镀金时代
【1】
[泰斯特罗莎小姐台鉴：
听闻您的母亲泰斯特罗莎太太有意让您同帝国阿克罗蒂文公爵联姻，今次冒昧寄信告知某些事，望您知晓后慎重考虑。
……]
信上写了三件事：一、现任阿克罗蒂文公爵并非先前她所认识的那位高町恭也而是他的妹妹；二、高町家族濒临破产；三、如果她想拒绝联姻，对方会为她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信是匿名的，寄信人非常谨慎，通篇内容都是用报纸上所剪下的单词组成。菲特没有将收到匿名信件告诉母亲普蕾西亚，她很清楚，一心借用她的婚姻获得贵族头衔与上流社会入场券的母亲不会改变主意。
“我相信这封信，至少前两件事是真的。”晃晃信纸，莎莉说道，“那群帝国贵族尤其是公爵，除非山穷水尽，否则他们绝对不会向我们这些New Money低下他们高贵的头颅。”
内战统一后，共和国像按下加速键般飞速发展。无数人抓住这股东风，挣下不菲家业，可惜自称Old Money的家族瞧不起她们这些新崛起的家族，将她们排斥到交际场外。出于对地位头衔的狂热心理，恰逢帝国的落魄贵族为重振家业向她们抛来橄榄枝——联姻，她们的新贵父母们愉快地答应这场交易，用儿女的婚姻与金钱换取头衔。
“可我不明白，普蕾西亚太太为什么要你去联姻。”莎莉语带疑惑，“就算你是个Omega，但她也只有你一个继承人。难道她要将产业全都拱手让人？”
普蕾西亚·泰斯特罗莎是共和国的顶级富豪，在莎莉看来，即使没有所谓的贵族头衔也根本没有人敢看不起这位新贵。何况就个人资质而言，菲特不久前收到伦德大学这所共和国最高学府的录取通知书，足以证明菲特有能力管理好泰斯特罗莎家族庞大的产业，实在没必要选择联姻。
“据说阿克罗蒂文公爵下周会抵达新山参加哈拉温夫人的宴会。”没有对莎莉的话作任何表示，菲特只是笑笑转而提起另一个话题，“妈妈希望我参加。”
“参加宴会？”
放下手中正在擦拭的炮镜，奈叶皱皱眉，“我不觉得自己有必要去。”
任何人都想不到，全共和国都在讨论的阿克罗蒂文公爵已经抵达新山。此刻正在好友的公馆里摆弄新研发的炮镜。
“若我没猜错，宴会上哈拉温夫人就会作为监护人，当场宣布你与那位菲特小姐的婚讯。”公馆主人，夜天公爵八神疾风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说，“婚约是很早之前就商量好。”
“即使我哥哥已经去世？”
“即使你哥哥已经去世。”
阿克罗蒂文公爵的爵位原本轮不到奈叶继承，真正的继承人是她的长兄，她是父母的第三女，即使是个Alpha也从不在继承人的范畴。
十二岁时，她就被父母送到炮兵学校谋取前程。若非因为恭也意外去世，姐姐美由希也在三年前离世，远在边疆行省驻防的奈叶只会按照自己曾经预设的人生轨迹行进，而非像现在这般飘洋过海来到陌生国度，为婚约头疼。
这桩口头婚约最早可以追溯到两年前，彼时还在世的公爵恭也远渡重洋来到共和国，企图通过哈拉温夫人找到一位富有的女继承人。然而在一个半月前，他意外病亡，恰在这时哈拉温夫人又发来电报，作为他的唯一继承人，奈叶只得放下一切事务，赶到共和国替此事收尾。
望着站得笔挺的挚友，疾风暗中叹气，“以高町家族现在的财政状况，你根本无力弥补亏空。”
由于农业大萧条及贵族对排场挥霍无度的追求，高町家族早已濒临破产，等到奈叶接手时，更是只剩一串贵族头衔的空架子。凭借炮兵上尉的薪金，奈叶能够过上一个不失体面的乡绅生活，但这对于高町家族的亏空来讲却是杯水车薪。
对这个刚过二十的炮兵上尉来说，继承并履行已逝兄长与泰斯特罗莎家族签订的婚约是拯救家族的唯一办法。
“我在考虑卖掉布里奇沃宫与一些家族领地。”
捏捏眉心，奈叶知道卖掉对祖传庄园对贵族意味着什么。放弃荣耀与责任，自甘堕落，她能想象到届时伦加上流社会将怎么评价自己，甚至连对她颇为欣赏的上司都会写信斥责她的举动。
“奈叶，我希望你能三思而行。”替自己与好友各倒杯白兰地，疾风递给奈叶其中一杯，“若你真卖掉了布里奇沃，你是在自断前程。上流社会绝大部分的交际场都将对你关闭。”
说到这，疾风不免有些埋怨高町家前几任公爵的不负责任。这些事本该同奈叶无缘，她理应在军队发挥自己才能逐步成为帝国最受人尊敬的将军，而非在这处理令她焦头烂额、不曾接触过的贵族事务。
许是很早就被排除出继承人行列，奈叶从未接受过完整的贵族教育。未成年便就读于军事院校，令她身上有着浓厚的军旅痕迹。坦荡、率真、正直，这些于军人是美德，但于贵族家主是累赘的品行，使奈叶难以理解贵族之间过分微妙且弯绕的交际。
“我总不能以无辜女孩的人生为代价，来换取破落家族的新生。”
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奈叶语气里满是无力。往日亮如星辰的紫眸，此时黯淡无光。她感觉自己像个骗子，或者说小偷更为合适。
瞧见奈叶郁卒的模样，疾风就知道挚友被过分强烈的道德感折磨得不轻。她抬步上前抱抱好友，“往好处想，你看铃鹿与爱丽莎现在不也很幸福吗？”
铃鹿是她们共同的好友，作为月村公爵的继承人，她于三年前同巴宁斯家的爱丽莎结合，结果在度蜜月时两人坠入爱河。在普遍相敬如宾的贵族婚姻中，她们恩爱得突兀。
“奈叶，别轻易为尚未发生的事下决断。”
夜天公爵如是告诫挚友。
听风山庄。
送走莎莉后，菲特坐在小桌旁，仔细端详那张薄薄的信纸。和从报纸上剪取的近乎敷衍的单词相比，信纸本身显得要考究许多，洁白厚实的纸张表面隐约有暗纹浮现。
谁给她寄来这封信？阿克罗蒂文公爵离世的讣告还没公布，尽管上流社会不少人已经提前获知此事，但对于普遍民众而言，这件事还是秘闻。对方必定与她们在同个交际圈。
对方寄信的目的是什么？破坏这桩婚约？想起这段时间舞会上，其他几位小姐公子或明或暗的讽刺，菲特便感到疲惫。她没有再往下想，将信纸妥善夹进她最常看的书中后。她摇铃叫来艾尔芙，替她梳妆换上晚礼服。
晚宴在舞厅举行，她则被母亲与哈拉温夫人留在小会客室。
屏退替她们倒茶的女仆后，她的教母哈拉温夫人手持折扇温声道，“很抱歉菲特，我要告诉你个噩耗，尊敬的阿克罗蒂文公爵阁下在一个半月前意外离世。”
虽然早已知道这个消息，菲特还是依照礼仪摆出略显哀伤的表情，即使他们之间并没有正式婚约。万幸得益于此，她不必替公爵服丧。
镂空的折扇微微扇动，哈拉温夫人语气旋即一转，仿佛刚刚话语中的伤心并不存在，事实上前任公爵的离世对她而言更多是困扰而非是伤感，“幸运的是，他还有位与你同龄的妹妹，枢密院上个月签署了她的继任书。”
相对于年过三十、老成狡猾的前任公爵，哈拉温夫人私心里更偏爱出身军队的新任公爵。从为数不多的电报交流来看，这位公爵完全没有帝国贵族的坏脾气，也绝非一心图谋财产的金钱猎人，唯一令琳蒂感到麻烦的是对方一心想要取消婚约。
“这位公爵阁下会继续履行婚约吗？”
发问的是普蕾西亚，她并不关心公爵是谁，她在乎的只有公爵头衔。一个公爵夫人的头衔能够帮助菲特与泰斯特罗莎家族更好地融入上流社会。至于公爵本人那不重要。
摇折扇的手微微僵硬下，琳蒂想叹气。她稍稍权衡利弊后，决定告诉母女俩实话，“她并不喜欢这种用金钱换头衔的风气。”
闻言，普蕾西亚冷笑声，她想起两年前所见到的前任公爵，嘲讽出声，“那她靠什么来修缮布里奇沃，靠她的贵族风度？”
两年前她与前任公爵的见面并不愉快，甚至可以用糟糕来形容。她能很清楚地感知到对方礼貌背后的轻视与自傲，恰恰这点是普蕾西亚最为厌恶的。
“就没有其他适龄贵族吗？”她问，如果另有选择，她绝对第一个将阿克罗蒂文公爵划出候选名单，她不相信新任公爵能比她哥哥好到哪去。
“他们之中大部分都比不上这位公爵阁下。”琳蒂叹叹气道，“至少这位公爵阁下是位正直的好人。”
“至少你是位正直的好人。”坐在开往哈拉温庄园的马车上，疾风安慰挚友，“相较于让菲特小姐和某位放荡的金钱猎人结合，你是最好的选择。”
“即使你这么说，我依旧会觉得自己像个骗子。”奈叶抿抿唇，握成拳的双手透露出她并不如表现出的那么轻松，“拿不值一文的头衔去套取一位小姐的一生与财产。”她顿了顿，低声说道，“我想再争取一下。”
舞会在大厅举行，在此之前，他们会先在会客厅闲谈。
趁两位公爵还未到场的空档，莎莉小声同菲特分享着自己从已经出嫁的表姐那得来的情报，“这位阿克罗蒂文公爵是上任公爵的妹妹，承爵前以炮兵上尉的军衔派驻帝国边疆行省。”她看看周围忽然压低声音，“据说她有位青梅竹马的恋人，斯克莱亚伯爵的小儿子尤诺·斯克莱亚公子——”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管家的通报声所打断。
“阿克罗蒂文公爵阁下、夜天公爵阁下，夫人。”
紧接着，门被仆人拉开。两位公爵走进房间。
当奈叶将视线投向坐在左侧的金发女孩时，疾风明显地感到自己身侧的挚友愣住了。顺着好友视线望去，认出左侧已经起身的小姐是菲特小姐后，她在心底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