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Replicant 0「06」

作者:卡其卡
更新时间:2024-09-10 22:55
点击:306
章节字数:6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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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

 

她记忆中的少年总是在哭泣,好像她干涸的眼中蒸发的泪水升腾出的云朵盖住了他的双眼。

 

他说我要拯救你,我会拯救你,我想让你从这副脆弱的躯体里解放。

 

他说你相信我吗,安希?

 

她很小声地说我相信你,哥哥,声音撞在呼吸机面罩上变成一片小小的霜花。

 

她在病床上看着和自己相似的面容,他们有同样的血缘,于是命运也捆绑般缠绕,少年捧着她留下针孔和瘀青的手低垂着头颅喃喃自语,他的祈祷几乎无处可去:“到底还需要什么呢,还需要奉献什么、牺牲什么才好呢。”

 

她伸出手,摇摇晃晃的指尖试图擦去他的泪水:“哥哥,从我的命运里解放吧。”她仰望着他说,可是声音轻易地被他的低语淹没。

 

她已经成为日光之下被钉住的影子,延续生命的除了血液心脏还有灌注药水的塑料软管,她总是在漫长的等待里坠入虚空一片的睡眠,偶尔转醒时目光所及之处只剩下遥远的红色卫星安静地俯视她。直到某一天,她被少年唤醒,她发现他比她记忆中更高大却也更疲惫,他不顾疲态,兴奋地向她宣布她即将迎来的崭新命运:“我终于找到了,拯救你的方法。”

 

她是16岁的姬宫安希,她是最初的Anthy,即便被机械填充骨架,导线合成筋脉,意识是一张墨绿色的芯片,储存她最后属于人类的记忆,她仍是人类,至少她仍这么认为。

 

第一次替换了受伤的踝骨,冰蓝色的合金比骨架更坚韧,第二次是右眼的眼球,无机制的砂被刻上和左眼相同的虹膜纹路,虚弱的四肢连同血管一起换掉吧,动力模块和玻璃纤维足够强韧,最后她的皮肤被换成锻造的人造合金,内脏仅靠电力就可以运作,她不会饥饿也不会疲惫。

 

男人说她比任何时候都自由完整,她终于不必受制于药物针剂和长久的点滴化疗,不必受制于那具比干枯花瓣还脆弱的躯体,她可以跳跃奔跑,不会衰弱也不会受伤。他伸出手同往日那样抚摸她的崭新的脸颊,温度逐渐穿透金属面内的肌电传感器,遥远得似乎隔着一整个冬季。

 

她茫然地望着他,她问他:“我是什么?”

 

“——你是我最好的作品。”她碧色的眼睛焦距在男人带笑的唇,任由生成的数据分析从她的视网膜一路滚进大脑,欣慰是正面的,积极的,温暖的情绪。毫无动摇的瞳孔和视线以及平稳的呼吸频率证实他的言语并无虚假,赞美是好的,他的爱是好的,钝重粘稠的血肉是无用的,日渐衰弱的身体是累赘的,她全新的躯壳理所应当被判定为现有条件下的最优解答。

 

她顺从于所有数据堆砌而成的结论微笑:“是啊,哥哥,我是您最好的作品。”

 

她见证自己的葬礼,离开手术室和病房又步入试验台,她见证自己被拆解成被标准化的元件和模组批量生产。她总是跟在男人高大的身躯和辉煌的人生之后,面带微笑却保持缄默。

 

最后她隔着高楼和人群,远远地望见凤晓生的葬礼,她的兄长和造物主以及她最后一点作为人类的证据被彻底埋葬。在凤晓生俯瞰城市的办公室角落,她看着红色的蔷薇如同城市的血脉在道路延伸,在这个温室般的空间里不分昼夜和季节地盛开。终于有一天她被蒙上防尘纱切断电源,陷入一场漫长的休眠。

 

休眠的时候她并没有睡着,她的意识还在,只是被存放进了无声无色无味的黑色容器,她早已不需要睡眠,也不再有构建梦境的能力,然而有一天她在黑暗中看见了所有,透过量产Anthy们每一双无机质的玻璃眼球,她看见橱窗明亮的灯光,看到陌生的眼睛和陌生的掌心,看到无数的愿望。


温柔的、灼人的、冰冷的温度在人工智能的体表拉扯,于是她灵魂的边角也布满指痕。压感,温控,启动,熔断,销毁,延绵不断地数据侵入她的神经网络,过载的引擎在胸腔燃烧,如同她早就不存在的心脏挣扎着跳动,而她静止的身躯早就无法运作,奔跑和触碰都是残留的幻觉。哥哥,这是什么呢,是从那具无用的身躯里获得的解放和自由吗?可是她分明只剩下悬浮的意识俯视着这座城市,掠过所有角落却带不走一粒尘土留不下一片脚印。

 

时间随着他的逝去不再有意义,她却诅咒一般继承他所渴望的永恒。

 

她无止境地等待永恒的尽头,盼望金色的倒悬城堡从空中坠落,每一台Anthy最后看到的画面都是如此。她阻断了情绪感应防止自己在看不到尽头的死寂里崩溃,于是她不会害怕也不会绝望,她对黑暗习以为常,时间的流逝对她而言不再具有任何意义。就像一台真正的机器,她想。

 

可是有一天漫长的黑暗突然退却了,月光照在虹膜,她看到的第一个事物是工程师年轻的蔚蓝眼睛。

 

她毫不犹豫地拥抱它故障的躯体,她说你可以叫我欧蒂娜。

 

“欧蒂娜,”姬宫安希轻唤工程师的名字,那双蔚蓝的眼睛此时变得湿漉漉的,好像她无处可去的丰沛情感都溢出眼眶挂在面颊。通常系统会判定这是一种低落的,悲伤的,需要安抚的情绪,可是姬宫安希得出另一种结论,一种温暖的,安定的,广袤天空那样蔓延开来的感觉包裹着她,像心脏落入胸膛再一次跳动。她伸出手贴在欧蒂娜的脸颊,她没有温度的掌心无法安抚任何一滴眼泪,但她仍然这样做。

 

“欧蒂娜,谢谢你还记得我。”姬宫安希拥抱女人温暖的身躯,如同欧蒂娜拥抱她那样。

 

“谢谢你还记得我的名字。”

 

欧蒂娜很用力地抱住那具坚硬的冰冷躯壳,如同抱住她死去的恋人。

 

然后她扶着她后颈的手按下那枚盘踞蔷薇刻纹的按钮,她长久地,用力地按下,直到那台机器彻底关机。

 

“姬宫,对不起。”

 

10

 

第十五天的黎明如期而至,城市中心的研究所正在日光里复苏,星星从玻璃穹顶中退却,运作机械和大门开启的声响一点点把静谧驱逐,欧蒂娜擦去泪水残留的痕迹,所有她曾带走的人工智能部件都收拾停当放在铝制回收箱归还,包括一台型号不明的初始机型。

 

御影草时在单据上核对签字,注视工程师在操作台前按下执行开关,直到所有的机械残骸都被销毁完毕。

 

“你终于回来了,和我所想的一样,你最终还是会回到这里,天上小姐。”他的语气很温柔,好像他真的为眼前的景象感到遗憾一般。

 

“别露出那样的表情,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并不容易,但是在过去是找不到你想要的未来的。”

 

欧蒂娜从操作台转向他,平静凝结在她的脸上,她维持着那样静止的目光微笑起来:“你又换发型了吗?”

 

“......是的,天上小姐。” 御影草时身后的Anthy答道,它略长一些的发尾薄薄地贴着头颈,耳边的发丝短一些,蓬松而卷曲盈盈托着它脸颊。

 

“很适合你。”欧蒂娜以这句话代替道别反身离开。

 

一周后她向御影草时递交了名为「通过实际应用分析产品交互逻辑的优化方案」的调研报告

 

她写道:经过观察,发现在初始机型的自我学习模式有一定的倾向性,应该是在初始数值上更偏向于姬宫安希的性格设置,在情感反馈和稳定性上体现出一定的优势。

 

但是作为Anthy的背后的研发团队,我们要塑造的是符合时代环境的作品,姬宫安希是Anthy的起点,却并非它们的未来,我们不断地更迭优化,平衡普适性和差异点,赋予它们更多的可能性才能适应未来用户多样化的需求和期望。

 

她比以往更投入地工作,审核更新,编写新的方案,不再踏足回收舱一步,也不再使用新的Anthy作为助手,她更沉默也更刻苦,几乎和她学生时代的前辈重合起来。参与新版本Anthy的研发后,从优化方案到运行程序落地都由欧蒂娜亲力亲为,每一个步骤都反复修正直至无可挑剔,而代价是她几乎住在了研究所,被数不清的数据和代码淹没。

 

新版本的定案比预期中更顺利,在原有的基础上还新增了欧蒂娜设计的全新交互模式和算法优化,正当所有人都认为年轻的工程师会在这一次项目中脱颖而出时,她却毫无征兆地递交了离职申请。

 

“我需要休假,很长很长的假,从现在开始。”她对御影草时说。

 

“......你真的准备好离开这里了吗?”隔着办公桌,御影草时摘下了眼镜看着他年轻的后辈,欧蒂娜仍然有学生时代那样直白的,不随未来和过去偏移的视线,她无意解释,只是点了点头。

 

“再过一周就是我们的新款人工智能的发布会了,至少——”

 

“那是前辈你需要的东西,不是我的。我已经不需要这里了。”欧蒂娜少有地打断了御影草时的话,她递上申请,朝着男人的方向微微鞠躬。

 

她听到钢笔隔着纸张在桌面上滑动的声音,她几乎能捕捉到御影草时正在写名字的第几画,随着笔锋在一声短促的轻响后停下,御影草时把签完字的申请递到她手中。

 

“如果要回来的话,这里随时欢迎。”

 

“那么再见了,御影学长。”欧蒂娜挥了挥手和他道别,她的动作很轻盈,好像这只是他们无数日常相处中的某个稀松平常的下午,她短暂地离开,而他知道她不久后就会回来。

 

那个下午工程师走得干脆利落,除了工牌和制服什么都没留下。御影草时隔着旋转楼梯的间隙注视她,女人抱着纸箱穿过一楼大厅,身后和面前都空无一人。御影草时目送她的背影,直到她身影消失,她都没有回头。

 

欧蒂娜取出了所有的存款,然后它们变成一辆锃亮的深红色跑车,她曾经终日和机械引擎打交道,制造它们又销毁它们。现在她面对排列整齐的一辆辆跑车,轻而易举地想象到它们运行的姿态和引擎的轰鸣。她很快在其中找到她想要答案,流线型的车身配合低重心的加固底盘,混合动力系统包含了太阳能储能和固态电池组,全地形的轮胎和附有冷藏区的多功能后备箱,适合长途旅行也适合逃离,欧蒂娜轻抚过车身,深红色的金属漆面上她身着的衣服被映出和Anthy长裙一样的颜色。

 

新版本Anthy的发布会如期召开,御影草时作为主讲人,站在聚光灯之下沐浴所有人的视线,他看上去谦逊而真诚,他说我们一直在思考如何去定义Anthy,而它对于每个人来说都不尽相同,我们想赋予它们成为一切的可能,而现在我们将答案带到所有人眼前。

 

他身后的纯白幕布如同一对高悬的羽翼,正随着他的话语徐徐拉开,灯光后移,摄像头和视线也跟着追随,而在Anthy即将从幕布之后现身时,灯光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黑暗和无声,人们一时间误以为那是登场前的余兴活动,直到那片黑暗长久地持续,于是黑暗中很快生出喧嚣的杂音,人们困惑,慌乱,失序,答案却无迹可寻。

 

御影草时身处混乱的中心,他还未适应骤然丧失的视野,失明一般摸索身边所有可触及的事物,以步距来推算,他正在靠近发布会讲台的边缘,有什么人扶住了他快踩空的身体,他抓住那具纤细的躯体,借着窗外的月光看到玻璃眼球反射的微光,他的Anthy安静地望着他。御影草时第一次感受到茫然,他压下情绪询问:“Anthy,可以启用备用电源吗,我们需要马上排查故障原因——”

 

Anthy靠近他,它总是在倾听的时候这样做,然而它突然停下了动作:“这违背了当前的指令,也并非第一优先级,很抱歉,我无法执行。”

 

它不再回应御影草时的话语,它站在原地,声音轻柔得仿佛只是喃喃自语:“正在检测可连接设备...正在接入...已开始终止程序和数据.....已完成.....晚安,前辈。”

 

“等等……!”在他理解之前他本能地阻止,他想到紧急预案,想到强制终止程序,想到新版本的高级权限保护,他急切地试图从所有想法中找到一个合理的解决方案。

 

他能听到人群开始躁动,感受到陌生而无来由的冲撞,他想这里实在太昏暗,不仅是室内,连窗外也同样的——

 

御影草时转向只剩下澄澈月光的窗外,这个位于市中心的繁华地带,此时没有任何一盏灯火在夜幕亮起。

 

他突然感到一阵恐惧。

 

黑暗正以Ohtori研究所为中心蔓延,连同这座城市的灯火也正一盏又一盏地熄灭,每一台Anthy都停止了运作,转而切断所有可连接范围内的电力,这一进程无法被阻断,甚至无法强制终止关闭,所有的Anthy都保持微笑,在每一盏灯光落下时温柔地说晚安。

 

御影草时跑下楼梯,越过纷乱而不知所措的人群,一切都被黑暗浸透,他踉跄地奔跑,跑向欧蒂娜办公室所在的楼层,在被格子间分割成无数方块的办公区里,欧蒂娜办公桌上留下的电脑成为其中唯一的光源,电脑前放着一本年鉴,御影草时翻开的第一页夹着一张照片,他借着屏幕的微光看着照片上短发女人的脸,他突然想不起她的名字

 

他慌乱地翻看手边一切可以翻找的东西,最后徒劳的凝视欧蒂娜仍然亮着的屏幕。

 

屏幕上是工程师留下的更新程序,在代码的最末尾,单词后的光标不断地跳动。

 

「truth. I」

 

欧蒂娜踩下油门,街道两旁的路灯一盏接一盏在她身后熄灭,急驰之下的风把她的长发席卷成一面鲜明的粉红旗帜。

 

在一片夜色里她仍然毫无阻碍地行驶,她花了一次长途旅行了解了所有离开这里的线路,车载系统匹配实时路线规划,电池储能辅助引擎足够穿行过最长的夜晚,比起编写新版本的程序,实施一次完美的逃亡反而更简单。

 

“夜间天气晴朗,20摄氏度,能见度高,很适合夜游出行,预计直行五公里。欧蒂娜,这算是第二次长途旅行吗?”

 

车载音响传来智能语音的播报提示,伴随一句温和的调侃。

 

“如果旅行的意思是和你一起逃走的话。”欧蒂娜在风声中畅快地答复,她回头,视线追随坐在副驾驶上的女孩。

 

姬宫安希坐在副驾驶——以全息投影的形式。暂停在16岁的姬宫安希,被吹开的紫色长发和红色镶边长裙经由物理引擎模拟真实质感和受力状态,身躯和面孔来自照片提取后还原的数据,意识是一张银色的备份芯片,嵌在汽车控制面板下的数据接口中,但她仍然是人类,至少她和欧蒂娜都如此认为。

 

姬宫透明的碧色眼睛看着欧蒂娜,不再有数据和分析,不再有记录和同步,她第一次纯粹而直接仅仅因为注视而注视,她偏过头,笑意自然地浮现在唇角:“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以这样的方式离开。”

 

“很抱歉,姬宫。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欧蒂娜惋惜地对她的旅伴说。她在和姬宫一起看星空的晚上备份了所有来自姬宫安希的意识数据,在御影草时面前销毁外壳和部件时顺理成章地抹去了姬宫曾留下的所有痕迹,从此不会有人知道她的来历和过去,也不会有人追究她的去向。剩下的时间里她本色出演敬业且缜密的工程师,一面编写更新程序和优化方案,一面在程序中添加了隐藏加密指令。

 

所有的Anthy都会在自动更新程序后强制关闭所有接入的设备电源,指令不可逆也无法手动恢复,Anthy早就被普遍应用于这座城市的大部分区域,连研究所的基础操作也由Anthy代为负责。欧蒂娜为指令添加了倒计时,倒计时结束的时间和发布会开始的时间相同。

 

准备好一切,她辞去工作耐心等待自己规划完整的未来降临,在城市大规模断电陷入混乱的时刻,她会开着那辆太阳能驱动,配备大容量电池储能系统的深红色跑车离开,没有人能让她停下。

 

眼前的路灯的光线开始明灭闪动,欧蒂娜确信她还有时间离这里更远,更远一些,在御影草时,或者别的什么人解决她亲手制造的混乱之前,她还能再踩一脚油门。

 

尘归尘,土归土,幻想归幻想,她把真相还给御影草时,把棺材还给死亡,把姬宫安希的名字还给Anthy。

 

姬宫安希回头远远望向她们的身后,城市的轮廓和道路都被吞噬进夜色,连同关于她的一切,金属零件,运算引擎,多重摄像头,她被拆开的,被拼装的,她废弃又重建的每一个碎片都在消失,消失的速度比她们逃离的速度更快,过去被远远甩在身后,最后她的视野里除了一片漆黑什么都不剩。她抬起头,星空不受遮掩地落下,她闻到道路上扬起的尘埃和皮革座椅的气味,仪表盘上数字跳动,急速运转的轮胎和路面擦出火星,她感到被未知裹挟,不再有计算模组和数据库,未来变成了一个近乎陌生的词汇。

 

她很轻地靠在欧蒂娜肩膀,虽然她已经没有任何重量,她说:“没关系吗,欧蒂娜,我已经无法查阅任何资料了,我不知道再往前我们会遇到什么,会到达什么样的地方。”

 

欧蒂娜的脸颊贴在姬宫安希的发丝,触感比风更空荡,她坚定地目视前方,姬宫认识这样的神情,工程师在检查她的损伤时,说我会修好你时,在邀请她旅行和观星时都有这样专注而毫无动摇的目光。

 

“没关系,我们拥有所需要的一切,不会有人注意我们,所有人都会去看那片荒芜的蔷薇园——他们会看见真正的现实。”欧蒂娜轻笑一声,这实在太简单,简单到没有人怀疑,这座城市从来没有真正的蔷薇,在城市最高处的星象仪是台全息投影机。

 

笼罩城市不会枯萎的,美丽而永恒的蔷薇,被阳光照耀被雨水润色的只是全天候随天气实时变化的人工造影。而随着电力的陷落,它的自动化系统正被逐步关闭,细小的裂缝蛛网一样蒙住蔷薇花丛,它们碎裂成茫茫的花瓣,消散成红色的沙粒,空无一物的地面上深灰色的荒芜从两边簇拥着道路,如同退潮的海岸露出嶙峋的礁石。

 

欧蒂娜毫不犹豫地踩下油门,碾过道路碾过贫瘠的土壤碾过终日盛开的蔷薇花,碎掉的像素颗粒变成一簇又一簇红色的沙土,卷进她的车轮,贴在她的挡风玻璃,飘过她的头发和眼角,昔日幻影溅出的血液没有温度,这座不断于废墟上重建的城市里,已经没有任何事物可以挡在她面前。

 

这座城市唯一一朵蔷薇幼苗在她车后座的恒温箱里,和罐头食品、瓶装水,装满了维修工具的工具箱一起放在她的后座。她会把所有过去抛却,一直向前,她们会离开这里,她们会拥有真正的蔷薇,姬宫安希会在她身边。

 

她会度过人生中的第二十八年,姬宫安希也终于要迎来真正的十七岁。

 

这样就足够了。

 

姬宫安希的没有重量的透明掌心重叠在她的手背,散开的长发之下未经设计的笑容比以往任何表情都自由生动。

 

前方红色的地平线从远方席卷她们的视野,那样的红色不再来自蔷薇,而是来自城市之外的荒原上遥远的日出。


写了很久的故事,不过真的到结尾反而有种突如其来就结束的感觉,和想象中很浓墨重彩的结尾不太一样,其实还是挺轻松地结束了(?)
 
关于Anthy的真实身份因为一开始就想好了,所以自己看的时候是有一种姬宫透过机器的外壳去努力回应欧蒂娜的感觉,但是在读者的角度会是怎么样呢,有时候会想:啊,这样会不会太久了,欧蒂娜花了这么久的时间才发现她就是姬宫安希,对于读者来说的话会不会也太久了…
 
不过想想原作大致也是这样啦,欧蒂娜在最后才打开棺材,回忆起永恒的真相,那样或许也不错吧。
 
看原作的时候很喜欢安希那种人造一样滴水不漏的温柔和无心,在偶尔的瞬间才会流露的情感像是完美的造物出现的裂痕,或许有点坏心眼捉弄人的部分、比起人更喜欢动物的部分、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看着欧蒂娜落泪的部分(深谙世故圆滑处事,这么克制的性格在看到欧蒂娜的时候不由自主这一点真的磕生磕死),因为很稀少,所以会觉得更加真实动人吧。
 
原作后期会发现安希一直都知道,即便她看起来不会受伤,不会难过,永远安静,永远接纳,但事实上她一直在承受伤害,无论更换多少王子,她作为新娘的悲剧几乎是永恒不变的,只要认同王子和蔷薇新娘的秩序,婚约者就不存在让她从制度中解放的可能性,即便如此,她仍然顺从的扮演每一个需要她扮演的角色,恋人,继母,妹妹,妻子。即使被他人暴力的对待,也只是用交换日记/牛铃/一些小动物辅助小小的恶作剧了一下(怜爱一下恶作剧小女孩,感觉意外的天真可爱)。
 
她被哥哥亲手装进为她量身打造的精美棺材,扮演所有角色却唯独不能成为自己,大概是带着这样的感受着手开始写这次的故事,在大致的剧情走向和设定上都有很多致敬原作的部分。服务型的机器人,如果在现在的环境下去想的话,大概率还是女性的形象,作为服务型的机械,被赋予、被定义的形象,和女性被认为应该拥有的特质重合度非常高吧,正被无形的框架塑造的女性,或许这也算是另一种层面上的「蔷薇新娘」
 
虽然没有很多科幻作品的涉猎,不过还是很喜欢机械和蔷薇花那样的轻科幻氛围,所以尽力去想象了,全息投影的蔷薇花大概有些夸张,但是觉得那样的场面大概会很壮观,尝试去写的过程也很有意思。
 
创作的时候,灵感除了原作之外还有恰克·帕拉尼克的《出亡》,也是一个我非常喜欢的故事(剧透注意),大致是关于管理物证的办公室警员柯拉,终日目睹被虐待侵害的孩子们通过办公室布娃娃演示自己收到的伤害,而她在重新采购新的道具布娃娃时不小心购买了两个仿真儿童人偶,于是她不断的目睹两个人偶被同事们做了一遍又一遍他们无法对真人实施的恶行,多次的阻止失败后,柯拉带着枪劫持了人偶,和她的玩具和装备一起放在车后座,带着它们进行了一场注定失败的逃亡。
 
每次读到那个故事的时候,我都觉得非常的悲壮,绝望和动容,我们总是把人化为物,把物化为人,因为把人化为物,所以人受到的伤害在制度的异化下变得无关紧要,而无法拯救任何人的柯拉,把物化为人的人,救不了任何一个人的人,通过拯救人偶和玩具获得解放,结局主角在重重围堵下开着车无望又壮烈的逃亡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联想到末路狂花和少女革命剧场版的飙车结尾,导致我觉得飙车离开实在是一件非常浪漫的事情,最浪漫的话大概不是我爱你,而是我们一起逃走吧。
 
因为这次就是故事的结尾啦,以后或许不会再谈及这些感想,所以趁着最后一篇多说了一些,有些长,但是如果你看到这里的话非常感谢,希望这一次也看得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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