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之球：……曾经人们对它的印象一直是提拉特尔上最先进，规模最庞大的科研组织，作为整片大陆的科技中心而存在。其名字来源于组织成立时建造的巨大白色球形建筑（现今已经接近锥状，球形部分隐藏在基座中）。由于彼时其服务于整个提拉特尔的理念与前哨站相似，两者自建立伊始就相互扶持，结为了亲密而坚硬的盟友关系。……（夜莺塞米尔.曾经的世界是什么样的？[J].泛大陆铁道，475，13(12)：22-24）
公历五百二十三年四月二十二日，18:00/镇群-彭彭斯区 提莫可
“至少你安全回来了，越峻。”提莫可打开副驾车门，越峻有些艰难地爬了上去。她转过头看着伊莎贝拉，“你？你在这站着。”
伊莎贝拉试图望向越峻，但提莫可立马察觉到这一企图，并侧身挡住了她，动作像上个世纪的特种兵一样迅捷。“别四处乱看，”她说道，“我不知道你来的时候是怎么跟她交待的，但只要她表现出一点不自然或是被胁迫的迹象——你就给我离开这辆车，永远都别回来。”
“可是——”
“也别说话！行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无非是‘没了你的保护我们怎么办’之类——”她缓缓摇上了车窗，但一时间没想好用什么争辩，“还由不得你说话！”
“好了，说说吧。这两天都发生了什么。”
“好嘞！首先是我们分别之后……”
越峻从分别后开始讲起。她从饭馆出来后正打算回家，但身为副会长的她收到了来自管理范围内数名住户的投诉：一名自称圣器会会员的人一直在小区中大喊大叫，要居民迅速出城撤离。越峻试图与其交涉，但——
“她把我拉出城外了。然后逸城就……就爆开了。”
“啥？”
“她说她能看到未来，一直劝我说要我现在就加入圣器会，否则有人就要我好看。”越峻摸了摸头，“然后又是一些自称圣器会的家伙过来抓人，结果那家伙消失了。”
“……你确定这些不是你被敲晕之后的后遗症吗？”
“不是不是，我被她们治好了——不过在这之前她们见那人消失，就过来问我要不要加入圣器会。”
“很明显就是她们演的双簧啊。”
“对啊对啊！所以我仔细想了想，我说不要。”随后她指着头顶，“就在这，她们又给我来了一棒子。”
“所以一开始直接就问你要不要加入圣器会不就好了？”
“可恶……白被打了两棍！虽然后来治好了但还是感觉——”
“谁？你们刚才是不是提到‘那个’了？”伊莎贝拉敲打着车窗，几乎贴了上来。
“伊莎贝拉？……且不论你又没有遵守我说的话，我更想知道你是怎么听到的？”
“先放我进来，放我进来啊！”
在越峻复杂的语言组织能力下，经过了又一阵漫长的讲述后，两人总算摸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所以我们看到的都是……幻觉？”伊莎贝拉若有所思地看向越峻。
“所以伊莎贝拉并没有要强〇我啊？！”
“……所以你看到的幻觉是我要强……对你做出那个？而且你那么激动干嘛。”
“那不是幻觉！那差一点就变成既定事实了好吗！”
“对的，其实都是‘姊妹会’那些人制造的幻觉。”越峻说，“如果我要是有她们那么厉害就好了。可惜……圣器会管得太严。就算我真有练那些东西的心，太多的条条框框还是让我待不下去。”
“倒也合你的性子。你要退出？”
“我递交了申请书，然后就借此跑掉了。”
“我总觉得没有这么简单。”伊莎贝拉说道。
“随便吧。放宽心伊莎贝拉，越峻不可能害我们的。”
“是的是的！”越峻努力点了点头。
“你想好怎么应付圣器会的人了吗？”
“呃……没有。我只是跑出来了而已。”
“停，提莫可。我们已经带不下第三个人了。”伊莎贝拉打住了提莫可，“我并非不欢迎这位新朋友——只是你还得思考得仔细些。”
“我、我还没说呢。”提莫可伸手捂住伊莎贝拉的嘴，随后转向越峻。“不过她说得倒也在理。”
“我又没说一定要搭你们的车！我……我逃到别的地方也可以。”越峻争辩道，“肯定能行的。我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不是重要人物，那些家伙会敲你两棒子也要抓你入会？”提莫可说道，“在她们预测的未来中，你一定是一个相当重要的角色。”
“‘那个’！就是那个！”伊莎贝拉奋力推开捂嘴的手，“预测未来！”
“……预测未来怎么了？虽然听起来确实很强，但对能力者来说也没什么吧。”
“并非如此、并非如此！圣器会的成员，是没有办法预测未来的！”
公历五百二十三年四月二十二日，19:02/??? 夏泊露
“你终于醒了。”
“这……是哪里？”夏泊露的四肢被固定在床上。一阵凉气拂过，掠过她一丝不挂的胴体。大门无声地闭合，原先墙外闷响的脚步声在门合上后变得清晰。很明显，有人来了。
“放心，来这的人还没有一个会死的。”那人走到她身旁，连体的面罩与防护服遮住了这个人所有的特征。“只要在这里轻轻地划一下——”
橡胶手套的触感从她的左乳下侧缓缓划过。“——之后我们会让你哪来的回哪去。不过那都是后话了，现在时间紧张，赶快开始为妙。”
公历五百二十三年四月二十一日，19:25/镇群-彭彭斯区 提莫可
“所以你的意思是，她们之中要么有一个非圣器信徒的会员，要么就是把预测未来的工作外包给别人了？”
“不！预测未来哪有那么简单。”伊莎贝拉说道，“就连科技倒退到这种地步，‘祖父悖论’这条知识也没有被大退潮吞噬。预测未来很简单，但想要实现它很难。只要你看到了它，但却立即对它做出了反应——”
“那会怎样？”
“那么你所期待的未来就会在这种微乎其微的扰动下发生改变——甚至支离破碎。”伊莎贝拉说，“所以，那些只能够看到未来其中一瞬的能力虽然也算作‘规则级’，但相较其他种类来说仅仅是所有预测未来的能力中最低级的一个。”
“还有别的种类么？”
“第二种是对特定种类的未来进行预测。据传曾经有人通过这个能力找到了一个只有她和恋人的世界。于是她们死后住在了一个防爆防腐的棺材里，遗体将保存万年之久。”
“最后一种呢？”
“能够看到当今世界未来走向的全过程。小到一只苍蝇在几秒之内振翅几下，这些都能分毫不差地写进那人的脑子里。但是受到任何意料之外的波动仍然会发生变化，这一点在所有预测未来的能力上都是相同的。”
“那你认为，圣器会将这份工作外包给了谁？”
“圣器会不可能得知关于未来的半点消息。”伊莎贝拉神秘地笑了。“她们被一个曾经叛逃出会的教徒种了模因，任何与圣器会有关的预测行为都会失常——这倒也成了她们的保护伞。”
“你说了这么多，和越峻有什么关系？”
“所以可以得出结论，那个自称能‘预测未来’的人不是神棍就是骗子。就算她真的能够预知未来，此时我们也知道了这件事。她预测未来的计划必然会泡汤。”伊莎贝拉说道，“因此越峻不管向哪里跑，至少圣器会不能预先找到她的位置然后守株待兔。况且不管她们想做什么，也只是想抓你而不是想杀了你。”
“不错！那我出发了！”
“等等！”伊莎贝拉赶忙拉住她，“带点吃的吧。”
“喔……”
于是越峻缓缓消失在她们的视野里。“我以为你会挽留她的，结果你只是让她带了点吃的。”提莫可说道。
“但愿她不这么想……诚然，镇群的生活对她来说是一项不小的挑战，但如果换做是我，遇到这种类似绑架集团的组织也会选择逃跑的。”
“虽然我对她没什么太深的感情……”提莫可靠在座位上，透过车顶透过篷布盯着远处的天空。“但我总感觉这是在让们送死。”
“人各有志，你不像是那种强行左右旁人意志的人。所以只要你没表现出一定拦住她的理由，我也不会去阻止她。”
“可我们能帮到她什么呢？至少要做些事情。”
“那我们来为她祷告吧？”伊莎贝拉转过头望向她，“愿三十一座-【智者斧钺】的一往无前庇佑你苦旅直抵尽头；愿三十七座-【百花之主】的生生不息延续你生存的渴望。”
“……愿三百三十一座-【不屈意志】的砥砺奋进驱使你此行遍历人间。好去，越峻。愿你平安。”
两人闭上了眼睛。北方高悬的星盘上，三颗星星不约而同地闪烁了一下。
良久之后，两人睁开了眼睛。“走吧。”
“嗯。”
公历五百二十三年四月二十二日，19:34/圭桑所卢纶皇宫 ???
“她改口了吗？”
“是的，陛下。”
一步一步，嗒嗒的响声逐渐接近。卫兵的长剑将那具残破不堪的身躯挑起，而新王则掐住她的颧骨。“所以，我唯一战败的可能性是什么？”
“……是几个小孩子。”
“继续说。”
“其中最年长者最为平庸。一段平庸的经历、一点平庸的能力……几天前她失去了一个曾经作为靠山的组织，这更加注定她在与您的对立面成不得大事业；次年长者目前最易得手，但在未来，一种威胁会降临在她身上；最年幼者如待宰的羔羊，但却最难以得手。”
“如果第二个人真如你说的那样最易得手，那她就不会拥有任何未来。”新王冷静地回应。“告诉我她们的名字。”
久久的沉默。
“我看不到。我不知道。”
于是那王大声地长叹一口气。“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们一定会死。”
公历五百二十三年四月二十二日，19:41/镇群-高速公路 提莫可
又一次驶上旅程。同样的黄昏、同样的柏油公路，白色虚线闪烁着掠过地面，就连一条条浮云都被炙烤成与昨天相同的红。
但这次的路途却不比上一次太平。不如说，更加特别。
远处是一个服务区，不时有几辆大车停在那里。后厢不断有人从里面跳下来，加入围坐一圈的晚宴。“那些是什么人？”
“不知道。那些人的徽章……看起来像军队。但罗洁塔的手册上从未出现过这样的徽章。”
这支队伍每个成员的衣装各不相同，唯一的共同点只有一个类似“徽章”的垃圾嵌合物。那东西虽然不值几个钱，但胜在造价低廉且与徽章同样易于辨认。
“义军吧？”吉普缓缓停在检查站前。窗口内早已空无一人——如果有人就不会让服务区旁那些严重超载的车辆通过检查点。每辆车至少装了两个加强排的人，脚下还摞了一层绿皮箱子。“应该是义军。”
但是仔细看去，除了头几辆车的成员还算有序外，其余几辆的乘员大幅减少，而担架越来越多。一旁的晚宴也随着一只只担架抬出变得异常安静，只有勺子刮擦罐头盒的声音与吞咽声此起彼伏。
两人推开便利店的门，这次采购的食物相比彭彭斯明显要寒酸了许多。外面的压抑气氛使两人难以放开声音说话。“一方面是我们快没钱了，一方面是彭彭斯的物价不算很高。所以我们没那么多吃的供你随时打牙祭了，伊莎贝拉。”
“一共二十七块四。”
她们揣着吃的沉默着走向自己的车。外面一排排的担架陈列着，却并没有足够的军医照看。更多的人只是幻想着救助，然后看着身旁的人慢慢停止呼吸。
“两盒泡面、矿泉水，外加一串肠卖二十七块多，真能宰啊。”提莫可踩动发动机，隆隆声逐渐加热了车厢。伊莎贝拉托着泡面，淡淡的光芒从她的掌心散出，于是泡面盒里的水闷闷地沸腾起来。
“等等！”后视镜映出一个人影来。“不要往前了。”
“您好。”提莫可摇下车窗，“有什么事？”
“我是罗洁塔义军集团‘众生盟约’的成员。”她亮出手中的徽记，“前方二十三公里处爆发了一场恶战，如果你们要直走约等于死路一条。”
“好吧，谢谢了。”提莫可说道，“我们会在最近的匝道拐进前往聂鲁南的高速。”
“希望你们也是惜命的人。”那人叹了口气，“毕竟你们也是罗洁塔的民众，同样属于我们保护的对象——但我们现在实在无暇分身顾及他人了。”
短暂的寒暄后两个队伍分道扬镳。即使使出全部的愿力或是抓紧手中的枪，在生死面前也显得如此孱弱无力。
开出大约三分钟，一条右转匝道出现在两人眼前。提莫可毫不犹豫地拐进去，几座居民楼和厂房疏密交错地夹起这条匝道，杂草在立交桥根部与桥堍蔓延着。而在这条长路的尽头是另一片城市，一片如同黏在天空盒上的背景板一般了无生气的黑色城市。
如果彭彭斯的印象是一抹掺杂着泥点的卡其色，那么聂鲁南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接近漆黑的深灰色。那代表着天空中四处悬挂的三色篷布、裹着黑泥的白鞋头、盖着绿网的脚手架与城内喧哗拥嚷的市民和警车，卡其色墙漆下面的隔温泡沫板被小孩抠开几个洞，墙根则被白色聚氯乙烯管流出的污水与雨水积年累月地漂黄染黑。
而聂鲁南的欢迎标语被一座巨大的深黑色拱门撑起。它被斜拉向前，以六十度的倾角张开巨口，将公路尽头纳入其中；而它下面宽阔的检查站就是这张巨口的利齿。
“欢迎来到聂鲁南，‘梦想之地’。”在经历了不知道多少道手续的审查后，那位检查站的职员面无表情地说道。“祝你们玩得开心。”
聂鲁南所有的建筑都漆上了一层深灰色的外壳。每座建筑都有一个肉眼能够察觉的锥度，这使得它们脚细头粗；而大部分建筑的外墙上，顺着这墙面柔和地延伸出链接其他建筑的倒钩状石质结构。一座座建筑间两股向上的石桥相交，于是城中街道上空吊挂着数以万计的桃形尖刺，直指天空。而那些尖刺下的“倒钩”部分变成一只梭形路灯，就像是悬在空中的跑道信号灯疏通着车流。
而这仅仅只是聂鲁南式建筑第一眼所展现出的特征。楼顶留出几道凹槽，沿着这些凹槽雨水就能够从有着一定负角的楼顶滑下建筑两侧；纷繁复杂的圣器会、罗洁塔本土神明的浮雕盘旋在建筑上，大小不一；而此时那些凹槽割出浮雕的大小，使得它们的大小变得可控；最后是窗棂，聂鲁南式的窗棂掩藏在这些浮雕背后，大量的采光空间都被特地留在窗口前的神明浮雕遮蔽——但本地人却酷爱这种风格。
纵使一滴雨都没有，聂鲁南的楼间距仍然使阳光受困于十七层以上，下方几乎一片漆黑；但好处在于，聂鲁南底部的温度明显要低于高处。
“所以，我们睡在哪里？”伊莎贝拉看着提莫可。她熄停了发动机。
“废话，当然是睡车上。”提莫可打开了车内的小灯。“难道你还想住宾馆？”
“如果这附近有，不也不错嘛。”
“第一，我——我们没有那么多钱；第二，车里未必不比外面难受。”椅背缓缓地向后靠去，提莫可顺手拽起后排的毯子盖在自己身上。“我要睡了。”
“什么？现在才刚刚八点整啊？”
“因为我晚上两点要起来。”提莫可转向窗户，伸手拉上了车窗窗帘。
“你要做什么？”
“我要去那片战场看一看。”提莫可终于闭上了眼睛。
“你疯了吗？如果那时候战争还没结束呢？”
“我会在城外看看火光的。”过度的操劳熏黑了她的眼眶。提莫可真的急迫地需要一场美梦，或是一个安稳的觉。“先前你没告诉我第三点，现在我来告诉你。”
“你还记着啊。所以是什么？”
“第三，如果你再把那种甜到发腻的代可可脂食品放进泡面里的话，”提莫可猛地睁开眼盯着伊莎贝拉，“就立刻从我的车上滚下去。”
公历五百二十三年四月二十二日，19:41/??? 夏泊露
她感受不到自己的四肢了。
甚至心跳、呼吸，都感受不到。
她能感受到的只有无影灯投射下的白光。其余的景致逐渐黯淡，她不得不频繁地眨眼以确保自己的眼睛仍然湿润。
夏泊露的左胸下方开了一个大口子。那套在心脏上的器官随着心跳起伏，在她们的眼中暴露无遗。“是的，是的……”
“它能够引领我们知晓所谓‘魔法’的本质。”银白的钳子夹向那毫无血色的器官。它如同一条锡制的圆环，但却更加柔软地贴合着心脏。那钳子准确无误地插进心脏与它之前的空隙，将它缓缓挑起。
“一切未知之事，皆是科学未竟之事……”那人低声道，“不会让您失望的——”
真正钻心的疼痛沿脊椎狂飙着进入大脑，但夏泊露却动弹不得。她甚至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回应她的只有泪腺。
“——纯白之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