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
伊芙早上还在地铁的上班路上，就接到Yusuf的电话：「我的大衣是不是遗落在妳家了？我最后一次看到它好像是去年圣诞节去妳家参加派对、跟妳那几个同事一起吃饭那次。」
「去年圣诞节？你现在才发现不见了吗？」
「因为这几天突然好冷。」
「有吗？好吧我找找。你是不是该去看个医生，这两天我热得想裸.奔。」左前方站着滑手机的小姐瞥了伊芙一眼，伊芙挑眉看回去。这年头在电话里讲讲垃圾话怎么了吗？
「你还要找找？这么久了，家里有没有多出东西你自己不确定吗？」
「因为我一直好懒。可能也懒得帮你找大衣。」
「算了我买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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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在伊芙手上的照片，看起来是挺不错的办公室，从照片中摄入的一部分书柜和办公桌一角，看得出是古典风格大型家具的设计。照片里的男人瘫软在办公椅上，头部往后仰靠、瞪大的眼睛空洞望着天花板，衬衫扣子解开、汗衫卷起，露出前胸，胸上有焦黑的伤口；双手被束带固定在椅子扶手上，双脚用束带捆在一起踩在地上，皮鞋被脱掉搁在一边。
「他是怎么死的？」伊芙问。
卡洛琳坐在伊芙对面，表情和善，双眼还是透漏了深不可见的城府，正望着伊芙，不错过伊芙的每一个反应。「被电死的。」
「从他胸上这一块吗？」她指着那块黑色伤口。
「是，凶手剪断电线，用断口直接接触他的胸口。」
伊芙抿起嘴唇，努力抑制自己就要脱口而出的「太棒了」――她知道卡洛琳想问什么。
「这是薇拉内尔做的吗？」──果然问了。
伊芙将照片放在桌上，推还给卡洛琳，「薇拉内尔的打捞行动已经结束了，她已经离开英国、分解在海里了。」
在饭店里调查双尸命案时，她也是这样回答雨果的。雨果没有再多问，但卡洛琳可没这么好打发，「她可能离开英国，却不见得在海里。」
「如果妳这么坚持她还活着，那当初为什么要打捞？又为什么要宣布打捞结束？妳不相信我们工作的结论，那何必要做？」
「我们永远不知道水面下发生了什么。她有可能已经在我们打捞不到的地方、在其他我们更不可能探索得到的地方，继续她原本的职业生涯，而这是我依据我们的工作所得出来的结论。」
「薇拉内尔是否活着，这个问题为什么对妳这么重要？」
卡洛琳抱起双肘，望着伊芙好一会儿，才说道：「我需要她。」
「妳又要利用她去帮妳做什么？」
「伊芙，我们都为自己做出了选择。我在妳的选择里做出选择、妳也一样在我的选择里做出选择，没有什么事是我个人意志能单独完成的，说得更直白一点，我们相互利用。我知道妳也用我的名义在外面拿到很多案子的线索，这工作就是这样。」
伊芙真的常常用「我们上.级希望──」之类的话打发那些提供线索给她的人；她有些心虚，眼睛直乱飘。
「伊芙，我也一样需要妳。我再说一次，我希望她活着，如果妳在这件事上需要任何资源或协助，随时来找我。」
──不能让卡洛琳知道薇拉内尔还活着。伊芙提醒自己。
她没有点头同意，没有说话，沉默地起身，沉默地离开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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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件比利时电椅的案子绝对是薇拉内尔做的，案子发生在三天前，或许薇拉内尔这几天都待在那一带。伊芙打开浏览器开始搜寻那附近的社会新闻，但没有，什么都没有。
倒是Elena用手机传讯息给伊芙传了张血肉模糊的照片问：「这是薇拉内尔做的吗？」
雨果不知道跟Elena说了什么，自从那天从双尸命案的饭店回来后，Elena就三天两头传这种照片问是否跟薇拉内尔有关，她们的聊天纪录都快变成世界变态凶沙命案大全。
她回：「薇拉内尔不会再出现了。」
「那有没有可能是模仿犯？」
「薇拉内尔没干过这种案子。」
「是吗？这案子跟薇拉内尔那些案子有什么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薇拉内尔不介意虐沙或血肉模糊，但前提是那必须得有趣，单纯虐沙或单纯的血肉模糊，对她而言一样无聊，而且野蛮低级。
「总之不一样。」她回：「妳怎么这么热衷这件事？」
「我想去MI6。卡洛琳现在在MI6，我作梦都想去那里！要是能发现薇拉内尔活着，也许她就会让我进去。」
伊芙的眉头皱到快抽筋。她忍不住想，可惜卡洛琳不是变态沙手，那不Elena这个粉丝也许追查着追查着就也能跟卡洛琳建立不错的关系……呸呸呸。
回完讯息，她回到首页。今天是没有收获了，她点进国际新闻栏位，打算跟普通人一样看个几则重大日常新闻就收拾东西去吃午餐，一则仅次于头条的新闻配着马赛克照片引起她的注意：女店员全身包裹塑胶膜窒息死亡，意大利最大贪/污案证人仅存一名。
经过网站例行性询问是否成年及一连串警告标语后，她看到那张照片：女店员穿着一件黄棕色大衣，双手在胸前交叉、身体被摆出木乃伊的姿势，全身包覆着运送货物用的强力塑胶膜，躺在展售生鲜类商品的冰柜里；脸部的膜被完美贴附到肌肤上，让女店员死前窒息的表情看起来像廉价的塑胶雕塑，右侧脸颊部位的塑胶膜上还留了个鲜红的唇印。
她想起家里那些被种在盆栽里的蔬菜（它们当然全都烂掉不能吃了）。
她打电话给Yusuf，Yusuf劈头就说道：「我正在网络商店上看我的新大衣呢。怎么啦？」
「你那件不见的大衣，是棕色偏黄色吗？」
「你找到了吗？」
「不。」伊芙看着那张照片，沉默了两秒，「我们最近这一个月──不，三个月都不要再联络了，连讯息都不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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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芙已经请了两天假，明天就要去意大利。她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浏览女店员的脸书、IG等等各种社交网站页面，她年轻、刚从学校毕业不久，人际往来单纯，甚至还是个母胎单身，每年的生日愿望都是交到男朋友，除了作为「贪.污案证人」的身分被沙以外，她没有任何可能招致沙身之祸的理由──没有任何其他需要雇用薇拉内尔这样的沙手来沙她的理由。
若是如此，那贪.污案剩下的另外一名证人，Lucilio，也一样早晚会被沙，也就是说，她先去等着，就有机会在那里见到薇拉内尔。
意大利现在的风向分成三派：一是认为女店员案与贪.污案有关，要求警方保护仅存的另一名证人；二是认为女店员有私人恩怨，与贪.污案无关（但伊芙看遍了他们的讨论，也没看他们指出还能有什么私人恩怨）；三是认为女店员遇上变态沙人疯子，案发当地区域应加强戒备，防范歹徒再次犯案。
意大利警方虽对Lucilio的人身安全加以防护，但由于尚无法证明女店员案与贪.污案直接相关，所以动员的警力也不多。这当然更方便伊芙在Lucilio附近蹲点等薇拉内尔，然而她始终有些良心不安──毕竟她明知道Lucilio一定会被沙。她总觉得不能放任意大利警方只派两个警察戒护、让Lucilio被沙（虽然她相信无论警方派再多人，薇拉内尔都有办法把他干掉）。
伊芙有点矛盾，她没打算救Lucilio──要救他，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找薇拉内尔，但她不想干预薇拉内尔的工作；另一方面，她又觉得放任不管违背了作为「正常人」的原则。
她闭上眼深吸了口气，最后还是赶在下班前进了卡洛琳的办公室。
卡洛琳本人其实并不使用办公室，整个办公室空荡的像是主人随时准备离开这里，这里只有在卡洛琳需要与人会谈时才会使用。
伊芙坐没多久，卡洛琳便匆匆进来，拉开椅子，开门见山：「我只有五分钟空档。」
「卡洛琳，你知道意大利昨天的超商女店员命案吗？」
卡洛琳揉揉太阳穴，「四分钟。」
「她是意大利最近一件号称近二十年最大贪.污案的证人之一，证人有两个，她死了，现在只剩另一个，他这两天内一定会被沙，但意大利警方只派了两个警察戒备。我想问是不是有什么管道可以提醒他们多保护这个人？」
「妳得给我一个插手这件事的理由，伊芙。妳还有两分钟。」
伊芙的眼珠转了转，老实说她觉得做到这一步已经够了，她并不是完全袖手旁观，既然她已经为这件事发过声，而现在被上司驳回，她已经尽到一个和善外国陌生人的义务了。「没有理由。抱歉浪费妳五分钟，那么──祝妳拥有美好的一天。」
伊芙起身准备离开，卡洛琳问：「这件事跟薇拉内尔有关吗？」
「没有。就是我个人发神经了而已。两个例行行动的工作报告我都已经交了，妳再看看。」
卡洛琳举起手示意她留下，拿起手机讲了句「等等座谈会我不去了」，按下发送，便请伊芙坐下。「我有很多『老朋友』，伊芙，妳知道的。意大利当然也有。而我从来不会在这些事上扭扭捏捏。在判断是否该对某人或某问题诚实的时候，该考虑的因素很多，但最不该考虑的就是这些不必要的小情绪。」
伊芙望着卡洛琳，时间久得彷佛谁先移开目光，谁就输了。然后她平静地说道：「妳想聊这件事，那就聊。那天晚上，妳沙了薇拉内尔。」
「是Pam告诉妳的？」
「噢原来Pam也知道这件事吗？整个MI6是不是就剩下我一个人不知道了？」伊芙不想出卖Pam，她是个好孩子。「如果不是妳，妳何必那么拚命想确认薇拉内尔是不是真的死了？妳几乎动用了妳能动用的全部资源找薇拉内尔，我很感激，因为那是我动用不了的资源，但我想找活的，妳想找死的，妳就算不是十二门徒，也是为十二门徒工作的，妳想沙了薇拉内尔才对他们有交代。」
「首先，伊芙，这世界不是二元对立的。严格说起来，妳跟我一样在为十二门徒工作，或者至少是在为他们其中一人工作，如果妳好好研究过薇拉内尔沙掉的那些人，正客、社.会运动者、政挡赞助人，谁会想要这些人死？只有同样身为正治工作者，才会想要除掉其他碍事的正治工作者。其次，如果妳想知道的话，目前我手里的主要工作之一，是取得新上任的十二门徒名单。我们的上级可以选择跟其中一些人合作或是防备着，这是可利用的正治资源。这样，妳还认为十二门徒是敌人吗？『忠诚』很好，但只有妳自己才是唯一值得忠诚的对象，在这样的基础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不会有永远的敌人。」卡洛琳放松地长长地吐了口气。「跟妳说这么多，是因为之后有其他任务要分派给妳，也许妳应该要先知道这些比较好。关于意大利的事，我会找人转达妳的建议。」
伊芙也长长地呼了口气，「谢谢妳。」而随即又凝重起来：「为了要确认妳是不是朋友，卡洛琳──是妳沙了薇拉内尔吗？」
卡洛琳重新调整了个舒服的坐姿。「那天晚上，我安排了两个人，一个是Pam，一个是我透过老朋友找来的狙击手。所以，这件事只有我们三个知道，而且Pam知道得并不全面。伊芙，我知道妳枪法不怎么样，但是妳还记得那天的状况吗？那是晚上，而且妳们两个在水里，就算是像妳这样的人都应该知道这种情况下要完成任务，靠一个刚从遗体修复师转职当沙手不满两个月的新手是不可能的。我对她下达的指令不是沙了薇拉内尔，我只是要她对薇拉内尔开枪而已，薇拉内尔落水，我就告诉她任务成功；事实上我没告诉她，她枪里装的是空包弹──这都是为了建立她用枪的信心，因为她的导师康斯坦丁过早去世了，如果我要用她，就得负起指导这孩子的责任，那天晚上只是她的一个实习而已。薇拉内尔那天的伤是我另外安排的狙击手造成的，我的命令是，射伤，但不能让她死。我打算事后招募薇拉内尔，有能力一口气沙了十二门徒的沙手，对我们而言是有用的人。那天晚上我让两个人在游艇附近待命，随时准备救她上来，但他们两个都没有回来，薇拉内尔也失踪了。」
信息量太大，伊芙脑子轰轰作响。「……所以我们捞到的那三具尸体里，有那两个人吗？」
「就是用『意外落水』结案的那两个。」
伊芙欲言又止，一直盯着卡洛琳看了很久才挤出一句：「妳是故意编这么长的故事要绕得我晕头转向吗？」
「伊芙，要让薇拉内尔活着，必须先让她从那天晚上的事脱身。所以那天发生的一切都是必要的，只有让那天沙死十二门徒的凶手掉进水里而且被射沙，薇拉内尔才有活路。」
伊芙听出了问题，「妳早就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狙击手和救援薇拉内尔的人都是妳事先找好的，妳还算到必须要让凶手掉进水里，这件事才能了结──所以很早之前妳就知道那天晚上会变成这样？」她回想起那天下午在军情六处酒吧「The Barn Swallow」，卡洛琳说要把这一局让给她──「我是那个让薇拉内尔踏进妳陷阱的人。」
「也不算太早知道，毕竟十二门徒那天的会议地点直到晚餐前才确定。别说得好像只有我希望十二门徒死亡，妳得承认这是最好的结果，当时的十二门徒都死了，而我们都还活着。」
伊芙的表情越来越不敢置信──听起来，卡洛琳似乎已经知道薇拉内尔活着了，而她直到刚刚都还在试探自己知不知道这件事。
「我需要冷静两天，卡洛琳。」伊芙站起身准备离开。「我想去别的单位，在这两天冷静后如果我的想法没有改变，两天后我会写好申请书。」
卡洛琳没说什么，伊芙兀自走出办公室。
她从来没觉得这么有歉疚感。
如果薇拉内尔跟她还有卡洛琳一样想沙十二门徒，那么一切都无所谓；一年前她也一直以为薇拉内尔跟自己一样想让十二门徒消失、想让一切都落幕。但这一年来她不断回想这些事，她知道薇拉内尔其实没那么把十二门徒当一回事，十二门徒对她而言只是她的雇主，她可以随时离开。
薇拉内尔是因为她才一起到船上，而船上发生的一切根本就是为薇拉内尔而设的陷阱。
不知不觉，伊芙已经走到一楼大门口，可她的包包还放在办公室没拿。她摸了摸口袋，钱包、手机都在身上，无所谓。她头也不回走出大门只想赶回家收拾行李，顺便考虑改订今晚飞机的可能性。
她现在真的很想见薇拉内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