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氧再一次察觉曲野筱明显的不对劲的时候，是在高一下学期的四月。黎氧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曲野筱似乎陷入了从未有过的消沉。以前，曲野筱会和黎氧聊天，有时还会开开无伤大雅的玩笑，但最近一段时间曲野筱沉默得不正常，下课时一句话也不说地坐在座位上，一天下来只说必要的几句话。黎氧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无意中惹到了她，登时吓得要死，心里凉了大半截，战战兢兢地思考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仿佛被老师叫去办公室训话的小学生。后来冷静下来发现自己好像没做错什么，而且虽然曲野筱现在沉默得可怕，但也并没有针对她表现出不满，还是时常和她一起去吃饭，体育课也总和她组队，客客气气，连白眼都没翻过一个，又确实不像是对她有意见的样子。如果对她有意见，还费那么大劲装模作样和她吃饭？曲野筱可不是这个性子。曲野筱现在的沉默是跟谁都不想多说一句，而不仅限于黎氧。也就是说，是另外的事情了。
唉，她又怎么了？黎氧在心里哀叹。上回因为张梓成的事情曲野筱就阴沉了一段时间，现在怎么又来了，还变本加厉了？难不成又失恋了？……自己这种猜想也无凭无据，于是黎氧开始仔细地对自己的记忆进行地毯式搜索，试图以这种方式找到曲野筱不对劲的源头。找到的第一个可疑之处是清明节假期结束，第一天上课的时候，那天早上曲野筱脸色极差，黎氧虽然问了她是否身体不舒服，但心里大概猜到可能是因为假期玩过头、觉没睡饱之类的，也并不觉得奇怪。当时发现曲野筱的书里不知何时夹了一朵白色小花，黎氧只是觉得曲野筱竟然还有这么文艺的一面，接着便没有多想；现在回忆起来，当时曲野筱盯着那朵花，很明显的僵住了。虽然黎氧不知道原因，但这朵花对曲野筱来说肯定有着特别的含义，而且恐怕带来的不是什么幸福的感觉。
黎氧继续追溯记忆之河，这一次的追溯比较久，来到了数月前，高一下学期刚开学的时候。开学那天，黎氧问她寒假过得如何。对于这个寒暄问题，曲野筱竟然沉默许久，才低沉地回答：“我做了很恶劣的事。”
怎么这时候才想起来呢！当时黎氧就觉得很怪，哪有人会这样回答的？这简直像是认罪伏法。之后黎氧还抱着疑惑和不安希望曲野筱告诉她究竟发生了什么，然而曲野筱完全没有要讲的意思，黎氧也不好再问，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不过，说起来，曲野筱好像一直没有跟她讲过哪怕一点点自己的事。黎氧自己的事倒是不知不觉在平常的聊天中说了不少，但曲野筱一次都没提过自己的事。
黎氧心里浮现出不满的情绪。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对曲野筱产生过不满。从初三开始，她就一直没停过想要了解曲野筱，偷偷关注她是否在看什么书籍或杂志，做语文阅读题一样苦心研究她寥寥无几的社交账号动态，费尽了心思竟然一无所获。也许是上高中之后能和曲野筱近距离的朝夕相处把自己给乐昏了头，现在才发现这个问题。曲野筱从不会讲起自己的事，每当黎氧想问的时候也被匆匆带过。原来她们之间似乎还存在一道无形的隔阂。
不说别的，至少作为朋友，也应该稍微了解彼此不是吗？就算是正常的维持友谊，曲野筱也应该做点什么。不公平啊，她为什么从不肯说呢？我是那么地想了解你。每次情绪不好的时候也是一个人憋着，拒绝着外界的一切关心。而且，说起来，我其实并不了解她，到现在都是这样。
于是黎氧越想越不舒服，心里乱成一团。又再次想到最近曲野筱不对劲的状态，而自己又毫无办法，便完全演变成了生闷气。最后连她自己也没有料到，这一次生闷气竟然引起一串不得了的连锁反应。
事情的开端是某个周末，黎氧和曲野筱一起在外面吃饭。如果放在往日，能和曲野筱一起吃饭会让黎氧很开心，但这次吃饭的时候黎氧心不在焉，因为仍然生着闷气；曲野筱的阴沉状态也完全没有好转的迹象，且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吃饭时的沉默让黎氧心里极其焦躁，在之后的饭后散步时，她终于再也忍耐不住，问道：“你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曲野筱回答：“……一言难尽。”
“有什么事，可以说出来啊，心里会好受一点。”
“不行。……这不好。”
黎氧更加焦躁了。她强行使用温和一点的语气，微微偏头看向曲野筱。
“你是不信任我嘛？”
她得到的回答是曲野筱摇头蹙眉，一言未发。
黎氧眼神看向一旁，继续遏制着不满的情绪，本想说点什么别的转移话题，但是这种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便消失无踪，然后直接说了内心的想法。
“好像你一直没跟我说过你的事诶。”
“没什么好说的而已。”
黎氧紧抿着双唇，眉头紧皱。曲野筱这句话快把她气死了，又气又委屈。她什么也没有想了，现在只有满脑子的愤懑。
“很多事情，一时半会说不清楚。”
曲野筱沉默了一会儿又补了一句，语气里满是复杂和无奈；虽然非常明显，但是黎氧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注意到了。且不管曲野筱如何，她自己的情绪也快要溢出来了。不仅仅是这一次的生气和委屈，还包括以前积攒下来的许多的情感，它们堆砌在一起，无比厚重。当黎氧毫无保留地被这些情感包裹时，必然与平常有着极大的不同。
“……对啊。很多事情，一时半会说不清楚。”
黎氧一字一句地说。她从未用过这种语气说话，曲野筱也肯定从未听到过。语气里的冷彻和黎氧这个人是如此不相称，仿佛是别人借她的身体说了这句话。但是这句话又确确实实是出自黎氧自己的意志。
喜欢你这件事，我也一时半会说不清楚。由这件事引发的许许多多的小事，更加说不清楚。因为根本不知道从何说起。
虽然沉浸在阴沉的气氛中，但曲野筱显然对黎氧此举或多或少感到了惊讶，转了头看向她。
黎氧继续保持着刚才的冷彻，静静看着前方。
“……你想说什么？”
黎氧这才慢慢转头，平静地注视着曲野筱。平静的目光里蕴含着厚重的情感。从前，她很少直视曲野筱，最后总会因为不好意思而把视线移开，这次不一样了。
她慢慢地开口。
“没想说什么。因为说不清楚，不是吗？”
回到家中的黎氧，房门一关，马上面朝下扑到了床上，然后左右来回打了几个滚。她难以复盘先前跟曲野筱的对话，只模糊的知道自己最后的几句话大概非常阴阳怪气。尽管被尴尬和焦虑的情绪充满，但次日来到学校，黎氧还是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这不是她思考后的结果，因为虽说想要想出对策，但完全没想成，干脆放弃了思考，自动将这一段记忆（尽力地）抛在脑后了。当她看到曲野筱从教室门口走进来的时候，眼睛一闭，想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发生什么事就交给下一分钟的自己好了，现在的自己就啥也不要想了。嗯嗯，就这样好了。
然而，这一天曲野筱没有对她怎么样，没有想象中的冷眼相对，似乎和平日里没有区别。接下来的日子里也是，似乎那场怎么看都不太对劲的对话从未发生过。黎氧也不相信曲野筱会对上次自己的态度毫无想法，曲野筱不至于粗枝大叶到这种地步。因为那时候自己已经那样明显的表现出和平常不同的态度了。可是曲野筱就是什么也没表示，似乎真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了。
日子过了稍久，黎氧渐渐从担惊受怕的状态里出来，才隐约察觉到曲野筱对她的态度似乎还是有变化。得用“似乎”这个词，因为黎氧总觉得可能是自己的错觉，但又好像不是。因为……因为都是一些小事，甚至可能构不成一件事。曲野筱好像经常看着她，当和曲野筱不小心对上眼神的时候，黎氧总会慌张地低垂双眸，但是曲野筱看她的眼神好像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有的时候，曲野筱会突然和她挨得很近，比如黎氧要给曲野筱指书上的一道题，把书往曲野筱那边挪的时候，曲野筱会倾斜身体凑过来。其实，把书挪一下曲野筱就能看到，她没有必要凑过来；当然凑过来也完全合理。假如这个人只是自己普通的同学，黎氧绝对不会考虑这么多，但这个人不只是普通的同学，这个人是自己暗恋的同学——曲野筱凑过来的时候，脸和她挨得那么近，黎氧能清晰的看见她浓密的睫毛的翕动，眼睛转动的轨迹。呼吸在这个时候就会变得不太顺畅。曲野筱以前会这么靠近吗？印象中似乎没有过几次。最近似乎变频繁了？还有类似这种的“呼吸不畅瞬间”也增多了的样子，——但是，这真的不是错觉吗？还是自己又开始多愁善感、胡思乱想了？
六月末，高一的期末兼分班考试结束不久。黎氧以年级第一的成绩，毫无悬念的进入了重点班之一；当然其中付出的努力也只有她心里清楚就是。曲野筱虽然没有拿到那么耀眼的名次，但也进入了另一个重点班。在分班结果出来的第一时间，黎氧就迅速确认了自己将来的教室和曲野筱的教室的位置，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所幸相隔不远，以后应该还是能常常见面。这两天学校再做些收尾工作，组织一下搬教室什么的，马上就要放暑假了。
一切都平静、顺遂。然而黎氧怎么也没有想到，在暑假开始前会发生这种事。
“黎氧。”
“嗯？”
“你是不是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