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间②”时间线在“幕间①”与“②”之间
多亏了临别之际凪音贴心告知了一条从远咲家直通中野站的近路,雪希才能够在天色暗下前到达车站,避免她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中野、因光线暗淡看不清路而迷失方向。
【“嘛,你现在也清楚我家的情况,我也就直说了,我想以个人身份委托属于‘那边’的你一件事:我认为这次老姐的失踪和‘那边’的事脱不开关系,所以请帮我把老姐那家伙找回来。”】
跟随着人流乘上了与来时方向相反的电车,可雪希的心脏依旧以之前相差无几的频率强烈跳动着。
【“啊?你说老爸吗?当然没问过啊,我又不清楚老妈给他留的那份遗书有没有写彼岸的事,特地去问他各种意义上又很麻烦……而且都说了是我一个人向你发起的委托。就像他作为大人去委托了他觉得可以信赖的侦探事务所去调查老姐的踪迹,我也是觉得你既然是传闻中那个‘园田家’的人那么应该有能力解决事件,才来拜托你的。”】
共同点是自己都是被做出某种决定而衍生的叛逆冲动所刺激到的,不一样的是“决定”的内容。
【“报酬?真没想到你居然用这么没底气的声音说出这个词啊,是想玩侦探过家家吗?还是想吓退我趁机让自己能心安理得推脱掉委托?行吧,不管是哪个,如果顺便能卖你个人情来打折扣,我就奉陪一下吧——我开出的报酬是,随你定。毕竟我也不知道找到老姐这件事对你来说是难是易,那只能这样展现我的诚意了……当然也希望你可以大发善心,别用离谱的数字为难我一个初中生。”】
地平线上徘徊的夕阳垂直着闪入黑暗,电车驶进隧道,厢外的昏黯使车窗上的乘客人影一时变得明晰。端坐于对面的雪希则静静地、和倒映其上的自己的眼瞳对视,仿佛要反复确认自己的意志是否不会动摇。
【“你可以拒绝,我不会强行恳求你的。但是,雪希姐要是从千代团赶来到中野,只是打听完我们的家长里短就此作罢,首先被我鄙视那是肯定的,还有就是——你自己难道不会不甘心吗?作为班长、作为你自称的老姐的朋友,到了这种地步你能做到‘放着不管’吗?”】
完全被戳中心坎了……那样的人居然是远咲同学的亲弟弟,如果不提前说明还真让人难以置信。
停止了回忆,已不再有任何踌躇的雪希,开始陷入思考。
根据凪音君所说,远咲同学是在她12月6日一整个晚上没有回家、打电话也没有人接,才被他和远咲先生上报了派出所——就是说,那天吃完甜品后和自己分别后,之后的远咲同学彻底是了无音讯的状态。
……哈?这不是意味着,我就是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吗?为什么快一个星期过去都没有人来联系我提供线索?!这未免也太奇怪了吧?
猝不及防地意识到自己原来是重要线索人的雪希,令她不久前沉稳心境的努力瞬间破功,变得惊慌失措了起来。想着现在是否该赶紧联系绚濑老师还是谁,手机却在手里打滑,不听使唤。
“电车到达新宿站,请从右侧出口下车。”
停车的惯性促使她身体一斜,并在压到邻近座位的乘客前反应及时把自己掰正过来,慌张的心绪也恰好踩下了刹车。
呼……冷静,不能大意地原地调头走向读作“陷阱”的退路。或许现在把一切托付给大人是最理智的做法,但是作为园田家的人,已经决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不管这件事究竟算是给凪音君的承诺,还是算是与我自己的约定。
雪希深吸一口气,收起手机。散发出的紧绷氛围,难以想象与此时正愉快结伴走出车厢的几位女高中生,是生于同年代的人。
“我们要不回家之前、从这里转山手线去涩谷玩一圈吧?”
“诶——现在有点晚了啊,再玩下去回去会被妈妈教训的。”
“没事的没事的,比起这种事,我不久前在涩谷发现的那家新店才是重头戏——”
随着她们的声音逐渐远去,无意间聆听其对话内容的雪希,思绪也悠悠飘远。
【“这种甜品店都是这样的价位,而这家是我听说的性价比第二高的,所以我才让你请这家。”
“为什么不去性价比第一的那家?”
“那家店在涩谷呢,有点远。而我们现在来的这家,是它的秋叶原分店,其实差不了多少。”】
……难道说。
雪希因这灵光一闪带来的设想而利落地站起身,但没来得及付诸实践,轰然涌入车厢的人潮,气势汹汹地将她挤回了原来的座位上。
唔,虽然只是伊始时段,但果然人类光靠觉悟是不可能战胜晚高峰的。
雪希紧紧环抱着学校书包,正襟危坐地对自己有所耳闻但鲜少目睹的盛况心生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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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不相瞒,园田宅邸虽然是每逢梅雨季就让住人们陷入苦战的老旧建筑,但其内部越靠近深处的位置,往往藏着越多的机关,专门接待……偷窃的小贼。
并非是为了防御罪兽恶兽甚至清道者的袭击,毕竟那些仅靠设置在宅邸四周的结界就足以阻挡在外。反而是有些属于此岸之人的名偷,无论他们是因听说了园田家地下仓库囤藏着不少价值不菲的武具兵器而行窃,还是受敌对清道家族的委托来探查情报,往往能绕过结界的灵力感应,给曾经的园田族人带去不小的烦恼。因此当时的家主与入赘园田家的一位机关师一起,制造了这批令偷窃现象彻底杜绝的复杂陷阱。
白天的机关只能用隐蔽的开关来手动启动。而晚上九点到凌晨五点之间则切换成警戒模式,一旦有任何人贸然踏入宅邸内部的区域,都会受到它们无情的“欢迎”——也因为这样,在过去仍收留入室弟子的时代里,“亥时肆意出入寝屋”是与“欺师灭祖”并列的重大过错。
所以,趁着母亲去洗澡、外曾祖母吃晚饭且离晚上九点还有一段时间的空档,雪希悄无声息地赶往位于宅邸内部的地下室入口。虽然从识字起开始背记宅邸内所有机关和对应开关位置的分布,但她不想冒着各种方面的风险拖延到九点后才去。
跟不得不让人提起此等警戒心的陷阱不同,地下室入口横插的机关锁只是一个装饰,她轻轻一旋就解开了。到了这里雪希不再像刚才将脚步放得极轻极轻,而是正常地走进地下室。
这里的大部分武器早就被母亲转移到了更容易随时进行维护保养的别处,空出来的位置换为普通地收置着平日不需要的物品,像寻常人家的储物间那般。
还有就是——
尽管贴墙摆放的收纳箱已经堆叠得几乎碰到天花板,也要在地下室的中央腾出一片干净的空间,让视线和路径都能直通向设置于室内正后方的两座剑架。
雪希将提在手中的弓箭筒绕到左肩上背起,屏住呼吸走近上前。
两座有着精致雕饰的剑架,只有一座横放着一把太刀。
长度二尺七寸,刀柄、柄卷、刀镡和刀鞘皆为白色。其名“折纸”,是园田第一代家主所持的爱刀,陪伴她数十载,杀敌无数,直至不慎遭到污渎者的陷害、殒命恶兽暴走引起的可怖灾厄中。
雪希捧起那把刀,稍稍拔出刀鞘,露出的刀身并没有像名字那般雪白,而是布满了锈斑,与千年前园田的族人将它从灾厄发生之地回收时一模一样。没有一个人能挥舞它,没有一个人能修复它,只能以这个姿态妥善保存至今。
放回“折纸”,她的视线视若无睹地略过另一座空空如也的剑架,转而打开一旁的壁橱,俯身钻进去,想翻找出印象里收在非常里面的辟邪箭矢。
暧昧地隔了一段时间,雪希才缓缓地反应过来那本应该存在的“空缺”。
“——对了,家里的另一把太刀呢?”
长度二尺六寸,经由初代家主的妹妹、也就是后来继任的二代家主之手铸造而成,园田家真正意义上祖辈相传的杀手锏。
“名字……是叫什么呢?”
雪希嘟囔着的同时,找到了收纳辟邪箭矢的箭框,伸手想小心翼翼不发出动静地挪动它。
“被二代携上迎敌时,它还只是刀胚的状态,因此从一开始就没有名字。哪怕之后逐渐被罪兽的扑咬锻打,由仇人之血一同铸熔,以恶兽死去化为的灵力淬火,二代都始终没有亲口为它赋名。只是等到二代离世后,族人才用二代家主的名字冠其称:无明。”
“诶?”
雪希的身体一僵,抱在怀里的箭框险些滑落磕碰,所幸她及时托住底部。一番内心纠葛后,她迟缓地从壁橱里退出身来,然后如同生锈的齿轮般一顿一卡地扭头向身后——
外曾祖母,在耐心为自己科普前都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
“你来地下室干什么?”连像样的理由都没有想好,对上眼神的那一刻,外曾祖母先发制人问道。
“……整、整理东西。”尽管如此,雪希还是想垂死挣扎一下。
“背着箭筒整理东西吗?”
“啊啊啊——!对对对了无明的刀架为什么是空的?是和其他的刀具一起被母亲收到别处了吗?”
“自然是有人拿去用了——那么你在这里干什么?”
转移话题的攻势也犹如纸糊般被击穿,外曾祖母波澜不惊地绕了回来。
“……我的同班同学失踪了,她的弟弟委托我找到她的下落。”
雪希泄气地跪坐在榻榻米上,如实交代起缘由。
“我可不记得你还有这种兼职,难道你加入穗乃果的事务所了?”
“不是的,她们家好像是清道家族的后裔,知道一点我们家的情况……弟弟君则是认为他姐姐的失踪与彼岸这边有关,所以才拜托我……”
“然而,你一点都没和我还有你母亲商量过这件事。”雪希压根不敢抬头去看外曾祖母此刻的脸庞,
“明知你的能力还没成长到足以独自解决这件事,也这么打算,是吗?”
“——”
雪希像心脏被攥住般无法发声。
奶奶说的一点都没错,自己比谁都清楚。或许正是因为不敢面对她与母亲的质疑,所以才想着偷偷不声扬地完成这份委托。
一到正式比赛就没办法精准命中靶心的弓术、始终掌握不了樱落间之舞“既重又轻”的秘诀、知道自己与其他人身处异侧却依旧不甘心的害怕孤独……种种方面的半吊子,都在说明自己距离成熟强大的“园田”仍有很长的路要走。
“你的回答呢?”
“……是、的。”
置于膝上的手紧捏成拳,雪希才能努力地挤出一丝声音。
“清楚的话,那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接下凪音君的委托?——为什么要去远咲家?
而后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白天上课时冥思苦想的问题:为什么要在意远咲水音这个人呢?
“因为,失踪的同学……是我的朋友,我没办法坐视不管。”
其实连朋友算不上,自己和远咲同学从没彼此如此认知过,只是一起筹备了文化祭和偶然度过闲来无事的下午。
只是,那些恰巧对自己而言是弥足珍贵、无论如何都不想舍弃的时光。
终于鼓起勇气仰起头的视线中,撞入了外曾祖母惊讶的神色。
“……园田家的女人,一个两个的,到头来都是这样。”
轻得不易察觉的叹息拂过耳际,雪希眼见外曾祖母无奈地蹲下身,从一旁的箭框中取出了几支辟邪箭矢,并递了过来:
“九支辟邪箭矢,你确认一下数量。”
“奶奶?”
雪希完全被动地接过箭矢,头跟着走向另一侧壁橱的外曾祖母转过去。
“我不会阻止你,但想让我帮你向阿雨保密,就必须答应两个条件。”
直接地找出另一个箭框,外曾祖母取出其中的一根,同样交给了雪希,“第一,你能从家里带走的武器只有你的弓,以及九支辟邪箭矢再加这支破魔箭矢。”
“破魔箭矢……我记得它威力是更……”雪希俨然不敢怠慢地接了下来。
“当然是让你用来防备那个清道者的。”
“……”
不用想也知道奶奶口中的“那个清道者”指的是谁,要知道三个月前母亲收到虚日的“有个清道者将长期入驻”通知的那天,因为奶奶的低气压情绪而度过一次死寂沉沉且味同嚼蜡的晚餐。向来无所畏怯的母亲,连通知的具体内容包括清道者的名号都不敢念出来。
话又说回来,纵使如果万一海未小姐真的对我起杀心,我仅靠一支破魔箭矢肯定是反抗不了吧……
理解了残酷的现实,雪希默默将贵重的破魔箭矢当作了更强效的辟邪箭矢,与其他九支一起收进了自己的箭筒。
“然后是第二,遂你的意,这件事必须由你一个人处理。即便中途遇到了危及性命的困难,我也不允许你使用本家求救术式。”
收好箭框,外曾祖母捋平和服上的褶痕起了身,
“第二个条件是有一些苛刻,但我有把它提前纳入你二十岁成人仪式考验之内的打算,这样一来也勉强算适宜的难度了吧。”
说罢,外曾祖母揣手便走。
“等等等一下,奶奶!”
“有异议吗?”
雪希急切的语气和焦急的面庞挽留了她的离去。
“不是这个问题,而是……”雪希重新单肩背起箭筒,稳稳地站起,“敌人在远处的时候可以靠箭矢解决,但是被敌人近身的时候……该怎么办?”
家里的剑器刀具都由母亲保管,如果要对她保密到底的话自然是拿不到使用权了。
当雪希已经悲观地开始考虑美工刀的可行性之际,外曾祖母略作沉思,无言地走向堆叠在一旁的纸箱。
“奶奶……?”
雪希呆呆地注视着这一切,直到外曾祖母弯腰一口气搬起四个摇摇欲坠的纸箱那一刻,她才紧张地扑上前去,抢过了叠在上面的三个,“唔哇哇哇!真的是,您倒是提前说一声啊!”
外曾祖母不满地皱了皱眉头:“我可没有老到这种地步。”
“明明都八十多岁了?”
“……”
搬起的纸箱放到一边,外曾祖母打开被遮挡在后面的壁橱,拖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登山包。
登山背包?为什么家里的地下室有这个……?
外曾祖母在背包一同翻找,摸出两样物品兜进宽大的和服衣袖里,把所有东西物归原位。在雪希疑惑的目光中,她从衣袖中拿出了——
“猎刀和磨刀石,具体怎么做我也不太清楚,你到网上找找教程应该能明白它的使用步骤。”
被温驯地收进鞘中的猎刀,连结其上的绑带透过手指的缝隙垂下。尽管隔着一层严实的皮革,自己的掌心与指腹依旧能隐隐感受到平滑而尖锐的刀刃与刀背上的一排凹槽。
……糟糕。
到了此刻,雪希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我以前、从来没有拿起过,真刀。
不至于明显地表露出来,但她的胸口不禁心悸地颤抖。
“既然已经决定去做的话,那就振作一点,园田雪希。”
温厚的手掌按住了雪希的肩膀,呼唤名字所带来的安心感让她仿佛回到遥远的落雪的午后、被眼前之人抱着怀里的某个时刻。
“我只是……没想到奶奶你会同意得这么快。”
“是吗,你以为我看着家里多少个孩子从小长到大的?”满足雪希想要在自己面前稍微逞下强的心理,外曾祖母顺着她的话继续道,
“园田家小孩的叛逆期永远在紧要关头发作。与其如此,还不如平常的时候就有意识地进行疏导。”
呣,这是把我划进叛逆期吗?不能完全否定说不是,但也不能全归咎于叛逆期吧,明明我是认真地在苦恼……
不安的情绪得以消散了,但取而代之的是些许“让小瞧了自己的奶奶见识一下真正的可怕的叛逆期”的置气。
“好了,是时候该回到楼上去了,不然你母亲叫你去洗澡时找不到人会起疑的。”
外曾祖母本人并未察觉“威胁”的降临。
“……奶奶,那个三个月前来的清道者啊,”
直面外曾祖母唯有提及罪兽与清道者时才变得鲜活的愠怒眼神,雪希轻巧迈开的第一步落在她的身侧,顺势低声道,
“绚濑老师总是称呼她为‘海未’。”
话音刚落,雪希甚至没有目睹外曾祖母的表情变化,就带着猎刀、背着箭筒逃离般地踏上离开地下室的楼梯。
大概,是怕自己看到奶奶的脸后,会跟着一起难过起来——那样作为叛逆期的恶作剧,不就完全是大失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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