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三：城主-
由于停滞的研发进度再次飞跃式前进，茧溺在城主工作会议的前一天又重写了一份研发进度报告送去城主办公室。
“小林可真是厉害，才来十多天就做出这么大的贡献。”疏曜看着报告由衷赞叹。
“我也很意外，黑户中还藏着如此有才能的人。”
“傻瓜，她和小菲哪可能是黑户。”
“……？”
“你想想看，连衣食都得不到保障的黑户会是她们那样穿得干净整洁、精神状态良好的样子吗？”
“有理。那就是其他城的人？人口管理局没有她们的信息，她们不可能是第十城的人。”
“是天外来客吧。其他城有这种人才，还会悄悄地主动让渡给我们？你去查出入城登记肯定找不到和她们有关的记录。”
天外来客——茧溺不知疏曜是真心这么想还是在开玩笑，但她以为确有这种可能：如果小林是运用交错空间相关技术跨时空来到这个世界的人，那么她能做出这些贡献也就不足为奇了。
“那就当她们是天外来客，可她们有什么目的？”
“不知道。她们人都很好，就别管那么多了。比起这个——”疏曜话锋一转，“我昨天在会上定你为城主候补，区长们都同意了。”
“……”
“万一我哪天有个三长两短，你就——”
“不要，我又不如你。”
“哪里，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而且等装置研发出来后，你凭威望还可以竞选下一任总指挥，我爸也会支持你。”
“不要。没别的事我先回研究所了。”
“……”
茧溺离开后，疏曜在办公室里深深叹了口气。
……
——
-其四：徘徊至今的理由-
在全身心投入研发工作的同时，小白感觉到了异样。
茧溺身为空间研究所所长和“交错空间定向传输装置”研发团队的主心骨，却对研发工作不怎么热心。
这位肩负科研重任的所长时常出没于办公厅，跟城主助理抢工作，跨岗位替城主分担事务。
频繁到小白需要找所长问事，有时都得去城主办公室门前守株待兔。
小白的同事表示，所长自一个多月前就不再亲身参与研发，只针对研发过程中出现的问题给出建议，还把管理研究所和研发团队的工作都推给了副所长。
这让小白担忧：所长不会是有放弃科研转而从政的念头吧？
科研出身的官员在她那个世界的人类社会中不算少见。
但是所长万万不可如此：真跑去从政了空间研究所要怎么办？
副所长的学术水平固然优秀，但是远不及所长。
——以上是小白在来到研究所后十五天内产生的想法。
而在第十六天，坐在某间研究室里的工作桌前，看着目前的研发方案，思考着可以如何改进这份方案的小白猛地心中一紧：只怕所长不是想从政，而是根本无意完成研发任务。
研发“交错空间定向传输装置”的项目进行到今天，组成装置的各块组件大体都已研制和调试完毕，疑难问题也悉数解决，仅剩最后一块核心组件的尚未完成。只要这块核心组件被研制出来，被设计得易于快速搭建的整套装置最短能在十天内完成搭建、调参和启动前的预测试，如果预测试的情况符合预期，正式启动装置后就能将地表的异聚体在几秒内全部传送回异空间。
然而就是这一块小小的核心组件，整个研发团队辛苦努力了半年也未能研制出来。
小白现在知道了研发进度严重停滞的原因。
正是她手头这份研发方案。
在小白看来，这份由茧溺在半年前以降低装置启动后的错误发生率为由重新为研发团队制定的方案，实际上费时费力、极其低效，列出了多个看似必须实则无关紧要的研究重心，却对真正需要着力的点一笔带过，导致核心组件的研制过程中问题频发。
“我去一下档案室。”
“哎，好。”
预感不妙的小白跟旁边的同事招呼一声后，匆忙起身跑去研究所的档案室，让那里的管理员调出了一大摞过去半年间装置研发工作的详细记录和研究数据。
她坐在档案室外走廊边的长椅上，仔细查看记录和数据，发现：过去半年间，茧溺曾多次调整核心组件的研发思路，带领研发团队反复试错，却丝毫没有挨到正确方向的边。
以茧溺的科研能力，断不会无能至此。
何况错了那么多次都没有修正出一条稍微贴近正解的思路也是不简单。
只有一种可能：在距离成功仅有一步之遥时，茧溺本人突然不想迈过这一步，于是刻意制造了许多阻碍研发的困难。
这是为何？
小白想不出阻碍研发能给茧溺带来什么好处：且不说装置问世后能给茧溺带来何等的荣誉和地位，就说她为此倾注了无数心血，按理也应该是最想看到装置研发成功的那个人。
可茧溺却凭借对相关理论技术的透彻把握，左绕右绕，硬生生把研发进度卡住了半年之久。
阿伽斯特想弥补的“没能成功而造成的那部分损失”，就是由于研发进度停滞而给这个世界的人类带来的损失。
一时间，小白不知如何是好。
阿伽斯特肯定知道这其中的缘由。
她正想着“还是晚上回单间后等阿伽斯特来了再商量”时，所长恰巧经过走廊。
“小林？在查什么？”
“……”
所长俯身从小白旁边的位子上拿起几张材料，瞟了一眼。
而后她的脸上瞬间显出一丝僵硬。
这个表情的微妙变化让看过很多悬疑片的小白无端害怕起自己接下来会被灭口——尽管少女是永生的。
“刚好我也有事找你，和我去办公室聊一聊吧。”茧溺邀请。
“……”
——
在所长办公室里，两人隔着办公桌，面对面坐下。
茧溺一开口就是：“小林，我想让你当空间研究所的所长，你意向如何？”
“……？”小白一头雾水。
但茧溺不继续说下去，只是亲和地微笑着，等小白回答。
小白只好说：“我不合适。”
“噢……”茧溺有点遗憾，但没有纠缠，换了个话题，“疏曜跟我说，你和希菲利厄斯是‘天外来客’。”
“……？！”
“别紧张，就算是的话她也不介意，我也不介意。不过是真的吗？”
“……”
沉默即是肯定，否则定会明言“不是”。
所以茧溺心里有数了。
“能告诉我你的全名吗？”
“……”小白迟疑了一阵，如实回答，“‘林澈月’，‘森林’的‘林’，‘清澈’的‘澈’，‘日月’的‘月’。”
“你们果然是天外来客，名字都这么特殊。”
“……”
小白认为自己的名字很普通，所长和城主的名字才是特殊。
但这份特殊感说到底也只是源自不同世界的文化差异而已。
“我想找你说的事就这些，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小白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
“我认为‘减少不稳定通道数’和‘空间引力趋于均匀化’还有‘遏制T型与K型空间层的生成’都不是研发时需要考虑的问题，而且我认为进一步提升定向通道对异聚体的识别精度和用大量的随机数据去测试双端磁场控制器的稳定性都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小白一口气说完并做好与茧溺辩论三百回合的准备。
可茧溺只是淡淡一句：“你说的对。”
“……”
“你也看出来了，是我在故意拖延进度。”
“……”
“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再拖下去了。虽然疏曜一直瞒着我，但我也知道其他城主对空间研究所的意见很大，他们快要坐不住了。”
“……”
“当然这都是我个人的问题，都是我个人的过错。”
“可你为什么要……？”
“为什么呢，”茧溺用异常苦涩的声音道出理由，“因为疏曜现在是异聚体。”
“——！！！”
小白目瞪口呆。
“虽然在我们眼里她和异聚体天差地别，但从采集到的特征数据来看，她和异聚体几乎是一样的，余下的那一点点差异不足以使定向通道把她判定成‘非异聚体’。”
“怎么会这样……”
“是一个有些残酷的奇迹。”
“奇迹？”
“是啊。”
茧溺以哀伤的语调述说：
“疏曜她什么都好，就是不太惜命。说什么‘我不带头谁愿意上’，老爱干点身先士卒的事。
她只要能腾出时间，都会担任陆上作业队伍的领队。
虽然因为有城主带头和指挥的关系，第十城陆上作业队的干劲和业绩一直以来都比其他城市超出一大截，第十城的发展也因此比其他城市都好。
但我有时候会想，这样真的值得吗？她是那么重要的人，一旦出了什么事，什么都换她不回来的。
我一劝她作为城主不要轻易担风险，她就要让我当城主候补。
可我哪里替得了她。我不过是个为了一己私欲就把人类的曙光往黑暗里压了半年的罪人，我利用她的信任，空耗了那么多资源……说远了，还是说她吧。
差不多是七个月前，那天上午我还研究室里测验数据，忽然有人送来城主的讣告，说城主在指挥陆上作业期间，在保护队员时不幸被异聚体吞食。
太痛苦了，我当时差点就想殉情了。
她是我的爱人，也是我的太阳啊。”
——像是重新回忆起那时的痛苦，茧溺目光涣散，颓丧地耸着肩。
“但是我想，至少把装置造出来了再去找她，因为让人类夺回地表世界是她的心愿。
谁能想到没过两天，她又回到了第十城，毫发无损。
她自己也记不清是怎么从异聚体的躯体里挣脱出来的。反正就是逃脱了，而且身上带的东西一样没少，连联络用的通讯器都在。
她就这样用通讯器叫来第十城的人载她回来了——太离奇了。
全世界唯一一个被异聚体吞食后还能逃出来的人，不是奇迹是什么？
但我不相信奇迹，我只相信数据。
我找机会采集了疏曜的特征数据，和异聚体的做比对。
我发现人还是天真一点比较好。
真相有时只会徒增痛苦。”茧溺以这句无力的话为不幸的往事作结尾。
“……”小白哑然。
茧溺理了一下情绪，恢复亲和的神情。
“小林，感谢你对装置研发做出的贡献，多亏了你，现在我们真的只差最后一步就成功了。”
“我们还差‘次通道发生收束控制核组’，但是这个还没有造出来。”
“造出来了。”茧溺把自己的身份识别符交给小白，告诉她：“二楼西侧存放废弃设备的房间内有一个保险柜，里面就是控制核组，我已经接在模拟装置上调试过了，可以直接用，不过它有点沉，而且不耐磕碰，你搬的时候小心一些。”
“那你接下来——？”
“我等下就向疏曜报告研发成功的事。”
“可是她……”
“她恐怕早有自觉了，但她不会退缩的，你快去吧。”
“嗯。”
小白攥着识别符离开所长办公室。
茧溺说出最后一句话时眼里映出的苦楚，留在她的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