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苦作疯癫戏

作者:逸话光语(E犬原创)
更新时间:2024-09-01 0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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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淡黄竹纸上写下的墨迹偏枯,白云才收笔、盖砚、吹灯,从草编垫子上起身松松筋骨,预备去艺女司西盥洗房旁的水池洗笔。


砚中磨的墨总要写干才罢,而那纤白手中轻握的笔,锋头已分了两叉、包裹羊毛的竹杆前端也在去年冬日干劈了几道,写字时,细缝常将墨引上去、弄污了握笔的指头。


即使如此,白云也不愿草草丢弃,只要还能沾墨写字,就总感觉还能用上个把年。


白云自小并非什么过分节俭的人,只是受了些贫乏的苦——

有那么两年,一位教导婆婆总看她不惯,一旦见到她握笔温书就怒不可遏,要按“习艺消极、不务正业”的罪名教训她,轻则没收或弄坏她的笔墨、重则罚她弹琶琴弹到指尖冒出血印。


笔墨书砚,白云不得不学会珍惜,也因此愈发用功温书。


那婆婆行为不检,私贪低阶艺女月俸多年、转手送给与知郡做妾的某一等艺女攀关系,又在艺女设的宴上倾尽家财向知郡行贿、给自己考不上功名的儿子买官。


此举终于东窗事发。


犹记得前一日下午,婆婆还在白云面前耀武扬威,一双老手折断她的笔,口中斥骂她是什么婊什么婢的,当晚未到子时,却惨惨哀叫着被狱卒拖去、问了贪污行贿罪。


翌日,恰逢宫人们戏称的“杀鸡儆猴”活动开场,大概两月一次:从天鬼二年秋、大量查杀贪官开始,陛下严打贪腐、绝不松手。


陛下有令,每逢上午日,就于宫内集市“景平集”所设宫人刑场,将死罪宫人斩首示众。


前朝皇帝为满足私欲开设的宫内集市,在这位陛下手里成了绝佳的“禁贪秀场”。


当日若无死刑犯,由行刑官唱念罢宫人守则31条,“景平集”才可照常开放。据说有时陛下还会亲览行刑场面,常常从头看到尾,末了还要发出一句阴沉的怒骂才尽兴。


那天,与白云亲近的、或受过婆婆欺侮的姐妹都要去刑场,为她也为自己吐口恶气,连司中最小的7岁妹妹也喊着:“不怕不怕、上有陛下,杀坏人头、滚似鞠球!”……


午时开刀,三刻行刑,婆婆和那妾即刻丢了人头。知郡全家被贬西北沧郡、冰狱乡,一家老小百口人,光在路上就冻死、自裁了一多半。


白云那日称病,没有去人流如织、喊声震天的景平集看行刑。


坏心的婆婆固然叫她受了委屈,但不惜在宫中展示人头落地的残忍景象、以警示宫人的天鬼陛下,亦叫她感到胆寒脊冷。


就是这样的陛下。

却对自己微笑?


却暗暗用香香侍卫的往事作笑话,博得自己忍俊不禁。会察问自己的忌口、挂念自己身体的安好、甚至不责罚自己向宫人行好处之举、还向自己道歉!……这一切太过引人,也太可怕。


可怕的,并非陛下赐予艺女的荣宠。


而是陛下突破其自身常规、所施予的荣宠。是……面对自己的一反常态,叫自己初次尝试以身入局、就在过手第一招被打了个猝不及防。


白云漫思到此处,回归现实景象当中,预备推门出去,突觉哪个重要的东西被自己忘记了。


她四顾思索片刻,才从房间周遭事物中,重新发觉自己眼前朦胧的镜架轮廓。心紧紧一抽,忙摘下了鼻梁上挂的物事。被闪亮的黄铜细方框镜架包裹、透若无物的水晶片正在手上润泽地泛光。


“……太透了,又轻,竟将它忘了。”


白云摇摇头,将眼镜仔细收回桌下妆匣中,锁进最底层:幸亏住在单人寮房。陛下所赐昂贵之物,还是别叫身边姐妹看见、引发骚乱的好。


但白云出寮来盥洗房旁洗笔,这本就够引发骚乱的了。


一群身着桃色和嫩草色绸子衣裙的姑娘,有的散着头发,有的还光着刚洗的脚丫,她们喳喳欢叫着围拢在一颗圆石凿出的泉池边。


看白云蹲身、刚将笔肚以下全浸进凉池,就呀呀地惊呼出声——


墨色水中绽花、迅速染黑一池清水,她们又睁大美丽的眼睛鼓起掌来,像没见过洗笔似的——


黑水沿着圆石壁刷刷而下,黑瀑般掉进水沟时,砸中了夹缝中生存的杂草叶片,她们又说——


“这水沟里的草,近十年来得白云的洗笔水日日浇灌,得是多大的造化啊!来世必然不做草木,化成一位青衫的翩翩书生呢。”


“可不吗!这洗笔池、哎呀,这水池可要好好保护起来!日后有人想来洗笔,沾咱们国生白云的贵气,要向他收费!”


“哈哈哈哈哈!……”


“并未成什么国生,别胡说、尽笑话我。”白云尽量以气弱的声音微笑作答后,就不再多言。


将饱满笔肚中最后的清水细细捻了去,整理笔尖后站起来。一袭白裙在暗光阴凉处甚是扎眼,更多身着彩衣、面容妙丽的女子挤向她身侧。


白云那洗湿了的素手,又被满围在身侧的女孩子们用芳香柔软的手掌抚弄、揉捻起来。


“让我摸摸状元的手!沾沾书卷气!哎呀、好香,是墨的清香!”

“头一个让你摸?你连字都不认,还摸呐,浪费了贵气!”

“呀,你就爱读书了?读了不到一卷天鬼大集成、现在也没翻到50页呢!每次都瞌睡,哈喇子弄得书皱起来!”

……


四月十七日,王都朱河乡乡试放榜,15岁的艺女白云获乡试前三,陛下圣颜大悦。此事中,无论白云的才学还是陛下的态度,都已叫众人哗然。


白云接着备考郡试,司礼部来传圣谕:白云获陛下特准、入“头等艺女”单人寮专心温书,在备考期间修习弹唱、做杂务等事一律免之。此外,每日膳食、衣履、医药等用度,与侍密部轮换值守的官员同格。


侍密部乃朝政中枢,盖为陛下的秘书处、军机中心。

白云所受待遇之高自不消说。


宫中虽惊于少年艺女的才学,但“区区乡试前三,竟获宠如此,真乃惑君妖女一个”之类疑声不绝于耳。


然,前天——五月初一,王都所在中央郡、郡试放榜:


经笔面双试,15岁刚及成年的艺女白云,竟在一众胸怀高志、摩拳擦掌的乡生中突破重围,主考官亲笔题金字“白云”,高挂紫榜榜首!


按资、可即入王都大学院修书深造,成为国生。


是陛下沉迷艺女美色,暗中操控名次?不,就算陛下自己有此意,也绝不会发生这种事。


因这中央郡主考:主判卷、主面试官白杉生。他素来以廉洁奉公为自傲之处、一心为了朝廷选人,每年于司考之事主观甚强,敢驳陛下择人之见。


这40岁正值壮年的白杉生堪称陛下宠臣,其中一点,因其于书画文墨痴迷至深时,常急发癫疯、譬如吃笔喝墨,出尽了滑稽相,大概陛下觉得有趣,将他当成了时而理智失常的宠物。


白自幼热爱书画、临摹古碑收藏拓品无数,自创清秀多锋的“白体”,堪称当朝第一书法大家,也被戏称为“白半疯”,常被陛下召去共赏书作。据说一次审美意见不合时,白气急上头了、还曾疯言犯呛,竟口不择言骂陛下——“北鬼,品味甚俗!”


陛下笑斥之,居然未有不快,还赐软金(书绢)三匹。白杉生亦三天三夜书尽白绢、归赠陛下,说是要赔自己的失言之罪,却是写了一篇万词的《前朝书画五家·正统总论》,来继续对异族“非正统”鬼帝审美的讽刺……


疯起来如此忤逆不端,真是放肆至极。

也正因为他对异族陛下存有偏见,绝不可能因陛下的授意就对白云偏私。


总之有“半疯”白杉生的赏识认可,白云的郡试状元称号毋庸置疑,“白云”名号一日间响遍了王都。


谁都想看看,这才、艺、貌三全的女子是什么金光罩身的神仙人物。


白云明白,陛下故意叫白卿监考自己,是真想试试自己才学胆魄的深浅……不过,大概忙于一桩朝中大事,陛下未曾对自己郡试状元的结果表态,更未曾召她觐见。


白云不知自己是该焦躁不安、还是……感到失落。

她还有未完成的计划。


她在廊道中慢行回寮室,身侧和身后跟着娇声燕语、面若春桃的几十个姐妹们,面对那些天真的问话和赞美,她别有所思,只是心不在焉地回应一二:


前两日放榜时刻未到,她就找到侍卫香香,希望这亲切的侍卫大姐向陛下传达“白云想去得辉门前,亲眼看一看放榜情状”的请求。


自己满以为日理万机的陛下会随口给句恩准的,香香也满口答应着去找陛下。


……却是远远传来的几声暴怒喝问过后,香香被气头上的陛下唬了回来。那左手背上出现微红抓痕,不知道是不是混乱之中陛下的尖指甲刮挠的……


香香惨兮兮地对白云悄说:“真的对不起啊白云小妹,右相家出了件悔婚的丑事……就是参加乡试第二天,咱们在街上听到的喜乐声!你没看全乎吧,那阵仗真可大了!结果一月不到,右相侄女竟悔婚、违逆了陛下当初准婚的敕许——可不怪陛下乱点鸳鸯啊,当初还是两家苦求的姻缘呢!


哎呀总之总之,我看陛下今日怒气程度堪称全年前三,我这边又得去劝陛下少砍几颗头,实在不敢请求叫你独自出宫去……你放心,我已提前安排了去看张榜的传话女官,第一时间就将结果告诉你!”


“多谢了!香香侍卫还是快回去陛下身边吧!保全人命要紧。”白云只能目露同情,这样善解人意地回答。


看香香点头跑远去,三千捏捏怀中鼓鼓囊囊的钱袋,抬眸望一眼残花已尽的三棵春华,轻轻摇头。


没有陛下的车马相送,她只能踩着满地残红、自己走去四里地。刚回到艺女司,高中榜首的喜讯就被传话的女官带来了。


“白云、白云!陛下!”


忽而,遐思中的白云在一园静谧里,被来自身后的细微呼唤声敲醒。


回转身望,一群兰桃春菊的鲜艳颜色都矮下去,安静了:姐妹们臻首向地、光脚的穿鞋的,各色鬓发半散的,总之瑟瑟抖着全部双膝跪下、伏地行礼。


白云连忙转头,看清正从演厅阁楼上走下来的——黑袍灰发的高大女人。

女人脸色如何,她看也不敢看一眼。


随着阔步而来的踏地声越来越近,她在鼻间暗暗急吸一口气,心中强自镇定,垂眸朗声说:“不知陛下光临!艺女司诸位有失远迎,请陛下恕罪……”就也欲双膝跪下行大礼。


“你怎么了。”女人温和出声,一只大手接住她握笔的两手,轻松消去她整个人向下的力道,将她直接抬成了站姿。充满柔和之色的灰眸子直直对着她的眼睛,眨眼说,“你从不这样大跪……怎么了?今日一见孤的鬼面,丑到心惊、站不稳吗?”


白云几乎能听到源自身后各位姐妹心底的抽气声。


“……陛下玉面英姿!白云怎敢……”她那自然含有冷意和媚色的上挑眼里,一下子就能泛出水亮可怜的柔光,说着又要行单膝跪礼。


“好了,孤与你开个玩笑,你这样慌神,倒真显得孤像是鬼。”陛下懊恼地皱一皱眉后,更加让饱满的红唇泛起笑意,硬是暖手使力、又将她抬了起来,“孤有所失言,这番就别跪了。你记得白卿?他是你的主考,今日来内宫献墨宝,极为有趣、带你瞧瞧,就当松下紧绷的心神。嗯,看你这笔杆……”


女人只往下扫一眼,就看到了她手中旧笔杆,看到了裂缝里洗不去的墨迹,遂握了握她的温凉指头,笑说:“孤今日,准备赏白卿几样文房之物,还愁赏他太多,叫他翘了尾巴!正好登殿试在眼前,你这旧文具是不成样子了,带你从中挑几样喜欢的。对了,你的眼镜呢?不习惯戴?”


白云看见陛下似是天真地一笑再笑。

那笑稀罕,她仔细看了看,渐渐发现陛下的脸虽清癯、脸型却偏圆,眼睛好好睁开些、也偏圆,就连高鼻梁之下的鼻头也是偏圆润、微微翘起的。


这样一来、露出唇的犬齿竟也显得俏皮,整体如小兽凶猛可爱的圆脸安在了雌狮的一尊壮躯之上。

如此细看陛下,加之手心暖意源源不绝,她脑中直嗡嗡地响,口中按照情理勉强对答:


“……白云很是珍惜陛下所赐。除温书时戴着之外,其他时候都仔细收好在寮内。”白云说这话,背对一众不知情的姐妹,实在不好意思。


“伺候人的物什而已、无须珍惜至此,去戴了来!孤就在此等着你。”女人说罢松开她,紧接着背手上前两步,收了笑容,对娇嫩女子们语气平和地说,“艺女司现此毓秀状元之才,非有众人和谐相调、友好扶助的基础不能成之。福地才出福人,孤已下旨赏之——艺女司今年年俸,按双倍发放。谢恩平身罢。”


“谢陛下隆恩……”


白云将降旨声和谢恩声全听在耳朵里,知道这是陛下强硬地用一笔钱物,帮自己爽快打发了日后可能来讲旧情、攀关系的难缠之人。


陛下故意让自己未走远就听见,是强硬地让自己承下了她这份好意吧。

又是不让跪,又是要带自己看戏、赐笔墨,又是为自己赏遍艺女司上下……

说陛下的态度,实是将自己宠到了极致。但如此清晰地叫自己知晓主上施了何等隆恩,又为白云心中添去一丝冰凉的警醒。


……


白杉生面庞泛紫黑,留长须美髯,在白云对考官的印象中很有一番威姿。今日刚照面时,也互相寒暄行礼……


此时,他却狎昵地凑到宝座之上的女人身边。


“陛下,错了错了!”他指着桌案上的白绢,手狂抖,整个人是歪眉斜眼的发癫状,“哎呀哎呀!你这一词写的行草!行草、不是行书!书体又有北人常犯的以圆代方之错,陛下,说了你总不听!屡教不改、差生!该用戒尺打手心!”


“放肆!你斥起孤来了!滚下去!”女人起了吵架的兴致,用混胸声浑厚地凶道。


白杉生还仔细盯着陛下的作品,嘴里念念有词,竟用指头直接去沾陛下砚中的墨汁,要在她的白绢上作涂改。


“说了!滚下去!”女人边托腮笑骂、边伸手扯白杉生胸前衣襟,轻轻一推。


男人被推得轻跌了一跤之后,居然开始哭喊耍赖,从通向王座的两折阶梯上骨碌碌、慢慢地滚了下去,边滚边往脸上抹墨,抬起黑黑五指向天呼喊:“哎呀!暴力行径!哎呀!苍天无眼,降此暴君!”


值守的宫人们未流露惶恐脸色,竟面向白杉生吃吃而笑,陛下也红唇轻启,很快露着獠牙大笑出声。


看来白杉生经常如此失态,陛下也借着场面、由着性子发狂——白云些微吃惊地望着这荒诞不经的景象。


第一次进来“琉璃宇清宫”,以她准国生之辈被安排在末二等座上,倒不失规矩。


从此处远看,大殿之中烛火稍暗,比起前朝装饰,应是只换下了金漆桌椅,换成乌木造的。殿柱上多了些鬼面鬼身的浮雕,在暗色烛火映衬之下,众鬼形态表情摇曳更显可怖。

除此之外、匠人实际上将它们刻画得强壮健美、或空灵纤细,精细异常,反而称得上正经的工巧艺术之物……


“此间、四周空中、众鬼齐聚,是为地狱!地狱!”白杉生却指指那些浮雕柱子,恐慌地就要奔逃。


“站住!还没让孤赏评你的字!将白卿墨宝呈上来!敢批孤是差生!若你写得不够好、孤将你立斩于殿内!”


陛下怒目圆睁,半披散的灰蒙蒙怒发几乎向两边炸起,她以砚台作惊堂木砸下,砰的一声、墨水向前飞溅,声音震响大殿四角、如同放了一记火铳。


女人恐怖的力道将白云惊了一惊。


白杉生,突然被那一击弄清醒了似的,立即跪地拜求道:“陛下、且慢着!那可是出自墨多大师之手的虎鬼面镂空精雕,石料出自墨水老石坑,紫红泽光天然胎孕者、不可多得!白某方才摸那一下,感到触手石理微粗、哎呀,真美!发墨如油……是好东西,经不起在桌上这样摔打!”


“哦……”陛下将宫人呈上的绢书接过、细看毕,灰眸凌厉地斜了白杉生一眼,嘴角似有忍笑之意,只说:“嗯,是好字。”


“哈哈……臣、尽当为陛下呈上顶好的得意之作……”白杉生搓起两手,脸上开始露出谄媚之色,眼皮不受控制地一跳一跳。


白云遗憾地想,果然癫狂还在发作当中,只为贪图的文房宝物、作片刻清醒吧。


“嗤、以为孤不明白?你凑来孤的案边、龌龊地将这砚台细摸了七八遍,如同猥亵、恶心至极!孤给你、给你!哈哈哈!”天鬼大帝嚯然站起,手上看似随意地掂那脸大的墨砚,指头却是滴墨不沾。


“你不要给臣!快给臣!”白杉生就像闻见鱼腥味的大猫那样冲上前去,举起墨绿色衣袍前摆,左右摇晃身体想要兜住他的宝贝。


“去你的!接好了!”随着女人一声呵斥,大手使劲,将砚台丢长枪那样抛了出去,结结实实一记,正闷闷砸在白杉生胸前。白杉生痛得闭眼,墨汁刷地溅了他一脸。


白杉生,傻笑顿起,将他的宝贝砚台往衣袍中一卷、就啊哈哈地笑着向外落荒而逃,满脸满身黑乎乎的男人拾阶而下,像捡了包大白馒头的流浪汉。


白云直看得胸口痛,扶了扶眼镜、蹙眉凝望。


陛下站在高处、似乎松了口气。


她面色很快恢复如常,令人清扫污迹,又指挥宫人将备给白杉生的赏赐物品全赐给白云。


“说这白卿,觊觎孤的那块宝贝砚台该有半年了。”陛下落座于黑漆云纹鬼面座上,远远地向她微笑了一下。


她将两手展在案上撑着,在黄暗的烛色中淡道,“看你瞧得不大开怀,恐怕是不喜如此闹剧吧?嗯,罢了,这些东西,你拿回去,不喜欢的,就转赠给相熟的……随你打发,不必谢恩了。”


“陛下御赐文房宝物、实在贵重,白云感激不尽,谢陛下隆恩。”白云还是妥当地站起来弓腰行礼,起身时手理白发,展露清澈眼波、道:

“白云觉得,陛下做此一堂戏、赠白主考案上宝物,陛下得戏耍一刻的开怀、白主考也得其所愿之物,是有趣的。”


“孤……”女人顿了顿,唇间却逸出一丝嗤笑。


她让宫人全部退下,才将桌案上撑的两手收了,泄力靠回高座的椅背里:“开怀……?”


白云顿觉自己方才的说辞有不妥,见陛下深呼吸,向她露出了类似苦笑的、十分疏离的表情:“孤,异于常人,鬼面獠牙……又有疾、常狂怒不能自抑。见了白卿,不过是见了同一个笼子的困兽……

戏耍他的癫病,如同戏耍孤自身,每回召他来写字发狂,只为提醒自己……孤,并不是世上唯一的怪人。


……孤戏耍自己,自揭伤疤痛彻心扉,何来开怀。”


白云闻言喉头稍哽,正要改换言辞说一些中听的话,陛下却即刻起身,向后侧的内殿走去。


那高大挺拔,背披灰发的女人,失去了些故作姿态的君王之威。漠然行至宽屏风之后,身体被遮住一半时,她又停步。

陛下微侧过脸,对她说:“有些话,孤这几日想了想,待你有资格登上殿试、凭借自力入朝为官之后,再与你细谈。


你还那么年少、在郡试一举夺魁,是很不得了,但登殿试考卷难度更上几层,现在说那些杂事,会扰了你备考的心绪——并非什么性命攸关的大事,莫要太过担忧。


况且,孤已决定无论如何、此后……护你周全。


香香侍卫……驾车在外候着、让她送你回去罢。孤整日发怒、头痛难忍,不得不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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