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九
一
天还没亮,那黑夜像个怪兽紧紧跟着我。它是独眼的、丑陋的、狰狞的。他时时爬上我的脊背,用寒冷的哈气在我耳边低语。我知道这是因为恐惧在作祟,但是我无法战胜他。
我每天都这个时间出来。我对让乔宣称这是因为“肥皂厂上工的时间比较早”,实际上另有原因。
我走到街边的一个巷道,在一个刚刚歇业的酒吧处转入一个黢黑的拐角。因为长时间的赶路,实际上天已经蒙蒙亮了。地面上匍匐着棉被似的雾气,从烟囱里吐出来的黑烟被沉重的天空压弯成蛇形,一切显得死气沉沉。
我在一处小旅馆停下,进了门,走上二楼。二楼没有窗户,只有一盏小小的油灯充当光源。这光源被两个身穿大袍子的孩子拦腰斩断。他们的脸在这里看不清,但是嘻嘻哈哈地笑着,我认出他们一个是格尔,一个是南丁。
“天…天快凉了——不,亮了。什么时候上工?对,上工?”我强行压抑着自己的紧张和恐惧,浑身打着冷战说出这句话。然而我听得出来自己结巴的厉害,在两个比自己小六七岁的孩子面前表现成这样,叫我很懊恼。
“豁,格尔。他怕成这样。都入伙这么久了,他还是怕成这样。”南丁,那个九岁的小姑娘嗤笑着,“三上,你还在瞒着你家里人呢?”
“不……不是家人。就是朋友。当然是很要好的朋友,说是家人也没什么不可以……”我额头冒着冷汗,辩解说。
“朋友又怎么样?要我看,他就不适合干这行。”格尔还是不待见我,“要么就把他的那几个朋友踢掉,跟我们一起混;要么就老老实实找份工作,大老爷别跟我们这些不入流的小偷说话。现在,两头吃,这成了什么?”
“我已经找不到工作了。自从肥皂厂的童工出了事之后,他们把责任全都兜到我头上。”
“你看看,南丁,他竟然把找不到工作说得这么理直气壮。”格尔冷笑了一声。
“你够了,小子。”我的怒火渐渐冒了上来,我感觉自己在挥舞着拳头,脸红的像个猴子,似乎这样就能维护自己可悲的自尊心。
格尔还要嘲笑我一会。
“别闹了,你们两个。”这时候,从里面的卧室走出来那个推轮椅的姑娘,后脑挂着一头卷得像海红果一样的头发。那是南希。她显然比我们三个大了不少,二十多岁的样子,跟木实的年纪差不多。
“三上,你今天又来了?”她有一双忧郁的眼睛。就像表面有一层痂的湖水。
“是,来了。”因她的存在,我感觉好了不少,然后把随身携带的扳手和撬锁的铁丝放在了桌子上,“我得赚钱。”
“唉,我早说了,三上。你不应该来的。你应该找份工作。”
“我知道,但是工作难找。”我咬着嘴唇说,“我不能让让乔他们发现我丢了工作。我还得赚钱。而这是唯一的门路。”
“总能找到的!”她轻轻地说,像在规劝我似的,“你跟我们不一样!你瞧,我们的生活糟得不能再糟了,所以才走上这种路。可是你呢?三上?你还有家人。你跟我们不一样。”
“南希。”格尔有些不满,“你没必要这么贬自个儿。”
“你向我保证过。”南希没理他,接着说,“你说只是过渡,只是拖延点时间。结果你已经连着干了一个月了。”
“我会尽力的,我会尽力的。”我一边把脸背过去,一边转移话题,“那么,今天的活是?”
然而南希似乎还没有放过我的样子:“三上,你虽然是孤儿,但是没我们糟。你以为恶魔之地的人们生活就最难了,是么?不,不是的。”说到这里,她那两双忧郁的眼睛又痛苦地拧起来,“还有比你们更难的。你看南丁和格尔,还有我——我们都是从济贫院里逃出来的。济贫院呀。那可比孤儿院还难受。我们每天只能喝一碗粥和一碗燕麦。要是我们喊饿,他们就说我们是坏孩子——所以我们才逃出来的。真正难的是那些在温斯特敏区流浪的人们。在这片最繁华的区域底下……”
“够了,南希。”我终于还是对她厌烦了,“如果你想用自己的艰难衬托我游手好闲,那我们还是早点讨论别的事情吧。”
我感到满足。我终于将在格尔那里受的气发泄出来了。
“好的,三上,好的……”她被打断,声音逐渐微弱了起来。这才符合她坐轮椅的样子,有些胆怯地看着我,“其实,我的意思是,三上,加油。总能找到工作的。”
“别跟他废话,南希。”格尔把桌子上的油灯举得高了一些,推开门,外面的太阳已经升起来了,“那么今天呢?你是老大,你说我们去哪偷。我这两天在保渥教堂见到几个有钱的老头,我们可以从他们身上顺点东西。当然,你也可以另有计划。”
“就听你的吧。”南希的眼睛盯着自己的双腿。
……
教堂前面是一家衣帽店。来这里的什么人都有,但是总是门可罗雀。很简单,虽然大家都需要一种东西蔽体,但是纺织品毕竟过于昂贵,人们都是尽量节俭着用。
格尔和南丁走在我前头。他们两个是打头阵也是动手的,我虽然已经入了伙,但用他们的话说,我还只是个“生手”,要多看、多学。所以每次(至少现在还是这样)我都只负责盯梢,如果有警察来了就学乌鸦叫三声,他们自然就会消失在人群中。
“三上,看见前面那个穿黑衣服的人没?”南丁指了指教堂前面的蓝色遮光板,“我们要动手了。还是老样子,你负责盯梢。懂?”
“干你们的活去吧。”
“盯梢很重要。”格尔为了要我警醒一些,说,“在你来之前,莱莎还没被抓回济贫院的时候,她就负责盯梢。结果有一天她眼睛花了,没看见警察,就被抓去了。还好我们两个跑得快,不然到时候南希都要被找到——”
“别说了。”南丁指了指遮阳伞下面的黑皮衣,“他要走了。我们跟上。”
格尔轻车熟路地朝着那个方向跑了起来,后面跟着的是南丁。蒸汽车的声音在晨光下盖住了他们两个的脚步声,我看见他们以极快的速度冲向那个家伙,然后狠狠地撞了一下他的肩膀。他还没来得及咒骂,南丁和格尔就接着跑向街道的另一头了。当然不是所有人都是傻子,他马上发现铜板被人摸走了,叫了一声,准备追上去,却发现有南丁和格尔两个同时狂奔的孩子,根本拿不定追哪一个。这种混淆视听的伎俩都是南希想出来的——南希似乎很早以前也是亲自动手的。但是后来腿不好了,似乎是关节出了问题,听说是跟上一班盗贼一起睡阴冷的下水道导致的,就成了训练新来的“手法”的人。
本应是这样。
然而我突然看见教堂的阴影之下,慢慢行走着两个蓝色衣服的家伙。我认出来那是警察,一股冷血倏然袭击了脊背。我印象里这是我盯梢以来第一次遇到警察。于是我把手凑到嘴边,做出了反复练习的乌鸦叫。好在格尔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转过身拉着南丁朝反方向跑去。
只是他们跑的方向是我的方向。
南丁和格尔的身子在我眼前放大,然后格尔狠狠地撞了我一下,把钱夹子塞进我手里:“跑!咱们三个跑,他们就抓不到我们了。”
我听见了后面传来了很大的声音,警察多半已经听到抓贼的声音过来了。
我慌了神,无意识地跑起来。这是我第一次明面上拿钱,还是脏钱。风声在我耳边扩大,我想自己已经尽所能地保持冷静了,但是仍然抵不住恐惧。我把钱藏进胸前的兜里,拼命跑,翻过木栅栏、纸箱子,还有溢出来的垃圾桶。本来到油气分离器的地方就没路了,我硬是踩着棚顶翻上了房顶。叫喊的声音在身后完全消失了,我还是在跑,全是冒汗的毛孔驱使的。
直到我跑到南华克区的边界,才停下脚步。我没计数,但是大约已经跑了一公里了。我想他们应该早就去追格尔他们了,更多的是头脑终于冷静了下来,便倚着墙壁大口喘气。
往来的行人似乎没有一个注意到我的,我这才放心下来。
格尔,格尔,格尔!我有些懊恼地嘟囔这个蠢货。为什么要把钱夹子给我?一给我,不就暴露了我们是三个人了么?
然而我的背后却突然响起了熟悉的声音:“三上?你在这里做什么?你不是在肥皂厂么?”
我的额头又一次泛上冷血,狠命调整了一下紊乱的呼吸:“乔?我只是——去外面吃饭而已。马上就回去了。”
让乔站在我身后,身上还穿着肥大的工作服。
他在这里多久了?是从我自房顶翻下来的时候就在,还是方才我偷偷拉开胸兜瞥了一眼钱夹的时候就在,还是只是顺便经过这个路口?
“你看起来似乎很累。”他沉思着,但应该是在考虑今天某个不干活的员工。
“快要来不及了。”我说,“我的意思是,我上午旷工了,得赶快回去,所以用跑的。”
“旷工干嘛?”
“为了吃饭。”
“旷工不好。”让乔皱眉说。这一定是出于他督工的身份:“赶快回去吧。记得这个月的公款一定要按时交。”
我点点头。然后快步离开了小巷。
“三上,对你,我放一万个心。”——这句话又在耳边复现。
二
炼钢厂只有督工及以上的家伙是有食堂的。食堂也不大,是一破旧的工厂改建的。一般的员工,只是发一些发霉或过期的面包和咸蛋白肉罐头让他们在煤堆上吃就好了。我想是时候用晚饭了,就褪下青蓝色的褂子,带着一身热气出了工厂。
我走到食堂的时候,锅里的菜已经不剩多少了。今天的主菜是胡萝卜丝和炒鸡蛋,主食是冷面团。如果要带给优,冷面团是不合适的,对身体不好,所以我只打了一份胡萝卜丝,半份鸡蛋。
我记得优不怎么吃胡萝卜,所以要多带点。
炼钢厂食堂确实比较有名,当然不是有名在食材的昂贵。鲜肉决计是没有的,但却可以有失水的蔬菜和打鸡蛋这种有钱人绝对不会要的东西。按理说,食堂里的饭菜是不让外带的,不过我的同事也没少偷偷带出去。我们从不告密,因为大家都一样,有孩子要照顾。
谁不想让家里人吃点好的?
啊,又到了那句话了。虽然木实总是嘴硬不承认,三上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总是不自在地别过头,优则老是一言不发地看着火炉,可我清楚,我们是一家人。我总是喊他们孩子,木实听了也许会怒火冲天吧,但我还是要叫他们孩子。
我是他们之中最大的,也是我把他们组织起来的。这是我的责任,是我的本分。
我前前后后打了两份胡萝卜和炒鸡蛋,一份留给我自己,一份偷走。我用餐的时候,来了个我监督的员工。按理说,他这种职位,是不应该出现在炼钢厂食堂的。所以他刚想拉开椅子,把怀里藏着掖着的那盒饭拿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我。
他的脸瞬间变得煞白:“嘿,乔督工。我没想到你会在这里——我只是觉得,你应该已经早早吃过饭了。”
“无所谓。”我伸手拍了拍对面的座椅,“坐吧。”
他两条腿抖着坐下了。
“你带了两盒饭。”我看了看怀中的盒饭,说。
“嗯,嗯。”他还是很紧张,“我孩子和他的那几个玩伴最近想吃点新鲜的蔬菜——他们已经吃咸罐头整整一个星期了。我也想过去锈名肉市捡点菜叶子回去,不过我每次下班都晚,孩子们去捡又抢不过大人——当然!我说这种话不是为了博同情云云,我只是……”
“我知道。”我打断他的叙述,“我也有孩子,叩博。”
“啊,那就好,那就好。”他眉毛周围的血管终于恢复了红色。
“但是,叩博。”我用手中的勺子敲了敲餐盘,“我不能给你开绿灯,朋友。你也知道,要是这件事情传出去了,会有多少人来找我‘开绿灯’?要是到时候我不照办,他们便说:‘啊,好一个让乔,收了叩博的贿’。我不想让这种事情发生。”
“就这一次。”他呲着牙哀求,“就这一次,督工。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有一必有二。”我又敲了敲餐盘,“去吧,叩博。把菜放回去。我不会告发你,但只要我看见了,也绝不会让你把菜拿走。”
“……好的,督工。”
他刚要准备走,我突然喊住了他,然后又强调了一遍:“只要我看见,就不会让你拿走。只要我看见,知道了么?”
他马上明白过来我的暗示,牙齿磕碰着感激地点点头,然后用帽子裹住脑袋,将大衣翻了个面,露出绿色的内衬,装扮成一个车间主任,用衣服裹住菜,消失在人群。
“这才像话。”我嘟囔着接着用餐。
我到家的时候,优和木实都回来了,我相信三上不久也会回来的。如果我没猜错,他最近回来晚是因为需要稳住在肥皂厂的位置,所以不作苛责。当然我也认为旷工在这样一个对他来说特殊的一个时期是严重不符的。今天中午的事情,我还是需要念叨他一下。
“优。”我走到餐桌前面,掀开两条并排的椅子上铺的薄被单,然后把食堂的菜放到桌子上,“我给你带回来点吃的。”
这孩子看上去不怎么兴奋,低垂着脑袋问:“什么菜?”
“胡萝卜丝和炒鸡蛋。”
“乔。”她说,“我觉得食堂里的菜不怎么好吃。尤其是胡萝卜——都干巴了。你不觉得么?”
“如果你想吃新鲜的,我就带你去锈名肉市买。”木实突然说。
“别乱花钱。”我警告木实。
“这有什么的?锈名肉市的胡萝卜一公斤五百六十元,如果我们只买——”
“五百六十元!木实,我们并不富裕!”
“是,你说了算。”她冷笑一声,接着挽自己的裤脚去了——这能让她看上去更漂亮。
“我知道了,乔。”优在旁边说,“我吃就是了。你们两个别再吵了。”
“嘿,孩子,我刚才不是针对你……”
“我知道你不是。”优点点头,“你从来不是。但是,你们两个还是别吵了,好么?”
三
“三上。”南希那双偏棕色的手掌凑到火炉旁边取暖,“你没有叫他们失望。我说的对吧,格尔、南丁?他没叫你们失望吧?”
“当然没有。”南丁把弄着刚刚偷过来的银鼻烟盒,上面已经有点发黑,“如果不是他。我和格尔说不定已经在局子里蹲着了。”
“我就知道。”南希微微笑了一下,然后转头面对格尔。他正在对着墙壁踢足球,脆弱的地板由此不断震动,“格尔?不要玩了好么?如果你想做游戏,我们可以练偷手帕的游戏。”
“那没意思。”格尔面无表情地说。
“但是这间房子经不起这么折腾。我们就这一个家了。”
温斯特敏区有很多这样的小屋。外面一层木架子,里面是灰水泥和碎石糊成的墙壁。南希以前有不少这样的窝点,然而都被警察发现了,最后只剩下这样一间避难所。
南希说完,两只手捏住轮椅的两条轮子。轮毂的铅条有些锐利,所以她的手总是裹着一层纱布——然后将自己摇进了厨房:“我为你们做些吃的吧。三上,帮我照看一下他们两个好么?”
“我们不需要照顾。”格尔说。
厨房那边没了声响,格尔便停下脚上的颠球,找了个松垮的椅子坐了下来。他一会看着蜡烛,说了句“该有个窗户才好”;又一会看着我:“你学的乌鸦叫不是很像,还是莱莎学得更好。”
我不理他。总觉得不管说什么都会被找茬。
“嘿,别这么应激。”格尔有些不情愿地站了起来,“我又不是每天都找你麻烦。我想说的是,今天干得不错,三上。如果你真的打算有一天入伙的话……”
“我不会的,格尔。这只是过渡工作。”
“随你便吧。”格尔翻了个白眼,接着指了指厨房,“话说,三上,你对南希是个什么看法?你觉得她怎么样?”
“我为什么要对她有看法?”
“你难道还没看出来?”他惊奇地瞪大了眼睛,接着转头看了南丁一眼,“南丁。你来告诉他,千万别和我说你也没看出来!”
“我还真没看出来。”南丁说。
“你们两个蠢货。”格尔用胳膊肘捅了捅我,“南希呀!南希!你们不感觉他对三上——就是那个。对,就是那个。”
“你在开我的玩笑。”我感到不开心了,“下回你要是在敢乱说,我就告诉南希。”
“随你便!你告诉她去吧,她一定会吓得舌头都打结的。”
在这漆黑的小屋里,蜡烛滚落的油滴在光与影的交织下呈现出一个恐怖的、圆形的庞然大物,顺着墙壁一点点滑落下来,最终将整个房间笼罩在一片能吞噬一切的虚无之中。过了不久,南希做好饭了,便一只手推着轮椅,一只手端着一碟餐盘,从厨房里出来。餐盘上是半块煮熟的土豆和一滩罐头里的汤汁,她将其放在桌子上:
“吃吧。三上,让南丁和格尔先吃好不好?他们两个还比较小。”
“我就不吃了。”我拒绝道。
“别这么说。”南希的脸上瞬间浮现出了惊恐的表情,好像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似的,“你要是嫌弃他们两个的话,你先吃也可以的。我只是以为你没那么饿——”
“我的确不饿。所以我就不吃了。”
“拜托了,吃点吧。你今天下午没吃菜,是不是?现在已经八点多了,就算你回家,你的家人估计也不会预留什么吃的给你的。”她这么说着,突然察觉到自己的冒犯,“啊,不对!我的意思不是说你的家人不好,我只是觉得如果你不嫌弃我们这样一个家庭——我、南丁和格尔肯定能算一个家了,但是我不会失礼地把你也算进去,我怕你生气——不妨尝尝我做的菜。”
我看了她一眼,又盯着她做的菜。我为了避免南希再唠叨下去(她总是会对一些小事产生极大的反应),说:“等南丁和格尔吃完吧。”
我的眼角余光瞥到南希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对了,三上,南丁和格尔也听听。”她突然咳嗽了一下,“我们最近有了一些钱,前前后后,差不多存下来一千元的样子吧?这是咱们存了三四年的结果,不过我不打算接着再存下去了。我们总是有了一顿没一顿,所以不要像守财奴一样。我们还是把它花掉的好,不然,万一到时候像莱莎一样——她真可怜——还没来得及吃点好吃的就被抓回济贫院了,那太不幸了。最近……”她一边说,一边转动自己的轮椅,到餐桌的一角拿起一张小小的海报,“我最近去锈名肉市拣菜的时候,看见有一只抽签出售的鸡。时间就在这周日。虽然有点贵,三百一十元,但是相比于市价很便宜了。我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抽中,不过我估摸着到时候会有一百多人参加,我们四个人一人抽一签,也算拉低中奖率了。赌一把吧,怎么样?我想带你们吃多点肉,鲜肉,而不是老鼠肉。”
她说到“四个人”的时候,偷偷瞟了我一下。格尔用手抓着土豆塞到嘴里,似乎并不对这个计划有什么不满。于是南希转向我:“三上?你怎么说?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如果你的家庭那时候没什么安排,并且你也不讨厌加入我们的话……”
“我就不去了。”我摇摇头,我记得木实曾经说过这周日要有安排。
“那也好。”南希看上去有些失落,“你总是有自己的家庭的。”然后她把格尔吃剩的烤土豆递了过来,“来吧,三上,尝尝。我做的怎么样?”
我有些不适应地学着格尔用手抓了一把土豆咽了下去。南希满怀期待地望着我,我便说:“跟家里做的差不多。”
“是么?你们家平常都是谁在做饭?”
“木实。”
“也是个姑娘?”
“可能比你小一两岁吧。”
“我做的是不是稍微咸了一些?”
“我吃不出来咸淡。”我并不想在南希和木实之间偏袒任何一方。
“谢谢。”南希点点头,然后收起餐盘,摇着轮椅洗碟子去了。我注意到她自己并没有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