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毕业典礼结束的比想象中还要快，我想或许是因为学校也明白毕业对于莉莉安的学生们意味着什么，特意留足了时间给即将分别的姐妹告别。
——而我和麻衣学姐约在音乐教室见面。
“为什么是音乐教室？”我的妹妹、爱城星困惑地问我。
“明年我毕业的时候，你打算约我在哪里告别？”
“唔……教堂吧，因为我和姐姐大人是在那里认识的。”
“是哦，我也是这样想的。”我微笑着说，“莉莉安的学生有时候会被分配清扫音乐教室的工作，轮到我的时候，就在音乐教室偶遇了在弹琴的她。”
“怎么听起来……这么熟悉？”
我可没有和麻衣学姐吵架。将浮上心头的调侃藏在心中，我以笑容作为对她的回应，牵着她继续朝着音乐教室走去。距离越来越近，熟悉的钢琴声也隐隐传来，星不自觉地握紧了我的手，紧张的样子让我想起了上周六带她去见我母亲的事情，不由得莞尔。
“姐姐大人她不像我母亲那样不苟言笑，不用紧张。”
“我才没有紧张，之前没有，现在也没有。”她迅速否定了我的话，犹豫了一下又继续说道，“白蔷、麻衣学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唔……”
看着星逞强但又带着不安的表情，我沉思了一会儿，展颜一笑。
“很讨厌的人。”
“欸？”
星发出了傻眼的声音，最近捉弄她太多次，真是好久没看到她这幅表情了。我愉快地想着，不给她反应过来的时间，推开音乐教室的门，牵着她走进这我许久未来的怀念之地。
她沉静地坐在钢琴前，弹着安静的琴曲。夕阳照在她的侧脸，一如她将玫瑰念珠递给我的那天。我突然理解了星当时在讨厌我的情况下依旧选择画下我祷告的样子的原因。
最后一个音落下，她的笑容带着我从出神中回归。
“毕业典礼很不错，小恋。”
“是彩和律子做的好，我只是按她们的安排做了我该做的事情而已。”
“准确来说是小彩吧？很难想象小律会认真做事。”
“姐姐大人，背后说后辈的坏话可不好。”
“我只是想夸赞小彩而已。”
麻衣学姐从容地笑着，视线越过我的肩膀，看向了半躲在我身后的星。星握紧了牵着我的手，深吸一口气后向前走了一步，坚定地迎上麻衣学姐的目光。
“我叫爱城星，是恋学姐的妹妹，那个……虽、虽然现在没自信能当好她的妹妹，但我会成长成配得上她的优秀的妹妹的！”
星说完，深深地鞠了一躬，幅度之大就连隐约能猜到她打算做什么的我都吓了一跳。麻衣学姐惊讶地睁大眼睛，久违地露出了吃惊的表情，但很快就转变为了笑容。
“听起来就像是「请把小恋交给我」一样的台词呢。”她咯咯地笑了起来。
“虽然说确实有这种意思……”
“诶~小恋什么时候交的女朋友，从来没和妈妈我说过欸，好伤心~”
“女朋、没有！我和恋学姐不是那种关系啦！”
“没关系没关系，我很开明的哦，会同意你们的婚事的。”
“结婚！？不不对，不是这样的啊！”
星红着脸，拼命地向胡搅蛮缠的麻衣学姐解释道。我稍微有些不安，星对别人的恶意相当敏感，虽然说麻衣学姐的捉弄并非出于恶意，但我多少有些担心星会不会因此难受……她现在并没有向我求助，但也不能保证她是在逞强。而且。
“姐姐大人，请不要再捉弄星了。”我将星护在身后，皱眉表达不满，“星是我的妹妹，捉弄她是我的权利。”
“才没有这种权利啊！”星的话就当没听见好了。
“小恋在吃醋吗？”
“当然。”
星的脸又红了起来，小声说着「别说这种奇怪的话啊」更加握紧我的手。麻衣学姐笑吟吟地看着我，得意的表情就好像在说「果然吃醋了吧」。我就知道她只是想捉弄我而已。
“终于能见到你的妹妹了，让我捉弄一会儿又怎么了嘛。”她浅浅揶揄了我一下，又温柔地看向星，“在莉莉安待的还习惯吗？”
“欸？”
“忘了吗？你转学过来的时候，是我带着你熟悉学校的。”
“……啊。”
星愣了一下，像是慢慢回忆起麻衣学姐提起的事情，表情愈发慌张了起来。
“啊啊啊啊！我、啊，对不起！我居然忘记了！”
“是我当初不够关照你么……抱歉，小星。”
“没有的事！只是、只是当时的我太……啊啊啊对不起！”
“姐姐大人。”
和之前不同，这次星是真的信了麻衣学姐的话，我只好打断星的话，带着些许愠意责难着这不懂礼节的学姐。
“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哎呀……是我太过火了，抱歉。”麻衣学姐微笑着道歉，“小星可以原谅我吗？”
“……该说真不愧是姐妹吗？麻衣学姐和恋学姐简直一模一样，在捉弄人这件事上。”
“毕竟小恋是我的妹妹嘛。”
“会吗？我可是在极力避免变成姐姐大人这样的人。”看着不知道为什么开始自卖自夸的她，我无奈地泼上凉水，“要是像您这样，到了快要毕业才和自己妹妹搞好关系，星才不可能成为我的妹妹。”
“如果不是我这样，也没办法和你搞好关系吧？”
她温柔地看着我，让我的抱怨在一瞬间梗在喉咙。猝不及防的我下意识撇开了有些发烫的脸，旁边的星惊奇地看着我，我立刻伸出手遮住她的眼睛。虽然我对姐姐的威严这种事不甚在意，但这种时候还是让我稍微用一下姐姐的特权吧。
“星，你先回去，我有话要和姐姐大人单独说。”
“害羞的姐姐大人真是少见啊。”
“时间差不多了，红蔷薇学姐和黄蔷薇学姐应该回蔷薇馆了，可以拜托你帮我先招待一下她们吗？”
“我知道了啦。就不打扰你和麻衣学姐幽会了。”她可爱地噘起嘴表示不满，“早点回来哦，不要又偷懒不干活。”
她挪开我的手，幽怨地看了我一眼，向着麻衣学姐说了句「我先走了」后，快步离开了音乐教室。教室的门慢慢合上，我收回目送她离去的视线，回过头看向笑颜如花的她。
“真是个可爱的孩子。真想收她当妹妹。”
“就算是开玩笑，也不能在自己妹妹面前说出这种话。”
很想伸出手敲她头说教，不过她毕竟不是星，还是我的姐姐大人，我只能在口头上进行抱怨。将一直拿在手上的帆布袋放在桌上，我从里面取出替麻衣学姐准备的礼物。她挑了挑眉。
“专辑和……手机挂饰？”
“您要去北海道的大学，放在出租屋的专辑就算被家里人发现也可以推脱是室友的东西吧？所以我觉得应该能作为礼物送给您了。”我将专辑放在桌上，看了眼另外一个松鼠形状的手机挂饰，不由得一笑，“另外这个……虽然您好像已经买了新的挂饰了，但我还是想把这个送给您。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我就觉得和您很像。”
“和松鼠一样冰雪聪明？”
“和松鼠一样娇小可爱。”
“好啊月社恋，看我今天就毕业了，敢调戏你的姐姐大人了是吧。”
“只是一直以来的被您捉弄的不满累积而成的小小的报复而已。”
虽然说着恫吓的话，麻衣学姐还是笑着接过了手机挂饰系在了手机上，松鼠随着手机的摇晃，和旁边的猫打了起来。她高举手机，出神地看着扭打在一起的它们，莞尔一笑。
“挺可爱的。原谅你的失礼了。”她将手机收起来，视线再次移向袋子，“这两个礼物我当初都猜到了哦，那么，会令我意外的礼物呢？”
“星不算吗？”
“啊，是要送我当妹妹吗？谢谢你啦。”
“您到底是有多喜欢星……”我不由得叹气。
“吃醋了？这次绝对是真的吃醋了吧？”
“能让我吃星的醋，姐姐大人真是太厉害了。”
我敷衍地回应着她的笑容，有些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真的萌发了些许醋意，轻轻地叹了口气。麻衣学姐依旧保持着漫不经心的笑容，也不知道有没有察觉我情绪的变化。犹豫了片刻，我将最后的礼物从袋子里取出，递向她。
“这是……画？”
她惊讶地接过我的礼物，准确来说是上周末终于完成的画作。我浅笑着观察她的反应，慢慢朝着钢琴移动，等她回过神看向我的时候，我恰好在钢琴前坐下。
“小恋？”
我没有回应麻衣学姐的疑惑，深吸一口气，凭着记忆里的琴谱按下琴键。哒。哒。孤寂的音符在空气中缓缓独舞，旋律时有时无地引导它的舞步。她微微睁大了眼睛，笑容带上了少许伤感。
“这是你自己写的曲子，对吧？”
“为什么这样觉得呢？”我反问道。
“因为我没听过，完成度也不高，而且……”
她顿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
“我看到了小女孩在月光下独舞，那样的孤独……我觉得很像以前的你，以前那个……孤独的你。”
“以前吗？现在的我，在姐姐大人看来已经不孤独了吗？”
“你很喜欢那个孩子，不是吗？”
哒、哒哒。新的音符加入了旋律。音符与音符互相交集，让空灵的旋律稍稍多彩了起来。麻衣学姐寂寞地笑着。这个表情一点也不适合她。
“星她，和姐姐大人您完全不一样。”
“是吗？”
“感到不满会直接说出口，也不会对我说「我觉得你现在这样就好」，而像「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这种话，我想姐姐大人您一辈子都不会对我说吧。从这个角度来说，星比您要贴心多了。”
回想着那一天与星敞开心扉的交流，暖意又涌上了心头。音符与音符互相试探，终是融合在一起，互相牵引着对方，跳起了双人舞。我的视线越过钢琴，麻衣学姐和我静静对视。
“我是合格的姐姐吗，恋？”
她轻轻地问道，语气里已然没有当初的随意。当时的我无法鼓起勇气说出答案，但现在的我，已经能堂堂正正做出回应了。
“当然不是了，姐姐大人。”
“是么。”
她的表情并没有太多变化，我的答案似乎早就在她的意料之中了。她低头看着我送给她的画，那是我从老师那毕业的证明，是那片我再熟悉不过的夜空。想着老师看到这幅画时眼角滑落的泪，我闭上眼，按着琴键的手用力按下，乐曲进入高潮。
音符跳跃着，争吵着，哭泣着，欢笑着，依托着彼此朝着高处飞去，飞向那片夜空，成为空荡夜空中的星星。我咬着嘴唇，尽全力弹奏着曲子，想将这片星空传达给她。
想告诉她，我的心意。
曲子终是结束。我深吸一口气，睁开眼。却发现麻衣学姐不见了踪影。琴键被不属于我的手指按下，我偏头看去，麻衣学姐站在我的旁边，温柔地看着我。
“为什么隐瞒自己会钢琴这件事？”
“只是稍微学过钢琴，如果告诉您这件事，岂不是班门弄斧。”我抚摸着琴键，“感觉如何？这首不成熟的曲子。”
“《a小调巴加泰勒》，你知道它的别名是什么吧？”
“《致爱丽丝》，或者说《致特蕾莎》？”
“据说，这首曲子是贝多芬写给他的学生特蕾莎的曲子，因为优美欢快的旋律而闻名于世……不过，我更喜欢的，是蕴含在其中的感情。那种毫无保留地向他人展现自己的热情和好感，我很喜欢。”
麻衣学姐按下几个琴键，简单的旋律隐隐约约能听出是我刚刚弹的那首曲子。
“你的曲子虽然不成熟，但其中蕴含的感情……我果然还是很喜欢。”她笑着说，“稍微有点嫉妒小星呢，被小恋喜欢到为她写了首曲子。”
“姐姐大人，到底在嫉妒什么呢？”
我握住她的手，迎着她疑惑的目光，认真地说道。
“这首曲子，分明是写给您的。”
“……欸？”
从困惑到后知后觉，从惊讶到不可置信。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她的表情变化能这么激烈，不由得肆意地笑出了声。或许是我的笑声对她来说过于刺耳，她立刻就反应了过来，伸出手狠狠地捏着我的脸，可爱的脸颊一片通红。
“好啊，敢嘲笑你姐姐大人了是吧？”
“谁让您居然会误以为这是我写给星的曲子，换谁来都会笑，错不在我。”
“我才不管！不许笑！”
麻衣学姐哼了一声，捏我的脸到尽兴了才放开我，忿忿地嘟囔起来。
“谁让你说我不是合格的姐姐的，我会没自信觉得这首曲子是写给我的也很正常吧？”
“接近两年对自己的妹妹疏于照顾，我想任何一个莉莉安的学生都会觉得这是姐姐失格了吧？”我歪了歪头，“不过，您是不合格的姐姐大人……和我喜欢您又有什么关系呢？”
“最喜欢了？”
“当然不是，最喜欢的是星。”
“什么嘛——”
麻衣学姐不高兴地撇嘴，但我只不过是说出了事实而已。她的手指又按下了几个琴键，不和谐的声音传达着她的不悦。
“证明给我看，关于你喜欢我这件事。”
真像个小孩子。不过她不是一直都是这样吗？我在叹气的同时又不由得微笑，从她的手里取过我的画，摆在谱架上。深邃的夜空中，灿烂的星星散发着它的光芒。
“我的绘画老师曾经说过，优秀的画作除了需要技巧以外，绘者将自身的感情注入其中也是相当重要的事情……很可惜，我好像没有这个天赋，无论画多少幅画，都只是颜料的堆叠而已——除了这幅。”
我伸出手，轻轻抚摸画上的星星。作为童年回忆的夜空，在最开始画完的时候，老师依旧是将其分为技巧完美但毫无感情的那一边，直到向麻衣学姐敞开心扉，我重新开始绘制这幅画作。
“明明和之前的画大差不差，老师却落了泪——我想，一定是因为，我在重新绘制这幅画的时候，心中一直想着姐姐大人您吧。”
怀着谢意，怀着遗憾，怀着感伤，将这一切都倾诉于画作。
“您就是我的《星光》，姐姐大人。”
重新将画作递向麻衣学姐，她认真地与我对视，随后一笑。
“谢谢，这是我收到的最棒的毕业礼物。”
“您喜欢就再好不过了。”
铛，铛。铃声响了起来，若是再不赶去蔷薇馆，恐怕又要被彩说教了。麻衣学姐接过了我的画，小心地收到包中，浅浅微笑。
“你该回去了，是吗？”
“听起来就好像，姐姐大人您不会和我一起去蔷薇馆一样。”
“历届山百合会都会在毕业典礼后，在蔷薇馆为毕业的蔷薇们私下办一场欢送仪式——不过很可惜，要在我这里先破例了。”她摇了摇头，“我已经买了去北海道的车票，如果再去蔷薇馆，恐怕要赶不上车了。”
“……这么急吗？”
“是哦。”
她温柔地看着我。我突然感到喉咙一阵发堵，想说些什么，却始终无法说出口。好不容易压抑住情绪，想要开口挽留她「迟一天去也未尝不可」的时候，她却抢先开了口。
“又不是见不到了，何必差这一天呢？”
“您又猜到了我想说什么了吗？”
“这可是姐姐的责任哦，虽然今天过后我就不再是你的姐姐了。”
她开心地笑了起来，我也跟着微笑。这似曾相识的对话，如今也迎来结局了啊。
“那，我就回去了，姐姐大人。”
“一路顺风，我亲爱的妹妹。”
转身，不带丝毫迟疑地走出教室。
走出教室，我立刻发现了躲在楼梯拐角的星。她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我发现了，吐了吐舌头后老老实实地走到我面前。
“呃……嗯，对不起，我偷听了。”
她原本好像是打算找借口的样子，但最终还是坦白了自己的罪行。我笑着说「这有什么好道歉的」，刻意忽视她偷听的理由，牵起她的手朝着蔷薇馆走去。走了大概三四分钟，星小声地开了口。
“……我原本以为，姐姐大人会很伤心。”
“以为我会哭的稀里哗啦吗？”
“没想到这个程度啦……不过确实以为，恋学姐会哭。”她撇开脸，“想着或许你会需要我安慰你所以一直待在门外……”
“星果然很可爱呢。”
温柔善良，直率诚实，和我那以捉弄人为乐的姐姐大人真是完全不一样。我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她也立刻以不高兴的语调说道「头发会乱掉的」并挪开我的手。向她撒娇一般地胡闹了片刻，我抬起头看着湛蓝的天空，浅浅微笑。
“……我曾经想象过，和她分别的那天，我会是什么样的感受。哭泣、拥抱、亦或是争吵？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最适合她和我的结局，是现在这样的平淡。”
无论是她还是我，那般激烈的感情碰撞，只有在她房间的那次就足够了。
“您……难过吗？”
我难过吗？
怀念的问题，我不由得轻笑。当初那个完全感受不到毕业的伤感的我，感受到现在的我胸中的这股感情，会做出怎样的反应呢？
“你知道吗，星。星星这种东西，就算是白天，也会挂在天空中闪耀哦。”
“呃……？”
“所以，只要抬起头，星光就会在那。既然如此，又为什么会怀念呢。”
我轻轻说着，想着几分钟前刚刚告别的她，情绪后知后觉地涌上心头。
“我不难过。我不会难过。”
眼角滑落的泪，就当做只是错觉吧。
“走吧，星，再不回蔷薇馆，我们可要被彩说教了。”
“彩学姐会说教的只有姐姐大人您哦……？”
彼此说笑着，朝着没有她的蔷薇馆前进。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