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早早过去，转眼已是惊蛰。三月初的南国不似北方那般萧索。树的枝条早绿了起来，空气中颇有吹面不寒杨柳风的意味。
新的学期，倒也没有什么新的气象。还是熟悉的人，上演不同但相似的事。
走在去上课的路上，不同的是跟在我身边的是陈穗，而不是柏姐。除必修课外，这学期我和陈穗的课表重复得多些，柏姐则更多地选择了那些抽象理论类型的课，那些课程听名字就不是现在的我所能触碰到的。
“你和柳雨究竟是怎么回事，陈老板？”
眼看她没有什么交流的欲望，我只好主动充当说话的主体。
“柳雨很好，江小姐。”
“你呢，你怎么样？”
陈穗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最近总能看到她浓厚的黑眼圈，整个人变得病恹恹的，我很担心。
“你身上装窃听器了？” 要不怎么跟个机器人似的，话都不敢说了？
冒出这么一个可笑的想法，我当即就把它讲述出来，陈穗却一改那副萎靡的样子，她转过头来瞪大了眼睛瞧着我，然后激烈地点头。
我倒吸了一口气，但陈穗却示意我不要出声，她从挎包里掏出了笔记本，指了指它，似乎是示意我到了教室再说。
好吧，和她打了这么久的交道，其实我也见怪不怪了。
不过真是人不可貌相啊，那个柳雨看上去明明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人，居然有这种手段。
“没有，我就是单纯累了。”
和她的举动相反，她轻描淡写地给予我最普通的回应。
看着还蛮有趣的。
可惜柏姐不在，即使是她那样认真的人见了陈老板这副滑稽的样子估计也会笑出来。
我看着她把笔记本收回挎包里，然后加快了步子，那身靛青色风衣随风扬起，比它的主人要潇洒得多。
也罢。幸灾乐祸，有损阴德。
教学楼离得不远，教室只是在一楼，我们很快就在后排找到位置坐下。这堂课是关于女性文学，讲师的水平不怎么样，反正也只是考查课而已。
“城雪公，别来无恙乎？”
她掏出笔记本就开始奋笔疾书，那副很有辨识度的笑容又回到她的脸上。
“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们在笔记的背面写写画画，这样交流的效率很低，但也别有一番趣味。
“待会儿你得把这张纸带走，不能留在我的笔记上。”
她写完这句，就把那张纸从本子上撕了下来，连缝隙处的纸渣都撕干净，然后把我的笔记拿了过去以作铺垫。
就像在进行某种特务活动似的。
“事关陈某身家性命，行事不可不慎重。”
“那么严重？”
“对。”
“详细写写。”
她转了一下手里的中性笔，可能是在捋清思路，这使得我的好奇心更重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你知道那种控制欲超级强的人吧？”
“比如我妈那种？”
“比江阿姨恐怖多了。”
“出行报备，回去的时间精准到分钟，跟宿舍门禁似的。”
“没回去会怎样？”
“待会再说，你先看我写完。”
夺过那页纸，她开始不停地写，我则趁这个时间开始思考回去使唤柏姐做什么吃。
“没有这个收音设备之前，我在她不在的场合说的话都要回去之后再转述给她，但最近她不太信任我，所以就有了这个收音设备，随时把我的动向传输给她。”
我读着她写下来的内容，背后生出一阵凉意。
“你不觉得可怕吗？”
看到我写的内容，她皱了皱眉头。
“可怕？不，小雨只是有点缺乏安全感，她从小就没有父母了，把她带大的姥姥也在上学期国庆左右老了，那是还是我跟她熟悉之后的事。”
陈穗的笔顿住了，她该是陷入了回忆。中性笔不似柏姐的钢笔，它没有在笔记纸上晕开一片墨渍。
“你知道，我的父母都还在。所以我不知道举目无亲的滋味是什么样的，至少在我认识小雨之前是这样。”
只看陈穗的描述，柳雨在遇见陈穗之前简直是孑然一身。
那样的寂寞想想就让我窒息。
“最开始的时候，我只是帮了她一点小忙，渐渐地她就开始粘我了，总会想到一些办法让我陪她一起做一些小事，到我发现的时候就已经习惯了陪她做各种事。”
“偶尔是一起吃饭，偶尔借个笔记，有时候只是一起出去走走。”
她甩了甩手腕，像这样快速书写确实累人。
“直到有一天，就是国庆前两周左右吧，她淋着雨就到了我租房的楼下，给我打了一通电话，她说她没有家了。那时候刚入秋不久，雨很凉。”
我静静地看着陈穗摇动的笔杆，抿紧了嘴唇。
柏姐不喜欢她的家人，但她还有家人，而且现在还有我。
如果我的母亲哪一天不在了呢？我能承受住那种打击吗？我不知道。
人的生命不可能一直都顺遂，而且总会有人一直都不顺遂。
陈穗脸上变得平静，没了我很熟悉的笑，她下笔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她浑身湿透了，从衣服上往下滴水，头发也都打成绺贴在脸上。”
“我到现在都记得她和我说了什么，她就问了我一句‘我该去哪？’。”
她该去哪儿呢？
可能她在这个学校里熟悉的人也只有对她伸出过援手的陈穗而已。
“反正就我一个人住，我就告诉她呆在我那算了。”
要不怎么叫她陈大小姐呢？
“之后请了两天假陪她回去给老人料理了后事，那两天她哭得可厉害了。”
她的眉毛皱了起来，这段回忆对陈穗而言也并不算开心。
“看她哭我就心疼。”
她停下了笔，然后把笔帽盖上了。
没有告诉我她们为什么会交往，也没有说最近的事。
“你觉得好吗？”
我拿过了那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斟酌着写道。
“管它呢。”
以一种极轻松的语调说出来，她没有写在纸上。转头看去，陈穗的脸上是我以前没见过的温柔笑容。
“你要是没回去会怎样？”
“这样。”
她拉下了衣领，上面是很深很深的吻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