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怎么太完美

作者:逸话光语(E犬原创)
更新时间:2024-09-01 0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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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定……

无论如何。护你周全?


白云诸般情绪难消,泄下一口气,深深坐进马车锦榻(这次的座位几乎有她身高那么深,感觉上明明就是床),好久抑制不住胸内心乱如麻,方才殿内高处传来的一句句好言化成线,缠若柔韧金丝、绞得她心痛。


陛下。这位年轻女鬼君是知道了自己的什么?

是什么让她温声吐出如此紧贴自己一颗赤心的承诺,要尽数解除自己的警惕忧虑?还用“无论如何”给自己兜底……难道是陛下心思阴毒难测,竟以真挚之言引诱自己露出马脚?


可,若所言真为真……那么这件事需要陛下反复斟酌去做下决定?又是什么,给了她“决定”的力量?

只是因为自己的色相、才学吗?


白云被这些只能称作揣测,不能称作正经谋划的思绪逼得头脑混乱,最后甩甩脑袋,思考归于核心一点:对此,我还需要怎么走下一着?身为白云,又能怎么做?


马儿在前方呼噜噜地发出喷鼻声,它们略有不安地踢踏宫砖铺不及的碎石马道,将石子踩出擦擦声。


侍卫香香用纯花女族语斥了一句,对陛下母语有所研究的白云,立即听出她齿间咬的是恶狠狠的:“混蛋。”


她直觉不对劲,欲斟酌出言询问时,香香硬直的声音已经从前传来:“白云姑娘……白杉生那厮发狂,未叫您受惊吓吧?如今直回艺女司吗?”


嗯,直接回,拜托您。

不,不对。香香侍卫向来直白,这会心情不豫,定是话里有话。


白云一下子端坐重启头脑,很快唔了一句,故作纠结道:“白云自然无虞,只是白主考此番作疯癫之象,未曾引得陛下欢颜,陛下至阳之人、君威甚烈,然而想是此因诱得头风时常发作?对白云也避而不见,白云担念不已。纵得珍稀之物作了赏赐,亦难解此番忧思。”


“……哎,长年如此,身不由己。陛下开国、需做至阳至刚之君,才可威震天下使四海归服。但以我之见,陛下本身却实非至阳至刚之人。何况万物负阴抱阳,就说人间、哪里会有精纯的至阳、至阴之体呢?不过,此病亦有缓解之法,白云姑娘不必太忧心。”

香香才语露满意,驾车快速地启程了。


她朗声说:“这段直通向徐风宫的路铺了新石子!军中用的尕哈川黑马悍烈、蹄子坚硬,跑起来偏于粗野畅快,但不稳当。哈哈!这王都北苑的栗毛小母马,用来拉车骑乘是少了些颠簸,但小马蹄薄敏感,不易适应新路,跑起来些微地甩蹄子呢。”


“承蒙香香侍卫好意,白云未觉得有任何颠簸不适,确实较之前更平稳了。”


“噢,弄来这小马是陛下的主意——说起来,陛下还特准白云姑娘的车驾上宫砖行驶呢。只是陛下圣驾如今就在后面,我不敢在前先行,请白云姑娘稍作等待,前方转弯后,我立即上砖地行去。”


“虽有陛下恩准,但皇砖上行车是正三品以上大员上任之礼,白云不敢担陛下隆……陛下圣驾?”车厢昏暗闷热,她反应过来,懊恼自己今日脑子恐是锈住了,重要信息一概接收不到!她猛地撩开帘子向后望——


见春日清润的薄冥中、一辆漆黑巨硕的鬼旗四马车驾呼啸而来,恐怕是嫌有噪音、未摇成串的鬼纹铃昭示圣上驾到,年轻驾车人神色也凉薄坚硬、不言不语。扬鞭甩地清脆,马鬃乱舞、马蹄重击宫砖。


景象沉闷,如同地狱冥差载鬼一车,却因载着那位“陛下”,而不叫她觉得可怕。


陛下很累了,在里面睡着吗?那车太颠簸,她的头痛会更严重的。


白云极力抑制对她的关切,攀上窗沿双目不瞬地看着,一车黑肃从眼前疾驰而过,只在眼睫处留下阵凉风。


“陛下刚说内殿休息,如今又是何处去?”她忙问香香。


“哎呀……恐怕今日犯得厉害了,不得不叨扰病中的荼燃殿下,看方向确是往徐风宫去的。”


香香说到这里,忽而失去那份一直替陛下说好话的气力,难堪道:“陛下与义姐荼燃殿下,是过命的交情。殿下将幼年失亲的陛下捡到自己膝下抚养、为姐又为母,还长久担着陛下的教母和军师、助陛下登基为王……两人言谈互动可能时而不符义理,白云小妹既是与陛下真心相悦之人——香香也替白云小妹怪之,但……请多谅解。”


相悦之人?原来如此。


白云一下子从香香口中弄清了自己的定位,弄清了身在白云名号下的自己应当具备的行为准则。


既然贴身侍卫都这样说了,为达目的,自己大胆地担了这个名号才是正解,过分小心踯躅反为忌。


“真心相悦……?白云今日简直若无用之人,既然还担不起为陛下抚慰心绪的职责……怕是隔着一层心防,在陛下心中,还配不上这相悦一词。香香侍卫、莫再说了。”她故作落寞,大胆将自己当成感情上的受害方。


“你……白云小妹,陛下还有一件吩咐。”


“白云敬听。”


“陛下知道,白云小妹自小养在深宫、闷得慌,参试的几次三番都想独自出宫转转。但艺女被教导娇柔顺从、身无半分武艺,陛下自然担忧你的安全。

五月十五登殿试结束后、陛下大概还在御西苑围猎,就着小拙将军暗中保护白云小妹,小妹一人可放松些,就当身后无人,在王都灯火通明的大街逛逛,别走那些小道便是。”


“小拙大将军?这如何使得!听闻朝中已谈论小女子是妖女惑君、陛下此次欲置小女子于何处?白云惶恐不堪!”她使声音颤抖道。


“放心放心!此事只有几人知晓。第一、小拙将军从前就是陛下身边暗卫出身,陛下全然信得过。第二、将军这段时间便衣回都执行任务,根本没几个人知道她在王都。”


“……既如此,白云领恩,深谢陛下。”


马车快要行至大内东南的徐风宫前,香香意欲提早转向,可怎奈白云已招眼望见了陛下的鬼驾。想起荼燃,不得不看上一眼来确认情状。


短短几句对白交锋,她已然掌握了拿捏这位香香的核心手法,只扒着窗向前方弱弱念一句:“香香侍卫……白云只想亲眼看看陛下是否安好,如今还没资格陪侍君侧,远远在这窗帘缝的一角望着便是。”


可怜可爱的香香便被玩弄于股掌之中,同情心起、就依她了。


白云谨慎而惴惴,透过陛下赏赐的眼镜望去百米开外,画面清晰通达。


荼燃,是她。

腿脚不便,被四个跪地的宫人用软垫担子抬在殿门前。

她比陛下发色稍浅、光泽干枯的银灰色秀发全然披散,脖子以下被笼罩在枯萎蔷薇般颜色的大氅之中,给人以残花堆叠、层层蒙住了口鼻的窒息感受。


她的脸色失血,白得像纸,五官形状却艳丽、阴柔到令人生起全身粟粒。让白云想起,本朝民间有这样的志怪传说——


某年大旱,从水位下落的黑漆漆小潭中,现出一女人的白骨。

同年同月,延续七百年之久的南乡望族,全家上千口人突然齐齐暴毙,死状惊恐,死因不明,百姓为之哗然。


原来那白骨的主人曾是官贵家的小姐,与情人私奔,却被贪财好色的负心汉所杀,抛尸荒野潭中。

负心汉拿取死人的细软做盘缠,南下行商发了大财,自此家业繁昌、人口兴盛延续七百余年。

却在家业最鼎盛时,一夜之间人死财散化作一场空。


原来那女子死后,从久溺潭中的白骨间生出怨灵,灵偶尔修成了精,精经由努力、修成了美丽的人形鬼怪。

如此鬼怪在极短的时间内,排除万难修成鬼中圣主、将鬼做到极致,定力刚毅且变幻自由,随着心意纵横于阴间人间。

这鬼圣掌地狱苦痛磨炼诸事,简直和神没有区别。


而上任不过人间百年,她就挟着地府中那负心汉的魂灵亲自进入人间、在他眼前夺取了他一家子孙的性命,后狂喜无制地撕碎了这负心汉的魂灵,叫他不得超生。

此举定然有违阴间法度,鬼圣亦要落得个身死魂消的下场,可她含笑无悔。

鬼圣的属下和友人(友鬼)们得知此事,拼力换回她的元魂一缕,自此无论女子身在世间阴间,都有万鬼穿行、护她无虞。


志怪作者有批:

财色欲来熏,恶意心中起,总归报应至,空空一场落唏嘘。

妄语鬼神非典经,但此一讽诸君听,勿使人间恶棍盈,竟造阴间满善灵。


白云小时读那志怪话本,虽然被插绘吓得连夜怪梦,但也尤其为鬼圣一路披荆、只为报仇的刚强定力折服——君子报仇,十年未晚——以这样的道理和感悟苦炼心志,白云才能走到今天。


话说回来,白云觉得荼燃实在太像插画里刚被溺死在潭水中的女人了,不由得回忆起了小时候夜里做梦,梦见在黢黑冥河边见到那鬼圣,被鬼圣抓紧袖子、不叫自己走……



荼燃。

以将死的储君之身活在世上,面上全无怨天怨人之感,就像那一身苦痛都不存在似的。荼燃勾唇巧笑,整个人是一团暗红色、愉悦靡丽,弥漫异香的雾霭,她期待着迎接、爱抚、吞没这位疲惫的君王。


夜色追逐笼罩在墨色车马之上,白云趁隐约微光、屏息而望,陛下——女人脚步沉重地掀帘而出,缓缓走去、竟双膝跪在荼燃面前,没有一点君王的样子了。


她对荼燃动动嘴唇说了什么,将头颅搁在她遮盖大氅的膝上,好像自愿献身进入一地败花,被腐朽的浓香淹没吞噬。


陛下……面上陡然露出舒悦满足的神情,脑袋似是不再痛了。她松眉、鬓发微乱,急切伸臂勾上、手指抚摸荼燃的细颈,指腹触摸那死人一样纸白的脸庞。


白云没有见过,如今见到了,陛下那圆星一般纯真无邪的眼眸……向怀抱她的人投去了依恋甚浓的眼神,向不知本质为何的温柔环抱、投去了索求的眼神……甚至,是像小兽向人类乞求一口果腹食物的眼神。


鬼一样的荼燃,却绝对是陛下的不可或缺之人……

白云受到视觉和思维上的双重刺激,喉间紧痛地吞咽。


又眼球震颤地,见荼燃勾唇、热切俯身而去——她的唇太丰满,会给予陛下柔软触感的亲吻,滋润的、香泽水一般的吻,落在陛下的额头、腻到鬓角耳际,又……

凑在她耳边、撩开她的长发,啄吻她略微招风的圆耳朵,两根手指揉捏她的耳垂耳廓、对她耳中私语……

简直是没完没了的私语。


陛下似被对方唇中吐露的咒语催眠,逐渐眼睫轻颤、闭上含星双目,她松开紧绷的口唇,面上漾起神魂颠倒、任人无尽采撷的脆弱光色……那神情,全无平时的冷硬凶猛、煞是柔媚、美艳!


与荼燃的阴冷摄人完全背离,在荼燃的蔷薇枯骨中刚孵化出的陛下……这女人,周身氤氲着软和、包容的气息,因温暖安馨而引人目光深陷。


思及她的温暖,一瞬间白云的手,仿佛正被握在那天陛下暖热的手心当中。她才回忆起暖热之内暗藏的包容之情,不由得一阵颤栗、飞快地丢开锦帘,小声喘息着将自己封闭回黑暗里。


先前几眼看过去,引起她遭了一记闷棍般的心乱,还可以归结原因为:那场面迷乱,既然陛下亲近荼燃已到了如此地步,她担心不能超越荼燃在陛下心中的地位、不能在之后全然获得信任、掌控君心。


而如今的轰然心乱,却是因为瞥见了陛下身为女人、无防备的纯真诱人之态,还有陛下特有的气质,那温血脉脉般湿润的、几乎挥发出周身的极致暖意……


令人,想立即忘情地投身其中,无论激切、失了章法地进攻,还是被她反过来攻城略地、打得丢盔卸甲,直到身心全然在她体内融化成水、蒸发成雾……也想沾得她一星半点的光彩。


白云十年磨一剑,根本未想过什么男女情爱之事,以至于身为娇嫩柔弱的艺女、会对女人的柔媚姿态猛然动心,更从未料到过。


就是在艺女司婆子的引导、姐妹们私下闲话的熏陶中,小小年纪就通了那伺候纯花女族达官显贵的本事,白云也仅仅将其视为必不可少的傍身手艺,视为达成目标的必要手段。


可狂暴、忧郁的陛下,她的本色,怎么会纯美如斯。

竟觉得太完美。

竟觉得……好生喜欢。



那晚之后,据说陛下容光焕发、连朝三日,处理完手上政事之后,就提前去到御西苑春猎,她便再也没见过陛下的面。


不知是不是陛下的旨意,第三日朝会结束后,香香侍卫派人送来了今日朝上陛下再次审阅、准用的《登殿试考场守则》。


白云之前阅读过许多遍了,将拿到手的册子仔细翻了翻,并没有掉出什么别的东西。却终于发现陛下红笔圈出一处,字迹重处的朱墨还微微湿润着,看见她用颇为清秀圆融的字迹、连笔飞扬地批道:


……兵卫严设。舞弊前科者,脱至亵衣待搜。然搜索衣物,均不得触碰发肤,画朱线隔五尺视之。

去年偷亵女国生之事屡发不报!(小字:亦有一例明亵男国生者)而后各为辩辞,孤厌极怒极。

尔等若难制畜手,手不欲留,孤亲斩之、以解尔等重负。


白云阅罢她孩子般的气话,禁不住鼻间呼一口气、面上露出了微笑,将册子贴在胸口处、向香香说:“多谢,有陛下的这亲笔批示,想必考生们于搜身之事要安心多了。”


“陛下……今天本想再赐小妹些墨砚的,又念重复之物相赠无益、徒增累赘。过后似是灵机一动,将这册子抽了捏在手里许久,遣我送过来了。”香香迫不及待地透露说,“等着我回去传达白云小妹的反应,才肯启程去御西苑呢。”


白云握着为考生着想的君王批示,仿佛又见到了眉头紧皱、犬齿压唇、怒气难抑的……她,充满生意的脸庞。


陛下应该也从香香处知晓了,自己目击过她那与荼燃亲密纠缠的一幕吧。这三天过去,看来陛下不打算向自己多解释说明什么,只特意遣香香送来考试相关的东西,是将那不变的挂心呈下,叫自己见此一斑。


荼燃是陛下特别的人,救命之恩,为姐、为母之恩……实在难以替代。

然而在她心中有特殊地位的人,自己也可以是。


陛下坦然,自己反倒安心陛下和荼燃之间没有什么特殊的……不,不是安心,是能坚定继续按计划进行下去的……决心。


“白云定不负陛下多番呵护之意,安心备考。白云听说御西苑三年未猎,林中山上,野猪、野熊尤为凶猛,白云思之不安。愿陛下于政事繁杂中获游猎利兽之娱兴,也万请陛下万事戒初戒盛,留意勿伤圣体。”


“哎!”香香摸一摸鼻头上的细汗,乐呵呵地答应了,“小妹不知道,你一句劝诫、真顶咱十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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