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塔尼亚（Catania，意大利）】
看来卡洛琳真的有做到她承诺的事──那位Lucilio先生的家门前站了一个人，而伊芙坐在车里已经盯哨盯了一天多，她知道里面还有至少六个人，可能分配在二楼、三楼戒备。
Lucilio家是三层楼住宅，连栋公寓中的其中一栋，没有庭院，紧邻人行道，此刻一二三楼灯火通明。唯一美中不足，是门口站岗的这位若是进屋，没有人出来和他替换，大门会暂时处于空窗──不过，既然门里客厅有人看着，这漏洞也就不成大问题。
伊芙直盯着门口，还有上面那些亮晃晃的窗户，注意里面有没有异常骚动、注意是否有人影走动。她想，或许明天还要再请假一天？薇拉内尔一定会在这两三天内沙他。会怎么沙？现在她只能凭借警卫们的动静去判断屋内有无异常，但若薇拉内尔完全不引起警卫们的注意，她也就必定会错过她。
薇拉内尔会怎么沙Lucilio？伊芙居然有点期待。
晚上十一点，属于Lucilio先生卧室的那面窗户暗下；伊芙打开今天喝的第六瓶咖啡。
还好她平常算是作息正常的上班族，偶尔像这样操劳个两三天应该不至于暴毙。
她盯着大门，警卫大概是进去上厕所，她看了下表，十二点十二分。其他窗户依旧稳定发光，没有不正常的动静。车里的音响唱完一曲，她又看了下表，十二点十九分，警卫还没出来，她盯哨盯到第二天了没看过警卫进去超过五分钟；伊芙立刻下车快步走去，急促敲了几下门意思意思，就打算直接开门进去，手刚放到门把上，门就开了。
满脸警觉的警卫问伊芙：「妳是？」
「噢──我正要去买消夜，路过这里。我看到最近的新闻了，你们都很辛苦，呃──是否需要我帮忙买消夜？」
──什么烂理由，伊芙尴尬得脸都要烧起来了。
「太好了，我想吃麦当劳。」
警卫居然接受了，还转身进去问其他人，三分钟后拿来一张手写清单，「我给妳钱──」
「不用了！不用。」伊芙只想赶快离开，「我请客！」
一走出屋子，伊芙往麦当劳方向走了几步，回头看警卫还没出来回到门口岗位，就把清单随手扔了，连忙过了马路、压低身子躲到对面路边停着的车子后面；门口警卫现在出来了，她一边注意躲避警卫的视线，一边一辆一辆挨着慢慢摸回自己的那辆车，从后座上车。
「伊芙。」
她太专注盯着门口的警卫，没注意后座有坐人，张嘴刚叫出声来，那人伸手摀住她：「伊芙！」
「……薇拉内尔？」听见熟悉的声音，还来不及看仔细，伊芙想都没想，张手紧紧抱住她，眼泪控制不住地流。薇拉内尔身上没有固定的味道，毕竟她是个生活精致的人，各种名贵的香水或沐浴乳洗发乳保湿露都是随兴更换，但伊芙就是知道这是薇拉内尔没错。「天哪。」
她感觉薇拉内尔也伸手轻轻环住她。
「妳是在哭吗，伊芙？」
薇拉内尔的语气里有关心，但显然没像她这么失控，她不免觉得薇拉内尔还是有点没血没泪。「我控制不住。」
她很想跟薇拉内尔道歉，抱歉那天让她上十二门徒的贼船，让她差点没命。
但现在，此时此刻，这些事好像又都无所谓了。薇拉内尔已经在这里了。
薇拉内尔收紧怀抱，下巴靠在伊芙肩上，蹭了蹭，「妳想我吗？」声音里都是笑意。
伊芙深吸了口气，最后吐出的气息像是把整整近一年份闷在胸口的东西都呼了出来。「每时每刻。所以，」她终于舍得放开薇拉内尔，眼睛已适应微弱的路灯照明，她能看到薇拉内尔的脸，「妳真的没死。」双手忍不住要捧着薇拉内尔的脸，用触感确认她的存在。
薇拉内尔露出惊讶又不屑的表情：「被子弹射死在乌漆嘛黑什么都看不到的水里？我才不会死得那么无聊。」
伊芙正要问薇拉内尔那天落水后的事，她猛然想起另一件更急迫的问题：「妳今天是来沙Lucilio的吗？」
「是啊。」
伊芙一脸疑问，薇拉内尔也回她一脸疑问。「觉得奇怪为什么我没沙其他人吗？我很想，但委托人要求留着他们。」
「妳已经沙了Lucilio了？」
「嗯。很无聊的一次任务，所以很简单。委托人这次付了非～常高的报酬，要求让他静悄悄的死在房间里，所以，就是这么回事。」
「妳是怎么沙他的？」
「趁他睡觉的时候，用这个──」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瓶未开封的注射液，「打进他身体里。我还另外先打了麻醉剂，他已经安乐死了，那些人大概要明天才会发现了。」她笑了一下，唱出安眠曲的歌词：「Lay Lucilio down in bed～♪（把Lucilio放倒在床上）」一边唱，她淡淡的笑容里还是有淡淡的遗憾。她刚刚悄无声息把药打进Lucilio体内后，还趴在床边正对着Lucilio的脸看了很久，那样的死法，就看不到Lucilio的眼睛了，她真的很喜欢看人眼里的光芒逐渐消失的过程。她蹲在那里，直到时间够久了，才翻开Lucilio的眼皮，抱着一点点侥幸希望还能看见些什么，但果然，Lucilio眼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这次任务很没劲，像是点了一客松露意大利面，结果最上面的松露被一匙铲走了。薇拉内尔开始抠汽车后座椅上的缝线，稍稍聊慰她的遗憾。
薇拉内尔看伊芙一脸讶异又不出声，问：「怎么了？」
「……如果不是妳亲口告诉我，等这件事明天上报，我大概不会觉得是妳做的。」
「这就是一份这么无聊的工作。」薇拉内尔得意地挑眉，「是我让它变有趣的。」
「这件案子的委托人到底付了多少钱？」
薇拉内尔眨了眨眼，「伊芙，那是妳们公物员无法理解的数字。」
伊芙翻了个白眼，看了眼不远警卫还在Lucilio家站岗，可能还在等她的麦当劳消夜，她忍不住笑出来。「天哪我想到他们的办案人员明天知道Lucilio死后会有多崩溃──」
「妳现在还学会幸灾乐祸了？」
「妳记得妳跟我第一次在医院见面的时候吗？那天晚上我看到那件案子唯一的证人死了，简直太崩溃了。」伊芙一边说一边还忍不住直笑。
「哇噢伊芙──」薇拉内尔似笑非笑，「我太喜欢现在的妳了。」
「我只是想到……天哪，这家伙是贪.污案仅剩的证人了妳知道吗？雇用妳的人，是收/贿者吗？」
「我不能回答妳，但这是一道送分题。妳认为两个证人死掉，收/贿者是最大的受惠人吗？」
──当然不是。两个证人死掉，人们都会直觉是他找人下的手，若论个人前途，比起「为了不被定罪而沙人」这种万劫不复的恶名，他还不如干脆被定罪贪.污算了。
伊芙恍然大悟，「──所以是？」
「很多事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所以也未必是妳想的那个人。至少以这件事目前看起来而言，收.贿者先生绝对是最不可能的那一个。顺带一提，要沙这两个证人的委托人，不是同一个人。」
伊芙摇摇头，真可怕，这个烧脑的世界。「我好饿，我们去吃麦当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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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们两个买了麦当劳、还找到贩卖机带了两瓶啤酒，在车上吃。
薇拉内尔拿着薯条开吃，「卡洛琳欠我一个大冒险。」
「什么？」
「她在MI6酒吧对我说过，她欠我一个大冒险──虽然这整个计划她事先什么都没说，而且整件事弄得像是『我的』大冒险。她说我们沙掉十二门徒后会惹上大麻烦，而发生这么大的事，她也需要给MI6的上级一个交代，所以找狙击手假装打死我，然后找人来救我。」
「然后呢？」
「救我起来的两个人都躺在河底了。」
伊芙挑眉。
「我又不知道他们是来找我干嘛的？而且，这整件事都弄得像是『我的』大冒险一样，所以卡洛琳还是欠我一个大冒险。」
「她欠妳大冒险的事，妳最好是一笔勾销。」
「为什么？」薇拉内尔的反应很大，像糖果被抢了的孩子。
「那是卡洛琳，妳不知道她会生出什么鬼东西来还妳。最好还是不要给她这个借口来整妳了。」
薇拉内尔的表情显然不以为然，但没再反驳。「她现在也算是我的老板，而且我挺喜欢她。」
「什么？」
「妳是问她是我老板的部分，还是我喜欢她的部分？」
「都是。」
薇拉内尔一边嗑薯条一边点点头，「我现在自己接案子，卡洛琳说她之后还有案子要委托我。至于喜欢的部分，她是个有趣的老板。而且至少，她不会跟妳搞在一起，妳不会跟她共浴，不会跟她舌/吻。」
「都说了多少次了我没有跟海伦娜搞在一起！」伊芙冷静了一下，「而且说真的，卡洛琳可以跟任何人搞在一起，妳对她的印象需要修正。」
「那她会和妳搞在一起吗？」
伊芙的表情有点扭曲，「别问这么可怕的问题，谁想和自己的老板搞在一起。」
「那我就放心了。」
伊芙：？？？？？
算了，伊芙不想再谈这个话题。「妳现在到底为谁工作？妳自己接案子是什么意思？」
「我为我自己工作。我没有中介人了，以前在组织里认识的人会给我案子，他们会有一些他们自己的沙手处理不了的案子、或者他们不方便请组织沙手做的事。我也接组织以外的其他案子，比如卡洛琳，还有其他人。」
「卡洛琳会有案子给妳？」
「没什么好意外的。十二门徒、MI6，我敢说还有其他国家的情.报机构之类的，本质上都是同一个圈子。再说，Pam毕竟经验还不太多，大部分的案子卡洛琳都要另外找人。」
「卡洛琳该不会要求妳指导Pam？」
「我跟她说上一位被派来要我指导的小实习生第一次出任务就被我一枪轰掉了，卡洛琳就没有再提过这件事了。」
伊芙笑出声，她完全能想象得到薇拉内尔对于不够聪明的学生会有多不耐烦。「妳──还会想试着做别的事吗？我的意思是，妳曾说过妳如果没做这一行，也许会是个室内设计师什么的。」
薇拉内尔望着车前挡风玻璃外延伸出去的无限远的、看不到尽头的路的尽头，眼神、表情忽然沉淀下来，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无比平静，说的是她思考了许多时间的结论：「这就是我，伊芙，妳也不是因为我是个好人而喜欢我的。我没有办法变成其他人去过像妳一样的生活，妳也一样没办法过我的生活。」
她永远记得她在十二门徒的船上看见伊芙在人群中跳舞，她忽然意识到那是她永远也无法进入的世界，而伊芙在其中很开心──那才是她们之间真正的距离。她所能做的，或许就只有远远看着而已。
她继续说道：「我们两个没有谁是青蛙，我们一样是蝎子，只是习惯住不一样的地方；我们最浪漫的事可能是，不螫彼此。」薇拉内尔看伊芙没说话，补了句：「或者妳还想让我被逮捕关起来吗？」
薇拉内尔的眼睛在黑暗中无比纯净明亮。伊芙脑里浮现薇拉内尔中箭那一次，她帮她穿衣服、一边躲避她的问题──「妳有因为我被关起来而感觉更好吗？」──薇拉内尔那天没能等到她的回答，同样明亮的眼，终于盛着失望，转身离去。
当年安娜赶走她──或者对薇拉内尔而言，当年安娜抛弃她的方式──也是让人来逮捕她。
伊芙有预感又要看到那样的表情，伸手贴上薇拉内尔的脸，手上每一寸神经都无比迷恋触碰她的感觉。「或者我们最浪漫的事可能是随时准备好要被螫了，但被螫也没关系。」
薇拉内尔瞇起眼，「伊芙，妳的意思是──」
「现在我要把话说清楚，妳在马丁医生那里被逮捕那一次，在那之后我并不开心，我一直想着妳。」
「一直？」
「一直。」
薇拉内尔笑了出来，眼泪终于滑落。
伊芙一边轻轻抹去薇拉内尔的眼泪，一边说道：「我已经准备好随时被妳螫了，无论如何我答应妳我不会离开。妳呢？」她说话的声音平静温柔，像在黑夜里静静流淌的凉谧小溪。
薇拉内尔咧嘴笑得像个孩子，「妳不能螫我，我会记仇的。」
「那就一直记着吧，不要轻易放过我。」
两人像刚交换了结婚誓言的新人，仅仅只是对视似乎就能幸福地笑到世界末日为止。
「其实我这几天本来心情不好的。」
「……大衣？」伊芙有点无奈，「拜托，那就是去年我刚搬新家，好几位朋友一起来我家吃饭顺便开圣诞派对留下来的而已。」
薇拉内尔的神情很认真：「我看到妳的卧室了，我在那里忽然想到，马丁医生跟我说过，我应该要给妳控制我的权力。」
「……所以？」
薇拉内尔一手直接掏进伊芙胸前的外套内袋拿出手机，拨了自己的号码，另一手拿出自己亮着来电显示的手机在伊芙眼前晃了晃，然后把手机交还给伊芙。「妳有我的号码，只要跟我说一声就好，如果妳想见我，我就会出现。」
伊芙愣了愣，眼前的薇拉内尔一脸正经又微微有些紧张地看着自己，彷佛孩子等着老师宣布正确答案。她正等着伊芙告诉她，她对马丁医生的话是否理解正确。
伊芙终于忍不住吻了薇拉内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