哪里都不痛。当家的,您……真好看,”小泽眨眼想了想,竟踮起脚尖主动抱住她,胸前两份温软相贴了,三千的心就像浸在温泉涌水口旁那样舒适,情思朦胧中听她在耳旁小声说,“别突然出去太久,别让我等太久,现在,就这样陪陪我吧。”


三千低眼看到,白发还在她鬓边轻轻摇动着,阳光让它太刺眼了。


许久不碰的书房小桌也被三妹拭得很干净,三千只在桌边摆一把扶手椅。桌面搁上描了一半的旧字帖、新字帖和纸笔,桌子边角点缀上一碟红树莓,边缘带朱红色双花字的小碟,表面被树莓映出粉红柔光。


婚礼置办的餐具,今天却是第一次用。


小泽关好门,站在书房和卧房的交界处。她小小一个,依然背着手羞涩地站着,淡紫红的光彩可以映照到三千脸上来。三千脸红地感到,自己像未适应新婚的青年,在爱侣的凝视下煞有介事、笨手笨脚地布置爱巢。


“你……做了什么梦呢?”三千直起身看着她。


对方却抿唇不言语了,只是走来,微笑说:“您先坐。”


小泽如她所愿,就坐在她的腿上,身体轻轻的,体温很暖,衣服带有太阳晒过的气味,刚坐下时,从衣领涌出洁身皂轻柔的香气。


“我想过,您会不会这样握着我的手写字。”她拿起三千的手,语气充满放心做梦时产生的柔情。


三千将脸颊贴上她颈侧润满薄光的碎发,看向空白崭新的字帖,突然觉得,描眉点唇一类的闺房之乐,因自己从不施脂粉而无法带她体验,也不是什么憾事。


“我以后、天天带你这样学。”三千尝试去吻她泛红的耳垂。


“那就学得太慢了。”小泽不拒绝,被逗痒了,她就歪着头咯咯地笑。末了侧身,看着三千的蓝眼睛,用悄悄话说,“当家的,您说,人会梦到未来的事吗?”


“你梦见什么事?”


“梦见您晒得好黑了,但眼睛还是这双眼睛,身高……也还是这个身高。”


“什么……”三千以为是什么叫人羞赧的事情,她为小泽的天真可爱而笑,“那应该是未来的事吧,我还从未晒黑过。”


“未来?那……就太好了。”


“为什么?”


小泽低头摆弄她纤长的手指,耳朵全红了:“我梦见,和那样晒黑的您,真的因为相爱,有了好多孩子,她们个个都健康活泼,穿白色的衣服,像小鸟一样在房间里到处乱窜,简直管不来……您还和我一起读书、写字……啊,不过,也有可能是过去的事啊,比如,上辈子的事?”


三千宁愿相信那是未来的真实,她问:“你数了吗?”


“数什么?”


“房间里有几个孩子?”三千摸摸她的小肚子。


“加上蛋,有十个。”


“十个!”三千吓了一跳,慌地将手拿开了,心说原来在小泽梦里,自己是这么禽兽不如、不会体谅妻子辛苦的人。


“您也生了呀,有一多半都是劳累您的呢,您说,像我们这种妇妻,本来就是要共同分担的。梦里听了您的话,我很受感动,都哭了呢。”


三千惆怅地明白了,原来小泽今日满身的柔情和浓厚的安心感,大半,来自梦里那个“自己”为她施加的温暖幻觉。

自己居然对梦境中“晒黑的三千”也产生了自叹不如的嫉妒心理。


这样的嫉妒是甜蜜的,因为下一句,小泽企盼什么般,眼波闪亮地说:“梦里,我喊您的名字三千……这也会是未来的事吗?”


三千因轻易的甜蜜而紧锁双眉,因为这一句企盼的疑问是她打算先发出的。如今被小泽抢了先,就好像迟一步递出爱的花束,显得像是普通还礼一样、心里憋屈。


她非要掀起些不寻常的波澜,将小泽的腿弯捞起,一下子打横抱在身上搂着,不让她吃痛,只为听她惊讶地下意识喊说:“哎呀!当家的您……”


她才好吻过去,这样深情地回答:“叫我三千。”


昨日苦涩的吻,在花丛盛开的满室芬芳中得到延续与更加湿润的深入。


情到浓时,三千却从她口唇深处,尝到了令自己恐惧的血腥气味,知道了,今日再怎么显得健康无事、明媚灿烂,也只是小泽最后的回光返照了。


当身心坠入现实的地狱,三千抚着她肩窝和胸侧手颤抖着放轻了。一时分不清自己是摧残花丛的骤雨狂风,还是爱花情深的护花人;自己触摸的是盛夏的鲜花,还是零落的残片呢?


小泽的手温柔地给予了莫大帮助,三千睁开朦胧泪眼,看她柔声喊自己“三千”时用勇敢突破了生涩、满带信任的表情,只觉淡紫红的神圣微光又将自己包围着浸没,她高大的躯身,从来只是个空壳,现在被怀中这光的小小来源温存着,消解净化成细腻光润、任意塑形的、纯净的自己……


这样的自己天生就懂得爱是什么,懂得爱一个人、爱一朵花要怎样做,如果自己的花朵在这场盛开之后就要立即谢去,那么……三千瞬间习得了殉情的心情:她想和她的花朵共赴死的盛宴。


小泽病得太柔弱了。


她蜷缩了身体,在她手下的波涛中随波追流地饮泣,将脸藏在心上人的柔软胸怀里,小小的泪滴濡湿了她的小块衣襟。


多少次,三千以为那是因痛而发的泪水,可不给她多一秒的迟疑和惊慌,支撑她继续的,往往也是小泽的手,以及她哀婉、带有诱导性的泣声。


逐渐摸到了声音的规律,那些渴盼她的时候,她会喊她:“三千、三千……”


……怜惜的爱意到达浪尖峰头,花朵也在她指腹柔柔的催发中旖旎地绽放了。


三千极其用心地观察,于是眼前的美景,仿佛被放慢了几倍速度播放着,给她的各样感官和刚习得如何爱人的心灵、以至高的幸福享受。


胸腹间,因施予喜悦而填充了更多的喜悦,无止境地发热,她抱着余韵慢慢消散的妻子,整理好她的衣裙,握着她全程给予帮助的手,眼眶湿润地、细细亲吻她那些突兀的骨节。


“三千……谢谢。我、侍候不了你了……感觉身上,一下子好累……”

小泽眼角微红,她说出这句无比惋惜的、承认现实的话的时候,三千知道方才那极端的幸福,必将一生与自己最后的死亡挂钩。


在自己死时、在与未来的小泽会面时,她才能重温到如彼的极乐与幸福……!


小泽伸手,摸出三千胸间衣衫夹层的白帕,将三千的手举在眼前,借着阳光看,她虚弱地喘息着:“……真漂亮啊,三千的手。”


小泽为那几根晶莹柔滑的牵丝而脸红,使着帕子将她的手指间仔细抹干净,然后,不知出于一种怎样亲昵的探究心理,她将她的手指尖放在鼻尖前面嗅了嗅,于是真正地羞赧、无地自容了:

“味道染上去……就擦不掉了呀。”


闻言,三千的脑中,倏然闪过一串往昔的残影。


残影幕幕不可触摸,她却想起什么,紧张而亢奋地直起腰,握住妻子的手,声音颤抖地问说:“我是怎样呼唤你的?在你的梦里……”


“晒黑的三千……不会说话。打着手势、笑着喊我,意思是……花?很多花、盛开的……”小泽迷离望向往昔的眼中,浮现出幸福的颜色。


很多花。


三千心中刚浮现出完全确定的答案,泪已经从两边眼眶掉下来,流淌到衣襟上,和小泽的泪迹重合了。


她的记忆何其好,手点在改编过的新字帖上,不对,稍一思考就抓过了旁边小泽的旧字帖,哗啦翻过书页的手指抽筋了,终于来到小泽描过的那一页:这颗字像图画,缘此,她初学也写得——画得很漂亮。


丰土国语的“荼”字,形态正是三朵“花”堆叠起的象形字符。


“嗯……其实,阿娘说……在那个阿娘回家的梦里,她说,小泽、不是什么正经的名字,让我向您讨这个字做名字。阿娘说,我很漂亮,和这颗字相配。可是……我不敢说,也不想说,因为……”小泽望向字帖,面带淡淡的忧愁。


她宝贵的颜色、她最匹配的名字,都被自己错认的人,用并不珍重的心态占用了。

而自己,也轻易地数次走回那幽深的陷阱,这双好眼生得再明亮有什么用!

是心盲了!是自己满心自傲、满心偏见……整颗心,终是昏盲于一片无底的漆黑……


这必定是一场持久而彻骨的痛与悔。


三千以额头触着妻子的额头,她的热泪流淌在她睫间和脸上,唤她:“荼荼……”


荼荼,有些不知所措,她抬起凉手、摸在她眼眶边不断涌出的泪水上,很快,就无力地垂下来。


她太累了,思维也已经涣散,在虚弱地沉落进睡眠前,只蜷在她怀中喃喃着告诉她:“谢谢、三千……别、别哭……荼、荼,我喜欢……谢谢、很喜欢……”


三千听她答应,听她道谢,更加泣不成声。她紧抱她,拼命地想要将心声说给她听:“我……找到你了……荼荼、我……找到你了……荼荼……”


除了反反复复的这一句,其他的,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翌日凌晨,云荼荼在睡梦中安详离世。


云三千为妻子整理遗容后,面色平静,走入书房。


被家政姑娘三妹发现异常时,她已用一匕首剜下自己的右眼,准备刺瞎左眼。


在三妹和邻居的阻拦下,云三千情绪更加激愤、意图自尽,经送医抢救、心理疏导后,其性命和左眼得以保全。


云三千身为新自由主义思想之先锋为后人熟知、一生研究涉及多领域,著书立说、成就卓著。其外、积极参与丰土国女性解放运动。


云三千青年亡妻后,患有轻度癔病、认知中妻子云荼荼从未离世,常对空处自言自语。


自妻死后,亦一生未再结婚。


第三篇章正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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