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末,天空像被水洗过一般,呈现出一种深邃而清澈的蓝,几朵白云悠然自得地游荡着,仿佛是夏日最后的告别仪式。
自昨日与她相遇后,我便与她约定,在非必要情况下她都要接受我的邀请。我知道我的这个请求很狡猾,但她只在犹豫片刻后便接受了我的请求,于是,我发出了我的第一个邀请——每天都要一起吃午饭和晚饭。
似乎是因为还没有完全开发完毕,研究院附近的绿化并不多,只有一些灌木丛和香樟树,也是因此,周边的餐馆也不多,我和她走进了一家兰州拉面馆点完餐后便坐了下去。
与我想象的不同,她的话并不多,点完餐后她没有玩手机,只是略微低着头,两只手的大拇指相互搭着,一动不动,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我不知道她在思考着什么。这模样像极了我曾在饰品店中看到的人偶,美丽、无暇、精致毫无生气。
于是我主动向她搭话,她便抬起头来,回答了我的问题。我得知她几乎不去一楼的食堂吃饭,午饭和晚饭都是点外卖解决。她很少早上就来研究院,因为她总是失眠,如果早上就来会困一天,但即使睡到中午,她也是昏昏沉沉的。于是她每天睡到十点左右,再打车从公寓到研究院,所幸两者之间的距离并不远,打车的价格因此也不是很贵。
当她说完这些后,我便看向她的眼睛,四年前的她并未戴眼镜,那时她的眼睛还散发着光芒,而现在那副黑框眼镜后的双瞳已黯淡无光,眼袋上也有着清晰可见的黑眼圈。我感到一阵心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我们两人之间又归于了宁静。
吃完午饭后,我随她一同前往了她所在的教研室,考虑到后面我会常来找她,我决定先和她附近的学长学姐们打好关系。
她的工位很整洁,除了必备的电子产品外,她的桌子上就只有一个与公寓一样的星星图案马克杯和放有几本专业书籍的书架。她拖过旁边一张没有人坐的椅子到她的工位旁,然后让我坐了下来,接着我作为新认识的学妹被她介绍给了她附近的人。
一开始,大家还是以我为话题中心展开了聊天,但聊着聊着一个学姐突然问起了国庆假期的安排,这时候我就应该注意到,她那本就不常展露笑颜的面容,竟连最后一抹淡淡的笑意也悄然收敛了。我提到可以去旅游,除了她之外的人都兴致盎然地讨论起了去哪旅游,最后在敲定地点和时间之后,他们对她说:“就这样吧,旅游计划和攻略就交给你来做啦。”
她就像是提前预知到一般,淡漠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她说:“不了,我不想出去旅游。”
“可是你上次做的旅游计划就很好啊,而且你国庆也没有什么事吧。”
“是没有什么事,但我不想去。”
“你要是不去教研室就只剩你一个人,你留着干嘛呢?”
“对啊,去吧去吧。”
“我说了,我不想去。”
尽管她三番五次地推辞,但他们还是不依不饶地劝说着她,我已经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她变得不耐烦起来,我觉得,我要是再不做些什么,她肯定就要爆发了。
“抱歉,学长学姐,我和学姐约定好了国庆一起去她家里玩。”我轻轻地将我的手覆盖在她的手上,随后转过头,以温和的微笑对她说道:“学姐,你怎么忘了我们的约定了呢?”
我的话让她有些惊讶,她在考虑了几秒后便握住了我的手,她说:“嗯,我想起来了,抱歉,我和她提前约好了。”
她的话让其他人大失所望,我想过她不论在哪肯定都是人群中的中心,我感到有些开心,但开心之余我又觉得生气,如果我不在的话,他们会强迫她一起去旅游吗?我不想再思考这些,我只想赶紧带她离开这里。
“学姐,我有点渴了,陪我一起去买水吧。”
没等她同意,我便拉起她的手带着她一起离开了教研室,然后我们乘上电梯,到了十楼的天台。
我们一起走到那个矮墙旁,她松开了我们牵着的手,那一刻,手心逝去的温度就好像是将一团暖火从我的心里抽走一般,让我的心里空荡荡的。她靠着矮墙看着底下的绿化带,微风轻拂,她的长发随风起舞,她对我说:“谢谢。”
“学姐,我能问问你为什么不想去旅游吗?”
提起刚刚不愉快的事情显然不会让心情变好,但我觉得长远来看,有些事情还是说出来更好,更重要的是,我想了解她,我想为她排忧解难。
“为什么...因为很累,很麻烦。”
“是指制定旅游计划,还是到处逛很累?”
她笑了笑,微风将她的头发吹到她的眼旁,她没有理会它们,她侧过身来,将头枕在了扶在墙上的双臂上,然后直勾勾地看着我说:“不管是做什么都好累,他们每次有什么事都会找我,不管是比赛、论文、聚餐,还是刚刚的旅游,我累了,什么都不想管,什么也不想做。”
“那就请你国庆的时候好好休息一下吧。”
“可是,你不是说要来我家玩吗?”
“....学姐,你说的是真的吗?”
“嗯。”
于是,在当天晚上,我们便买了前往她家里所在城市的机票。几天后,坐在飞机座位上的我直到飞机起飞的那一刻都有一些不真实感,就这么轻易地决定了行程,这么轻易地搭上了飞机。我们没有制定任何计划,只是说走就走,当然我也不想去任何地方,只要在她身边就好。
我轻轻侧头,看向一旁的她,她就像小孩子一样,紧盯着窗外那一片无垠的蔚蓝,而在这蓝天之下的便是悠然飘荡着的白云,柔和的舱内灯光将她倒映在玻璃窗上的面容勾勒出一抹温柔的轮廓,她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淡然,但在这份淡然中,我察觉到了一丝轻松。
飞机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我们离开机场,换乘两个小时的地铁,又坐了40分的公交后,抵达了一个乡镇。
拖着行李箱从挤满了老人和小孩的公交上走下,迎面而来的便是一个巨大的私营商铺,商铺旁是老旧的超市和药店,回头向马路对面望去,一排街道上零零散散地开着几家餐馆和理发店,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这里还是入驻了几家经常在繁华市区看到的小吃店和蛋糕店,不知道是因为时常打理还是因为刚开店不久,它们的门面都非常整洁。
我跟在她的后面,从超市和商铺中间的马路向里走去,在第一个拐角右转并直行十几米后便到了她的家中。
她的家是一栋三层的楼房,有两个大门,大门的对面种着几棵树,其中一棵是栀子树,满树洁白如雪的花朵,散发着淡淡的、却足以沁入心脾的芳香。她推开左边的门,门后便是客厅,客厅里有一个圆桌子,桌子旁靠着墙放着几个椅子,墙上挂着一个日期错乱的电子日历,我用手指轻轻拂过圆桌和椅子,上面的灰尘便沾染了我的手指。
我们接着向前走去,打开门是上楼的楼梯,楼梯左边的墙外就是厨房,厨房连通着厕所和后面的院子,厨房的水池里放着没有洗的碗,地上还有些水渍,抽油烟机上也堆了一层厚厚的油,看来是今天尚未打理过。
她叹了一口气,然后带着我穿过犹如废墟一般的院子,当然说废墟还是太过了,因为它只是像是一栋平顶房被推平,清理完所有的瓦砾和垃圾后残留下的地基一般,不过其中还是有着几颗孤零零的树苗和杂草为其增添了一丝生机。
房子的两边构造差不多,只是另一边的厨房像是几年未曾使用过一般,水池里、碗筷上、灶炉旁都堆了一层白灰色的灰尘,我随她路过满是灰尘的厨房与客厅,上了二楼后来到了她的房间。与刚刚所看到的不同,她的房间十分整洁干净,应该是昨天被人精心打理过。
她将我们的行李箱堆放在墙边,然后放下自己的书包和电脑包后对我说:“你先休息一下吧,我要下去把那边的厨房打扫一下。”
“学姐,要帮我你吗?”
“不用,你是客人,哪能让你做事。”
“好吧。”
她点了点头,推开门走到楼梯旁时她停住了,她转过身来,没有像以前一样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而是略微低头看向地面,她的一只手盘弄着她耳旁的发丝,然后她说:“那边的二楼还有一个房间,但是那里的房间很久没人住了,灰可能有点多,你是和我睡一起还是睡那边?如果你睡那边的话...”
她的话还没说完我便大声抢答道:“我要和学姐一起睡!”
听到我的回答,她对我浅浅地笑了一下,然后便走了下去。趁着这段时间,我环顾了一下她的房间。她好像很喜欢简约的风格,与她的工位一般,她的房间很简单,就只有一张大床、一个带化妆台的衣柜、一个桌子、两张椅子、一个床头柜,以及,一架白色的电子钢琴。
就在我端详她桌子上的音乐盒时,她抱着一个枕头和一床被子走了上来,我接过她手上的被子放在了床上,然后我们一起走下楼梯,去了另一边的厨房里。与我刚来时相比,厨房变干净了不少,她的爷爷也正在灶炉旁做着晚饭,看到我来了,他热情地接待了我。虽然他们说不用,但我还是帮忙一起做了晚饭,接着,在这个空荡荡的大房子里,我们三个一起享用了晚餐。
吃完晚饭,在她的房间坐了一会后,我们便先后去洗了澡,洗发水的泡沫随热水一同从我的头顶滑落时,我的身体也变得暖洋洋的。洗完澡后,我很快便吹干了自己的头发,在她回到房间时,我便无视了她的抵抗,执意要为她吹头发,最后她只好妥协,叹了一口气后按照我的要求坐在了我的腿上。
当她坐到我的腿上时,我首先感受到的是一阵柔软,接着我惊讶地发现她很轻,轻得就好像长年被病痛所折磨而瘦弱不堪的病人一般。我拿起吹风机,轻轻地拂过她那如丝般顺滑的长发。她的发丝随着温暖的气流轻轻舞动,混合着她身上独有的体香,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异常甜美的空气和双腿上传递而来的温暖让我的内心骚动不已,本准备慢慢享受这一过程的我,被急促的心跳催动着,很快就为她吹干了头发。
因为一天的舟车劳顿,我们两个玩了一会手机后,便关灯躺了下来,我不是那种就能很快入睡的人,于是我盯着宛如黑洞般陌生的天花板,在一片漆黑与静谧中,我听到有人在呼唤我的名字,她把手探进了我的被窝里,在触碰到我的手臂后,顺着我的手肘往下,在触碰到我的手心后,慢慢地,牵起了我的手,然后,我们便十指相扣了。
“谢谢你。”我听到她小声地对说我。
“不用谢。”
“嗯...我有点冷。”
“那要多盖...学姐要来我这吗?”
她没有说话,但我能感觉到她正慢慢地挪动着身体,一点一点地靠近我,我轻轻地打开了自己的被子,待她进来后,我伸出手臂,将她轻轻揽入了怀中。
十月初的天气不冷也不热,但她的身体却异常的寒冷,我紧紧地抱住了她,试图用我的全部力量去驱散她身上的寒意,她也贴紧了我,将头埋在了我的胸前,我们贴得很近,近到我能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以及那细微的心跳,渐渐地,我的眼皮变得越来越沉重,在我即将进入梦乡的那一刻,我听到她对我说:“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