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_The Pilgrimage

“要下雨了啊。”

“下雨了呢。”

我拉紧风绳，将铁钉敲入石砖的缝隙中，绳索在风中震动着，低沉的声音溶在空气中。

散乱的雨点落下，从帽子顺着发丝滑到手背上。

我伸出手，拿给千早去看。

“把行李搬到天幕里吧，看起来会下得很大。”

地平线上窸窸窣窣的声音弥漫在脚下，风拂过草原时，响起碎叶与风铃的声音。

感觉很空旷的地方，没有建筑，风很简单地在地面流过去了。

不久，雨下起来，下得很大。

“感觉冷么？”

水冲刷在天幕上，雨点被弹开的声音，短促的雷鸣，我听得有些失神。

“好久没下过雨了呢。”

“下过的吧。”

“唔，不过之前的雨太小了，没有像这样停下来呢……这样，是不是有点躲猫猫的感觉？”

有一点点欢心在身体里雀跃着，在这么残酷的天气里，像这样蜷缩在一角似乎像胆小的孩子一样呢。

“是啊，但是以后就不用那么着急了。”

千早将脸埋在咖啡杯中，呼出一口热气。

在躲雨的时候，我和千早都一言不发地，这样的沉默也不知不觉地熟悉起来了。

千早的话好像渐渐变多了，但是彼此交流的时间却越来越少，这么想，有一种原地转圈的感觉。

但是，和千早交流的感觉，似乎越来越安心了。

电热丝嗡嗡地响着，因为可能会烫伤，食物什么的都是由千早处理，即使我想帮忙也不允许。

会添麻烦的所以坐着就好了。

千早一直这么说。

走到现在，吃过的东西都有不同的味道，千早是怎么做到的呢？

不过，自那之后已经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了，而且现在已经离开了城市区，想要补给应该会很难吧。

“食物，还够么。”

水沸腾着，大量气泡在液体中爆开，千早好像在煮什么东西。

“嗯，今天吃，没名字的火锅。”

“没名字的火锅……？”

“也许叫炖菜更合适。”

千早一如既往地答非所问，我已经习惯了。

“千早，非常注重当下呢。”

回答的声音没有立即传来，虽然这样的情景已经习以为常了，不过，还是觉得有些违和。

汤匙触碰杯壁的声音停下了，身边有温暖的气息，大概是千早靠过来了。

我抱紧双膝，呆呆地吸收着炉子的热量。

“说的是呢，这种问题之前好像很讨厌，但是也因此没有想过呢。”

柔软而嘶哑的声音在耳边微微起伏，这样的语气，只有谈到那个人的时候才会听见。

眩目感涌上来，我用力甩了甩脑袋，然后深深地埋入膝间。

“我只是随口说的，不要在意。”

我解释着。

整点报时的声音响起来，晚上十一点了。

电子合成的人声一如往昔地念出时间，即使现在也分毫不差地播报着。

我曾借过千早的收音机，但是不论如何调频，能听到的除了杂音就是报时的声音，现在只有报时台还在运作了。

夜降下来后，风大了起来，摇晃着雨点，冲击在天幕上。

但是并没有水漏进来，在电炉的加热下，天幕里的空间已经变得非常暖和。

听着雨声，像用毛刷轻骚身体内侧。

“害怕么？”

千早一边问，一边握着我的手，把一杯热气腾腾的炖菜递给我。

我摇了摇头，抓紧杯子，略有炙手的温度从掌心弥漫到全身。

“不是的，只是在野外露营，直觉上会有点不适呢。”

“这样啊……”

千早停顿了一下，继续说：

“‘草原’其实只是比喻罢了，这里以前，其实也是一片居住区，但是好久之前就已经废弃了。”

“……贫民区。”

“嗯，”千早似乎点了点头，“即便废弃了，依然有很多人住在这里，几百年前，像这样露营是很常见的事情。”

“百年前的事……，不是很清楚耶，这个，我的历史的不是很好。”

“不过它也沦陷了，房屋倒塌，风剥掉了混凝土，雨水锈蚀了金属结构，仅剩的残骸被风堆积在这里，从远处看就像是灰色的草原一样，但其实只是沙砾上的铁丝而已……抱歉。”

千早在最后道歉，我觉得没什么值得说对不起的地方。

大概是觉得有点无聊吧。

百年前的事，应该成为了历史的知识，可是我脑内的记忆，在数年前就已经碎成一片了，朦胧中可以意识到的，只有最近的事。

有一些事情不想去回忆，一旦摸到记忆的边缘，锋利的感觉让人很痛苦。

我所在意的只有现在就好了，行走，吃掉食物，休息，继续行走，这样的事情，循环往复。

像轮回一样，可我并不讨厌。

每每来到新的区域，千早总会时不时地诉说它的故事，文化、语言、地标，这些远被时间淹没的事情会被再次提起来，记忆也没什么意义，世界被擦掉了，现实只是天候和千早的声音而已。

“看不见这些，也很好啊。”

“是么……你这样想么。”

千早小声嘀咕，然后传来一大口咀嚼的细碎声。

“不不，不是那样！我是说，呃，我是说，也不坏就是了……”

“好了好了，我明白的，快点吃吧，汤要凉了。”

“唔。”

我将一小勺炖菜送入口中，但吃到的好像并不是菜的口感，软绵绵的以及一点点甜味，浸在昆布汤中非常鲜美。

“还是叫没名字的火锅吧。”

慢慢咀嚼着食物，我有点怀念以前和千早的日子，也许很长时间以后我也会怀念现在的时间吧。

之前，我曾拜托过千早带我去见见以前住过的地方，可是她没有同意，但是毕竟过去很长时间了，可能有些地方都完全不一样了吧，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不过，仔细想想，那些破碎的记忆所承载的地方，和我现在所生活的地方，可能早就截然不同，即使见到了故居也只是遗憾。

那么手塜先生将自己和那片城市一同火葬，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手塜前辈当时是抱着怎样的觉悟，抑或是什么样的绝望，我想不到。千早那晚为何哭泣，抑或是为何恐惧，我也不清楚，但是总能感觉到什么。

这个世界和我的记忆似乎有些差错。

不过这也是说不准的事就是了。

那晚的火灾中唯一的悲鸣，我想我只是不愿意去触摸它。

我搅动汤底的面条，把它们卷在筷子上，然后一口送到嘴里。

非常美味，虽然是在杳无人烟的地方，但是能吃到这样的味道真是难以置信。千早，好厉害。

“笑得很傻哦。”

“唔，是，是么？”

我急忙遮住脸庞，抿了抿唇，调整脸上的表情。

“骗你的。”

“唔啊，真是的，千早太坏了。”

“玩笑而已啦。”

“我知道就是了……”

吃完晚餐，千早依旧独自收拾了餐具，然后是两个小时的自由时间，虽然因为我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所以其实就是和千早的闲聊时间，偶尔也会玩一些简单的游戏。

不过，也许是下雨的原因，今天我有些困倦。

我靠着毛毯，在雨声中渐渐失去意识。

恍惚中，什么温暖的东西凑过来，是熟悉的柔软感。

许久以前，每次入睡时失重般的不安都会抓住身体，睁开眼却什么都看不见的无力，噩梦接踵而至。

每次都是同样的噩梦，那是我最后一次看清东西的记忆，白色的光犹如飞逝的窗口般，在眼前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到只剩一片漆黑。

即使惊醒，眼前看到的也与噩梦无异，回过神来，嗓子已经因为尖叫而沙哑不堪。

那是我不愿回忆的记忆，也是无法忘却的记忆。

即使是现在，偶尔也会再次梦到。

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