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误解②

作者:初春芽桜
更新时间:2024-07-19 1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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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东京是这座世界第一大都市一日之间最安定的时刻,既没有上午车水马龙的嘈杂,也没有夜晚灯火阑珊的绚烂。

即便身处品川区,此时的街巷间也只余风儿轻轻拂过的沙沙声与枝头鸟儿的鸣叫。偶尔会有走街串巷的邮差,蹬着脚踏车拖起一路的链条声,在道路交错处叮叮叮的拨弄几响车铃。

但亚塔明的家中可不像街道上这么安静。


“随随便便的给我插手别人的事情……”亚塔明青筋暴起,两手攥紧的金属球棒高举过头顶,就像握着武士刀一样径直朝着因慌乱大喘着气的皆月皋月劈了下来。

“乖乖去死吧!”明大喝一声,那刚刚就在墙框上留下凹痕的球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皆月抡来。千钧一发之际,皆月身体本能的后撤步,右手擒住自己胸前的书包背带,借着躲闪顺势将书包从身后拽下。只听见啪的一声响!明充满杀意的挥棒砸在皆月举在身前格挡的书包上。隔着这两层帆布和里面七八本书,皆月顶在身前的两条胳膊都震的发抖,可想而知明刚才的挥棒究竟用了多大力气。

“为……为什么啊?你真要杀你父亲?”皆月用打颤的喉咙挤出声音问。

“你这种父母都是正常人的家伙懂个屁啊。”明回答说。她话音刚落,面前的皆月就丢开书包,趁人不备两手抓紧了球棒。明刚反应过来,正要一把拽回球棒,哪知皆月这看似瘦弱的姑娘竟升起一股怪力,强行把那球棒扯出了明的掌心。

球棒被皆月夺得,她便奋力朝身后一丢,扔进了明家的客厅深处,让明没有机会重新夺回武器。皆月流着汗,明这家伙的确力壮,只是方才那不到一分钟过招就已经让皆月有些体虚了。虽然自己比明高出半头,可是力量上的优势并不明显。

幸好已经废了明的武器,要是纯打架的话她不一定会输给明,何况自己的力量还略大一些。皆月这样想着,恍惚之际被怒火中烧的明奋力撞倒在地,明骑在皆月的身上,压的她难以挣脱。她还没来得及反击,一双强劲有力的手直接掐住了皆月细嫩的脖子。

这样下去会被掐死的!皆月心想。她也抓紧明的手腕,试图把明掐着自己脖子的双手掰开。那双能目测死亡的赤瞳死死盯着明的脸———眉头紧锁、眼神空洞,似乎早已经陷入了癫狂。明几乎是疯了,那双手握的越来越紧,只用了几秒钟的时间就让皆月感到呼吸困难。皆月反抗的动作越来越小,唾液已经顺着嘴角流出,她修长的双腿几乎无力继续踢蹬,视觉中看到的明那恐怖的表情越来越模糊。

十几秒过去,皆月已经不行了,抓在明手腕上的两手无力的松开,接着垂倒在地板上。她的脚跟抵在地面,脚趾弓在脚心前,用最后的力气做出最后的反抗动作。

“不要死……”皆月的双目已经翻上了白眼,泪水已经流过了半副脸颊。回忆走马灯似的在脑海中涌现:小时候第一次过生日时妈妈亲自做的蛋糕和特地请假回家为自己庆生的爸爸;刚入校不久时堂本老师探望住院的自己时送给自己落课的物理笔记;第一次救下小町同学那日黄昏的景色……

生活的美好在皆月的记忆中并不多,残酷的回忆渐渐占据了主流:奋力也没能救下的生命;不明真相而厌恶自己的那些同学;今天从学生指导室回教室一路上听到的辱骂……还有那时没能……

但是死了的话,就什么都不用去看了。

脑海中残存的意识放弃了求生,迎接了死亡的怀抱。那双眼皮再也撑不住,轻轻的合上了。皆月感觉自己的意识游离着,仿佛自己就在一片温暖的海洋中缓缓下沉、下沉……直到触及那铺满白沙的海床,再然后自己的尸体大概就会被微小的浮游生物分食、被无数珊瑚虫当成寝床,最后自己变成了一座五彩缤纷的珊瑚礁……

似乎也挺好的啊……就算谁都不去拯救也……

黏糊糊的触感突然遍布脸颊,一只呦哭着、大致看得出是个人形的怨灵扒在皆月的身前,虽然怨灵没有五官,但恨意却写满了她无表情的面孔“为什么……你没有来救我?”

令人发毛的哀嚎声在皆月耳畔不停回响,顺着怨灵的肢体爬上皆月的还有挥之不去的惊恐情绪,骤然间,恐惧感已经达到了巅峰。无数黑色的雨滴穿过海面,但并没有溶化于逐渐冰冷的海水,雨滴们依旧如箭矢,飞蛾扑火般奔向被怨灵缠住的皆月,直至最先到达的雨滴击打在皆月的额头……

猛地睁开双目,眼前是亚塔家玄关的天花板,还有亚塔同学啜泣的的脸。

泪水如细雨,淅淅沥沥的淋在皆月那洁白如雪的脸上。皆月大口大口呼吸着周围的空气,过了好一会才平静下来。

亚塔同学在哭,而自己居然枕在亚塔同学的大腿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皆月……”又伤心又害怕的亚塔弯下腰、掩着面,用被眼泪模糊的棕色眼瞳愧疚的看着枕在自己大腿上的皆月皋月“皆月……对不起……”

那个平时就知道摆个臭脸发脾气的亚塔明此时哭的梨花带雨,和刚才要杀自己的那个样子判若两人。但皆月看的出来,明哭泣的神色中满溢的愧疚感是真情流露,皆月又转了个头,本应倒在走廊柜子旁明的父亲的预知尸体竟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了!难道……

皆月又转了回来,闭上眼睛,长舒了一口气。预知尸体消失了,亚塔同学已经不打算杀她父亲了,至少今天是这样……

但是……明天之后又如何呢?

皆月睁开眼睛,与一脸愧疚的明四目相对,问道:“亚塔同学……为什么,你会想要杀你父亲呢?”

明一言不发,只是轻轻用双手抱住了皆月的脸颊。原来亚塔同学的手平时这么温柔,皆月感受着亚塔手掌的肌肤触感,她想起了妈妈的手的触感,那是只有经常做家务活才会有的肤质———细腻柔和并带着一点操劳的僵。

这双手,为什么刚才要被用来杀人……

皆月继续说道:“要是真的杀了他一定会后悔……”


“这种事情我当然知道啊!”


明那一声质问般的哭喊后门把手扭动的声音紧随着响起,哒哒哒、哒哒哒,汗滴从明的额头冒出,听见这个声音她就知道父亲回来了。

“开门!开门!”明的父亲在屋外呼喊,明摇了摇头,皆月见状也从明的大腿上坐了起来,让明走到玄关开门。

“怎么把门锁上了?哦,同学吗?要不……”

“不用,她这就走了。”明望了一眼皆月,便从父亲手中接过了门把。

那扇一度阻隔生与死的铁门敞开着,明沐浴在下午的冷风里,还未流尽的泪凝在了眼眶中,她轻轻摆了下头,示意皆月出门来。皆月明白了她的意思,便拖着虚弱的身体踏出门框,来到了亚塔家的外面。

亚塔同学没有看她父亲一眼,只是轻轻的合上了家门。她领起皆月的手,一路沉默着走到了家附近的公园,坐在了一处小巧的秋千上。

“就这里吧。”明的声音依然带着哭腔。

皆月坐在了旁边另一个秋千上,迟了一会儿才讲话:“是有矛盾吧?”

“嗯。”

“没办法和你父亲谈一谈吗?”

“你傻不傻。”明回答。

“为什么?明明他看上去好像挺温柔的样子……”

明咬紧牙关,拧着五官,然后用力掀开自己的上衣。映入皆月眼帘的画面让她终身难忘:腰间大片面积的淤青,形成的时间不短了,已经随着亚塔明长大的身体而摊开在皮肉上,但还是能看出是脚踹的痕迹。

待那掀起的衣襟落下,亚塔一手攥住那一处的衣物,就像在遮掩一样。“你应该明白怎么了吧?”她说。

皆月当然看的出来,亚塔同学遭遇过家暴,而且不止一次:她腰上踹击的痕迹形成的时间不一,有些已经蔓延亚塔的整个侧腰,至少是十三四年前形成的;有些还能看出来脚印的轮廓,形成的时间大概不超过五年。

“我上小学的时候啊……有次放学后和朋友出去玩了,然后才回家。那家伙明明一直都很晚回家的,结果那天不知怎么的回来的就很早的样子……”

明缓缓讲述着过去发生的事情,让一旁倾听的皆月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于那天:


“爸爸,我回来了……”

尚且年幼的明走进家门,父亲坐在客厅的一角沉默不语,桌子旁的地板上有一块摔烂了一点的草莓蛋糕,听见明踩在地板上的脚步声,沉默多时的父亲愠怒着开口:“真晚啊。”他说道。

“我和朋友出去玩……”被愤怒吞噬理智的父亲根本没有听明的解释,哪怕是其中一个字,他自顾自的凑到明的面前嘶吼:“你爸爸我难得这么早回来了。我还想着你一定会高兴的,都给你买蛋糕回来了!在爸爸我一个人等你的这段时间里,你居然比起爸爸优先选择了和朋友出去玩吗?”

男人的表情狰狞的像头怪物,幼小的明被父亲暴怒的样子惊吓的丢了魂,无助的她支支吾吾的继续解释着事实:“不是的……因为我不知道啊……”

一脚猛踹直接把明踢飞撞在墙上,恼羞成怒的男人丝毫不在意孩童真诚的回答,哪怕那是他的亲生女儿。从他动手家暴的一刻起,无论他有什么理由,妻子的离去也好,事业的不顺也好,此时他再也不是一位值得可怜的人,而是迁怒于他人的无能鼠辈、一个虐待儿童的混账……以及最重要的,一个失败至极的父亲!

明捂着侧腰,幼小的身体经不住这诉诸暴力的一击,剧烈的疼痛让她眼冒金星、意识游离,一时间恍惚到分不清现实与幻觉。

“你也和你妈一样吗?打算背叛我吗?反正比起你爸朋友更好对吧?你说啊!”

父亲的怒吼像浆糊一样灌进耳朵,强忍疼痛的明根本没听清父亲在质问什么,她哭着,本能的摇了摇头,就像尚在蹒跚学步的幼狮在凶恶的豺狼面前乞求能绕自己一命般。

“那,爸爸是最重要的对吧?”

亚塔明用力的点头,生怕自己的回答会被父亲忽视,转而再度招来一顿毒打。

明的父亲阴森着脸,巨怪般的手指头指了指被摔在地上的蛋糕。

“那么爸爸给你买的蛋糕,一定很想吃吧?”

明转过头去,静静的看着那块摔烂的蛋糕,很快就得到了父亲暗示性的催促:“很想吃,对吧?”

她爬了过去,捡起那块蛋糕,犹豫了一下便塞进了嘴里。蛋糕很甜,草莓也是明很爱吃的水果,可是她从来都记不起那块蛋糕具体是什么味道。

她只记得那天父亲在自己身上留下的不可磨灭的伤痕,还有她咽下那块蛋糕后,父亲脸上挂着的狰狞而满足的邪笑。


这,只是亚塔明童年家暴经历中最印象深刻的一次。

其他的,明不愿意讲了,只要回忆起那些经历,身体上的淤青就会隐隐作痛。

皆月沉着脸,表情中充满了不可思议:那个看上去温柔和睦的中年男人,背地里对亚塔同学下过这么多次毒手,人类真是不可貌相。

她咽了口唾沫,迟疑的问了明一下:“没……没办法住到你母亲那边吗?”

“我又不知道她人在哪……”明刚说完,那双眼睛又突然变成狮子般的神色“不对,好好找找的话或许……”然而冒着金光的眼睛很快又暗淡了“可是,她是什么样的人,我都忘记了……”

明见过亲生母亲的时间,也就只有断奶前那几个月的光阴。母亲的样貌她都回忆不起,这样她怎么可能找得到人?

“尽量去拜托人帮忙找嘛!我也会尽我所能帮你的!”皆月大声说道“如果不嫌弃的话,我家随时都欢迎你来住哦!”

明笑了,这还是皆月第一次看到明露出如此温柔的表情。一头秀气的金发变得柔如绫罗,两只褐色的眼瞳炯炯有神,她的双唇微微上扬,不露齿的在脸上留下含情脉脉的笑容。

“说起来……”

“嗯。”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今天打算杀人啊?通灵吗?”明好奇的问皆月。

“我觉得应该不是通灵,只是能看到而已啦。”皆月回答。

“看到什么?”明又问。

皆月顿了一下,过了几秒钟才有点弱气的开口说道:“尸体。”

一瞬间,海量信息涌入亚塔明的大脑。虽然经常旷课,但她对骗子月的校园传闻记得很清楚,还有那几次皆月很冒险的行动:上周从4楼跳下来、用金属发夹插电插座、一年级时皆月在运动会上撞翻人塔……

皆月能看到尸体,那些尸体、只有皆月同学能看到的尸体会出现在死者真的死亡前。所以皆月的眼睛某种意义上能预测死亡的发生,她又做出过那么多次冒险举动,学校里的大家又总说皆月同学到处“骗”人会死……

“诶!”亚塔明当场因为明白了什么大事而惊呼起来。

“那你……原来说你是骗子月的那群人才是在骗人吗?”

天哪!亚塔这家伙竟然信了自己的话!虽然有人能相信自己有双目测死亡的眼睛让皆月感到欣慰,可是反过来一想,亚塔同学也太神经大条了,这么玄幻的事情她都能信!

皆月回答说:“不对啦……在她们看来当然就是骗人的了……”

那些看不到预知尸体的人以为自己撒谎很正常,自己并不能强求别人理解超自然现象。

但明不这么想,在她看来,皆月同学完全是遭受了整整一学年诽谤,怎么可以忍气吞声就算了呢?于是她抓住皆月两肩质问说:“为什么你就这么被她们随便说就算了啊!不会不爽吗?”

“当然不爽啊!但我也没办法啊!”皆月刚回答完,就看见亚塔的脸直接凑到自己跟前:“要不我帮你去和她们说吧?”

“诶?”

转念一想,让亚塔同学帮自己解释可不行啊!

“那你想杀人不就暴露了吗?肯定不行的啦。”皆月说。

“确实哦……”亚塔明为不能帮助皆月同学感到落寞,但马上又打起精神对着皆月夸赞道:“你这个人还蛮厉害的嘛!”

和之前被小町、美帆夸了一样,皆月白净的小脸当即红润了上来。

“我们去把那群叫你骗子月的人痛扁一顿吧!”明提议。

“那就有点……”


湛蓝的天空在少女的话语交流间逐渐变为了黄昏的天色,日轮被地平线一点一滴的吞没,五采交相的天色慢慢的只留下了夜幕的一抹黑。繁星自黑暗中显现,银月自另一侧的地面上升起,秋千飘荡的声音也随闹市区的华灯初上而逐渐止息。“差不多了,我该回去了。”明慵懒的伸着腰说道。

“回家吗?不要紧吧?”皆月很担心明还会遭遇家暴,对于明要回家去的打算很忧虑。

“没事啦!我不会杀他的。”明说。

“我不是指这个……”

“不用担心啦。我妈妈的联系方式什么的说不定就放在家里的哪个地方。”

“这样啊。”

少女们走在日落的坂道上互相挥手告别。

“那就再见咯。”皆月说。

“拜拜!”

可是皆月还是很在意明的情况,告别之际她又凑到明身前:“要是有什么事随时都可以找我。”

“知道了知道了。”明说着,害羞的表情突然浮在脸上“啊……还有就是……”

金发少女拨弄着发梢,娇滴滴的对着黑发的少女说道:“今天谢谢你哦。谢谢你阻止了我。”

“我才是……”

皆月同学微笑着,盈着热泪,感动、欣慰、惊喜,多种感情交杂于心,创造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感情。临别之际,迎着夕阳,她向亚塔同学说道:“谢谢你能相信我。”


夜幕已然降临,月光与众星之辉点缀这片纯黑的幕布。远方的霓虹灯按部就班的亮起,将不夜的东京覆上钻石般的华彩。

夜色下,对抗死亡的少女一路奔跑。对于她,一直以来,和预知尸体扯上关系的尽是些讨厌的事情。

但是现在看起来并不完全是这样呢!

所以……

皆月皋月还能够向前。


无论前方有什么在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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