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洁的填出的色彩十分好看，以我匮乏的词汇来说就是这样。
比起单纯地自己填满那本涂色本，她有些执着地非要带上我一起。
她要带上我的原因是什么，我要和她打好关系的原因是什么。
用最简单的一句话来说，大概是我们现在都很孤单，并且十分无聊。
此外还能作为理由的，似乎是我和她在一起放松的时候，哥哥就不会来训斥她。
对于我来说，她是我和哥哥之间某种微妙的、隐性的纽带。虽然样貌和性格彼此相似，但假如她不是我的侄女，可能在路上也永远不会交流上一句话。
我并非不能察觉到，哥哥对我有一种歉意，但只是表现在某些行动上。
我没法对其完全无视，又没法做到坦率的回应，我只好把作为责任的这份回报，施加在陈洁身上。
真是有够虚伪的。
像是命题诗一样，我挑出几支颜色的彩铅，随后指定某片区域或是某个物体，只用这几种颜色填满。
她似乎对接到命令然后完成任务这一件事得心应手，即使用简单的颜色搭配也能画出漂亮的场景，不经意间显露出技巧的纯熟。
一开始我只是谨慎地选用了常用的配色，基本来源于现实存在过的物品或是余弦衣服的配色。
过了几天，陈洁就开始得意地要求挑战些更“高难度”的色彩。
随后我把棕色系的彩铅拿给了她，想看看她会怎么用这种颜色描绘天空，出乎意料地，她将天空涂成了负片的颜色，随着一架飞机划过的航迹，在渐变中区分了过去和现在。
当她一边填着色，我就踩着那个老式缝纫机的踏板，一边在一旁提供一些无关紧要的指导意见。
之所以无关紧要，是因为五次里面大概只有一次会被采纳，并且被采纳的那一次我也不觉得比起她自己画的好到哪去。
但一旦我停住嘴，偶尔又会感觉到她的视线一直在瞟过来。
根据我在余弦那学到的经验，这是“得做些什么的眼神”。
纵然只能空踩着缝纫机的踏板，发出吱呀吱呀的噪声，我也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可做的。
只好在她旁边一边提出更加无关紧要的意见，一边在手头上剥着砂糖橘。
她用膝盖抵住了缝纫机的转轮，阻止了我继续发出我所有噪音中第二喜欢的那一种。
“好吃吗？”
我把剥好的砂糖橘整个扔进嘴里。
既然是橘子，大多都是好吃的。
但是小一号的橘子吃同等的量要剥更多次，所以我更喜欢大一点的。
要是橘子有篮球大小，这样我就可以抓着其中一瓣慢慢地咬着，就像我平常喜欢咬碎橘子的果粒一样。
不过那岂不是和柚子差不多？
柚子大概也是一种柑橘属的植物，但我并没有特别喜欢，就像人类有很多种一样，我觉得口味也不一定全部相同。
乖乖等着我思考完毕，我对着陈洁说道。
“好吃。”
“那那个软糖呢？会好吃吗？”
她随即指了指一旁放着的零食篮子里的软糖，是草莓口味的。
仅仅是看到，就能联想到满溢的草莓香精，以及小沐大把大把抓着这样的软糖往嘴里塞，一边像仓鼠一样口齿不清地说话时的样子。
“大概，会好吃吧。”
我转过头看她，还是搞不懂她想说些什么。
她继续俯身画着画，手指紧紧攥着手中的彩铅。
过去了十分钟左右，闪烁的灵光出现在了脑中。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她想尝尝这个软糖的味道。
“你想吃吗？”
虽然过去了十分多钟，但她好像还是能顺畅地接上对话。
“我答应爸爸了，不能自己去拿糖吃。”
似乎在某次偶然间的训斥中，我听到了类似这样的说法:她已经在濒临蛀牙的边境。
蛀牙是怎么濒临的，像杂技演员那样踩着钢丝一样？一旦感知到碳水化合物的力量压向一边，牙齿上就会立刻冒出两三个黑点？
“嗯，真可惜。”
看来她挺听话的，相比我的两个妹妹，要是能简单做到答应好的事情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不过上次给她拿了一堆雪糕来吃，这算不算打破了她的约定之类的。
“所以说——嗯，算了。”
“要吃吗？”
我打开了软糖的袋子，取出一颗。
“随便。”
她的身子稍稍倚靠过来了。
看来所谓不能自己去拿，就意味着别人喂给她就没问题。
我用指头夹着软糖，按在她嘴边，等她一张口，立刻就把手抽回来了。
“阿姨你很不情愿吗？”
“因为以前被人咬过。”
她眯着眼睛，似乎想确认我这句话到底是真是假。最终还是放弃了，转而扭过头去。
“我不会咬人的，太下作了。”
下作吗？这个词的用法也很不像小学生。
我把一部分的指导意见改换成了喂食动作，她把软糖吃进嘴里时露出了像口香糖似的，有些可爱的表情。
难怪有些人会喜欢到猫咪咖啡店里。
她似乎恪守着某种成熟的伪装，但在我旁边就变得稍稍展露出小孩子的任性一面了。
“似乎软糖的口感和接吻时的感觉一样。”
陈洁用嘴唇叼住了软糖，直到它渐渐融化变形，才吞入口中。
“不。不一样。”
立刻有狐疑的眼神从身侧投来了。
似乎她一直觉得我是什么来路不明的人，每次遇见什么有些奇怪的事情发生，就会用这样的眼神盯着我。
不过也难怪，假如我身边突然出现一个只比我大五岁的阿姨，我比较怀疑的是什么外星人特工。
会喊着:来不及解释了，快上车。
一边把我从教室的角落里拖出去。
这样的幻想虽然不错，但假如是一去不回还好。如果第二天还要正常回去上课，走进教室门口的瞬间，其他同学一定也会一起抛来这样的眼神。
“阿姨有吗？男朋友？”
“没有。”
在她面前，我至少没有说过谎话。
不过现在的小学生还真是早熟啊。
记忆里小时候的我丝毫没关注班上在小学时期就诞生了的恋爱话题，而余弦则沉迷于她的冒险与收集品的幻想里，小沐甚至更加纯真，我觉得她现在也不一定有了解这些话题。
似乎算是承认了我的答案，她没再继续追问。
今天的一页画完了，她看上去还不够尽兴。
“要继续吗？”
“不。计划里是一天一页...不然就会，更快结束。”
似乎画的时候这一页页填色本对她是有意义的，但画完的瞬间就失去了意义。所有的画作，都没有任何的未来。
这样也太过可惜了，这么想着，我拍下了一堆照片。
发给余弦好了。
“要看吗？动画。”
“爸爸不让我看手机。”
“我自己看，你随便呆在哪。”
我其实一直准备了，想和这个未曾谋面的侄女打好关系的方法。
我没法像余弦那样临机应变，或是有各种有意思的话题能够引起他人的注意。
所以作了最稳妥的打算，就是带着她看些所有小孩都能看过的动画电影。
“《天空之城》，你看过吗？”
我躺在床上，举起了手机，屏幕稍微有点小，感觉这样会比较方便看。
“是有趣的故事吗？”
“不知道。我没有看过。”
没有看过的电影，自然没法预测未来。仅仅是因为余弦推荐了，她所向我描绘的未来，通常是比较可靠的。
逐渐沉浸在电影里有些柔软的氛围里，选择了躺在我左手边的陈洁也逐渐放松了下来。
为了看清手机屏幕的字幕，几乎躺进了我的怀里，像是准备将屏幕内一点点小小的风景尽收眼底，她瞪着大而明亮的眼睛，一刻都没有转移视线。
才注意到自己的手被陈洁抱住了，似乎她自己也没注意到。
不过这反倒是让我注意到了一点。
我自己难道以前一直在做着类似的事吗？这未免让人有些害羞。
手臂很酸，但是要是动了，说不定陈洁就会发现自己无意识间抱着别人手的事实。
如果是我的话，至少三天没法见人。
所以，在新年期间，我也只好继续锻炼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