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什么时候过来这边的？”
“八月初。”
女孩没有看她。这似乎是她一贯的作风。
“你妈妈呢？”
“她工作上有事。”
“你该早告诉我你在这边的，我也没有给你带点东西过来。”
她为自己犯的低级错误虚情假意地道歉。
“没事的，”女孩似乎也没有在乎，“祝贺你考上大学。”
曲野珉有些惊讶，没想到女孩会对她说这样的话。她什么时候也学会客套了？虽说挺生硬的就是了。但曲野珉还是彬彬有礼地回答：“谢谢。你过几年也可以的。很快的。”
“嗯。”
没过多久后曲野筱就离开奉原回家了。曲野珉也开始着手准备大学入学事宜。虽说完全没有上到自己的心仪大学和心仪专业，她在此事上无法原谅曲野随甫，认为他是罪魁祸首，心里难免怨气十足；但她也不会傻到不去上学。她加入了两个新生群，一个是学院的新生群，一个是她所在省的新生群。里面有很多学长学姐，群里天天热闹非凡，她读了消息，发现相当一部分都是要求新生（尤其是女生）发自己照片，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便觉得非常无聊，不再看了。
曲野珉也给自己慢慢地调整着心态。她让自己回想起在曲野家成长起来的经历，自己被迫学会了察言观色，但反而靠此帮了自己不少，她将不利转为有利。那么上大学也一样，也要把不利转为有利。
蓝天白云下，曲野珉走进自己大学的校门。此时校园里热闹非凡，许多的新生和他们的家长在学校里穿梭，学长学姐们充当志愿者维持着秩序。她在涌动的人群中迈着稳健的步伐行走着，脸上带着与很多新生不一样的表情。那是一种似笑非笑的感觉，尤其是在曲野珉这张漂亮的脸上，看久了会觉得不太舒服。
她决不投降，她要征服命运；就像她一直这么做的那样。
曲野随甫在曲野珉没上大学的时候就跟她说过几次，叫她加入大学里的学生会。他叫她多认识认识人，最好当个主席，又风光又有权力，百利而无一害。曲野珉对于老中高校的学生会早有耳闻——但都是些不好的“耳闻”，比如官僚主义、形式主义、结党营私乃至贪污腐败等恶劣作风。她认为这些传闻肯定有夸大其词的成分，但也绝不是空穴来风。话说如此，她对曲野随甫的这个建议并没有什么抵触情绪。她对于职位没有什么兴趣，只是觉得自己可以拓宽一下视野，长长见识。于是她报名参加校学生会的面试。在教室里，面对一排年纪只比自己大一两岁但表情极其严肃的学生会面试官时，曲野珉差点没忍住笑，觉得有些荒诞；反而她身边的面试者们都看起来非常之紧张，甚至有人肉眼可见的汗如雨下，那程度让曲野珉也有些吃惊。接下来曲野珉一路过关斩将，连过五轮面试，加入了校学生会的外联部。到了面试后期她实际上相当不耐烦，她心想，你们算什么，不过就是比我们早一两年入学而已，你们是大厂招人还是公务员选拔，搞这么多轮干嘛？
当然，良好的社交素养让曲野珉不可能把这些情绪表露出来。比起从小到大在家中所受的规训、所见识的事情来说，这些面试可谓是小打小闹，在她眼里简直可以称得上滑稽。在她谦逊又真诚的话语下，她收到了成功录取的短信，收到短信的那一刻她不禁哼了一声，眼里带着嘲讽。也不知道在嘲讽什么，但就是露出了这样的眼神。后来听自己的部长说这一届报名外联部的人是最多的，他们这批新录用的干事算是最“百里挑一”的，她又有了想要不屑地微笑的心情，心想不过如此。
寒假再次来临，她如同往年一样来到了奉原。但这一次抵触情绪比以往要弱了一些，因为能见到某个女孩，她对奉原抱有了一些期待。果不其然今年还是见到了她，气质没有发生什么变化。餐桌上曲野珉一如既往应付着亲戚，一边继续观察女孩。好像有些变化——女孩没有先前看起来那么阴沉了，表情似乎平和了一些，难不成她也慢慢习惯这种场合了？
曲野珉不由自主的会在那女孩察觉不到的情况下，饶有兴趣地注视那女孩，也会不由自主的找到能和她独处的机会。很多时候女孩都待在自己房间，她出来的时候，曲野珉总会抓住机会。这一次，曲野珉在宅子大堂和女孩独处。女孩静静地站着，曲野珉也静静站着。
女孩突然打破了沉默：“为什么要在这里挂弓？”
她不假思索地回答：“和修这宅子的理由是一样的。”这把弓和宅子一样，都是复古的象征。祖先是曾经活跃于西北地区的无数游牧民族中的一支，于西汉时形成部落，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与乌桓、鲜卑等民族一样渐渐被汉化，从而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如同现行的部分复姓一样，曲野也是由原本民族语言的发音音译过来的。游牧民族多善骑射，这把曲野随甫不知怎么弄来的弓便是一种怀念——它虚伪地、虚荣地追思着曲野家的祖先，和这大宅一样不受曲野珉待见。
她这样回答之后，突然觉得似乎这种回答不太对劲，生怕女孩听了感觉莫名其妙，希望她不要深思下去，或者——曲野珉脑中升起这样的念头：假如，她能理解自己的话——
她屏息凝神，等待女孩的回复。过了很久也没有任何声音，她松了口气，但心里却莫名有些失落。
两人间弥漫着沉默，曲野珉竟一时不知道该再怎么开口。此时，雪，不知在何时无声无息地落下了。曲野珉看向窗外，心里默默慨叹：气氛都不需要自己营造，上天都已经安排好了，似乎也暗示了她接下来该做什么。曲野珉很快丢弃了刚刚的失落，带着胜利的预感笃定地走到女孩身边，离她很近。近到什么程度，稍微动一下，就可以吻到她的脸。
——女孩垂下眼去。她靠近女孩的那一瞬，女孩垂下眼去。
曲野珉捕捉到了这个小动作，隐约猜到了女孩的情感波动。当然她也知道有可能是自己自作多情。她注视着女孩，邀她去看雪。女孩沙哑着嗓子，胡乱拒绝了她，并望向别处。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曲野珉迅速拟定了下一个计划。第二天早饭过后，她看见两个亲戚家的小孩吵闹着想去玩雪，计划便顺理成章的有了。她悠悠地叫住正准备离开——多半是回到自己房间的——那女孩，露出一贯的温和笑容。
“你也一起来吧？”
她不可能拒绝。曲野珉心里也微笑着，但这微笑也许并不是很温暖。
“……噢。”
曲野珉握住了那女孩的右手。这动作轻松自然至极，毫无破绽可言。她完美的感受到了女孩瞬间的僵硬，以及从那僵硬中透露出的不安——乃至羞赧。她静静地感受着女孩的手冰凉、柔软的触感，想着女孩此时在想什么。她偷偷地用余光瞥视女孩，看到女孩好看的脸上浮现的阴沉表情，恨不得呵呵地笑出声来。
——看来，曲野珉的猜测是正确的。这女孩十有八九相当在乎她，但恐怕连女孩自己也不知道是这样。曲野珉对自己的猜测有把握，因为她仰仗自己多年来察言观色、体察人心的技巧；加之她天生的一副不错的皮囊让她时不时能收获包含各种情感的注视，她也习惯了从那一道道目光、一个个小动作里读出蕴藏的情感。
已经无需多言了。曲野珉感受到胜者的愉悦和从容，松开了女孩的手，去照顾两个小孩了。虽说如此，她还是没忍住继续试探——或者说故意刺激那女孩。她问，“你不玩玩雪么？在你家那边应该难得吧？”
女孩说不用。看着她面部肌肉微妙的抽动，将她内心的动摇尽收眼底，让曲野珉都有点不忍心再说下去了——开个玩笑。她自然会说下去。她转过头，“我感觉你好像很累的样子。休息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我看着他们就好了。……”
目的既然已经达到了，就还是适可而止，今天就此收手。曲野珉便陪着两个小孩，看着他们玩雪，最后再带着他们回去。她再次思考并确认了一遍——她感兴趣的这个女孩，应该也在乎着自己。从今往后，她将结束先前的试探。
背对着女孩的曲野珉脸上，不由自主的再次浮现了温柔、恬然得有些可怕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