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动的肌肉带动着五官均匀分布的皮囊,拼凑出的表情并不尽如人意。
手指落在有些凉的脸上,稍稍用力往下按,说不清的复杂味道顺着毛孔往里钻。
我穿戴完毕便骑上车出门。
我并不清楚自己的目的地,也许死在半路是个不错的结局,位于中途的终点远比既定的生物过程有吸引力。
傍晚间的风吹在脸上,触感朦胧,但听得很清楚。
我在路边停下车,带着不属于我的表情四处闲逛。
工厂处人群熙熙攘攘似牛羊,牧羊犬声色俱厉,为草料而来的牛羊被赶入工厂,牛羊为了草料心甘情愿出卖时间,这样流逝的时间并不属于它们,汇聚而成的成果与它们无关。
一张张麻木的脸让我觉得无趣,我继续闲逛着,不同却又相似的脸来来往往,从中难以感受到乐趣。
自那个午后,我时常会想自己到底是什么?也许是张披在骨架上的皮,操纵着包裹在我之中的骨头;也许是架包裹着皮的骨头,操纵着粘在身上的皮……
无法认同自己是人,缺少着某种东西,某种不清不楚的粘合剂,可以整合皮与⻣之间的缝。
我看着寻人启事上的照片,两张相似的脸千差万别。
为什么会不同呢?为什么同样的脸到了我的脸上就不同了呢?
我摸着脸上松动而不平整的脸,为什么会有差别呢?
即使从别人的眼睛里我也看不到我想要的东西。
果然人既不是⻣也不是皮,人就是人,但我到底缺了些什么?
一定是在不属于我的生活里失去了什么,一定是那段归属于别人的时间改变了什么。
身体在发烫,呼吸很顺畅,但感觉胸口闭塞,手脚紧绷,不适感充斥其中。
和一个女孩擦肩而过的瞬间,要溢出的不适感被取而代之,她身上和那个为我带来了这一切变化的人有着同样的感觉。
那个燥热的午后,帽子下的头发湿漉漉地粘在额头上。
不知为何出现在工地上的年轻男人,身上阴郁的感觉与阳光相背。
“你在这干几年了?”
我不知为何开囗回答了,莫名其妙的问答间不适感注满了身体。
他提起我的父母,说着些再普通不过的话,描述着让我反胃的画面。
“你一天挣多少钱?”
“一百六……”
“还高利贷要多久?”
我甚至忘了去想他为什么会知道。
“三十多年……”
这是个很模糊的时间,累积起来的过往想也想不清楚。
“还了几年了?”
“三年多。”
“本金有少吗?”
“没有……”
太阳炙烤过的阴暗话语折磨着我的内心,他面无表情地描述着:
放贷的人正开着拿我还贷的钱买的车,一只手在副驾坐着的女人的大腿上。晚上我回出租房里算着房租水电和明天的饭钱,还得想着还钱,然后准备明早早点去找份新的日结,连色情影像都没精力看,这时候那些人肚子里装着未消化的饭菜压在女人身上,手撕开丝袜的声音和女人的声音交缠……
“你觉得你这样能被叫作人吗?这样你永远都还不完的,再怎么工作你都还不完,你还完了债他们去跟谁收利息?你过去的三年根本不是你的,而是他们的,你还要给他们几年?你还有几年能给?可悲成这样真的还算得上是人吗?”
我不知该做何反应,难道我的人生就这样了吗?
“还来得及,现在的话,还来得及,去把他们从你身上抽走的取回来,人这种弱软的东西很容易死,这样可以解决所有问题。”
没有什么起伏的声音让我情绪激荡。
他说完便离开了,我不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但隔天工地没能开工,那个下午,工地上摔死了一个工人。
最终那个放贷的人同样是摔死的。
后来我回到老家,把那个最初带我进赌场还借钱给我的人也杀了。
我的人生又回到了自己手里,但是缺少着什么,有什么不一样了,一片繁乱无绪让我终日痛苦无比。
之后我取下过别人的脸,试图获得别样的思考和别人的世界,但都不对。
我也想过去找那个男人,但无从找起。
刚才擦肩而过的女孩穿着一件薄薄的休闲卫衣,有一头很漂亮的头发。
那些都无所谓,重要的是她身上有着那种熟悉的感觉。
我随手将带血的木头扔下,打量着倒在地上的女孩,从她眼中看到的世界一定会不一样的。
我将她横放在车上,一路骑到了深藏在林子里的那间房子前。
用绳子捆好她的手脚后我把她扔进了屋子里,现在我脸上的这张脸原本的主人也在这里。
不知名的虫子在蠕动,苍蝇环绕着不停飞舞,很难弄清楚这些东西是从哪进来的。
我锁上门后走到另一间屋子里,将脸上的脸取下挂好,把脖子上的钥匙也取下挂好。
这钥匙似乎是某个女孩的随身物品,被保存的很好。
手工编的项链相当粗陋,完全谈不上精美,但能看出有被拥有者好好爱护着。
这样没有价值的普通物品也有被爱护的价值吗?我无法弄清这个问题。
这条简陋的项链里也有着某种我所缺少的东西,但我无法解明那是什么,近在咫尺却相隔甚远,让人烦躁。
我并不急着去取下那个女孩的脸,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先跟她谈谈,她跟那个男人有同样的感觉。
可惜我找不到那个男人,如果能亲手杀了他,一定会获得些什么的。
鸟叫声和苍蝇的嗡嗡声一直响着,那个女孩还是没醒,我决定先去买些吃的。
离得不远,所以我这次没有骑车。
塑料袋摩擦的声音、脚踩在枯叶和树枝上的声音混杂着鸟叫声围绕在耳边,我只想着要快些回去。
我把手上的东西放在桌上,再次将身上的东西取下放好。
正想开门进到那间屋子时却听到了声响。
“谁?”
伴随着我的喊声,一个鬼鬼祟祟的女孩僵在了原地,随即头也不回往门囗跑去。
我拿起把小号铁锹紧随其后,杂乱的脚步声在林中响起,与前方的呼吸声的距离越发接近。
举起的铁锹落下,铁与骨头碰撞出声响,随后是重物落地的响声。
在这样的山林里她自然是跑不远的,我伸手探了下她的鼻息,然后拖着她往回走,土壤间留下了些许血迹和明显的拖拽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