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往了一段时间，黎氧问鸽子喜欢自己哪一点。鸽子笑了笑，“怎么每个人都会问这样的问题。”见黎氧脸色不是很好，她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辩解：“我第一次注意到你的时候，是大一下学期一个公共课，应该是结课的时候吧？你作为汇报人上台汇报。你不是做作地搞戏剧效果的类型，也不是敷衍了事念PPT的类型。你就站在讲台上说话，不卑不亢的。”见黎氧脸色稍好一些，鸽子便继续说了下去。

“你不紧张，你的样子很自然，很沉稳。嗯……怎么说呢？认真做事的人真的很耀眼。当时我一直看着你，听你说话。你也知道我以前谈过恋爱，我不打算刻意回避这件事……你跟那些女生都不一样，该怎么说……对我来讲，你很特别。”

“自然而然的我想知道你是谁。PPT上写了你的名字和班级，我稍微打听了一下你。我原本以为你一定是个学生组织的干事什么的，或者辩论队的人……结果发现你并没有参加那些组织。你好像孑然一身，普通地过着日子……”鸽子说到这里，握住了黎氧的手。“我就想啊，你这个人跟我完全不一样呢。你明明有本事，但却一点也不显眼。”

“我还担心吓着你，因为很多人都说我不好接近。不过，好歹和你说上话了。开始我还在担心你会不会是那种有点无聊的好学生，结果没想到你还挺可爱的嘛。”

黎氧静静地听完，毫不掩饰地笑了。她想，原来她也是值得被人喜欢的。看来，自己兴许也与从前不同了。想到这里心情自然会变好，她便抬眼，含笑看着鸽子。刚刚的氛围是那么暧昧，鸽子被她这么看着，竟然难得露出了一些窘迫，不自然地别过头去。

元旦假期时，鸽子和黎氧一起去跨年。在冬夜冷冽的寒风中，她们站在灯火辉煌的广场上，和许多人一起等待新年倒计时。不远处的高楼悬挂着的大电子屏上显示着倒计时读秒，越接近零点，人群越是沸腾。一旁的鸽子显然很兴奋，和人们一起喊着倒计时数字，黎氧也被这种热情所感染，紧紧抓着鸽子的手。当零点到来时，夜空中绽放出数朵巨大的烟花。人们欢呼、鼓掌、拥抱，有的小孩子被大人举过头顶，挥舞着自己的小手，一起庆祝着新年来临。黎氧看着绚丽的烟花，觉得心里十分畅快，好像有一条小溪欢快地流过。在这个时刻，过往种种辛酸和纠结都离她好远，仿佛雾里看花，仿佛从未经历过一样。鸽子抱住了她，她也搂住了鸽子，此刻她们的拥抱恰到好处。她的脑袋伏在鸽子肩膀上，什么也没有想。没有想学业，没有想未来，甚至没有想曲野筱或者鸽子。烟花的啸叫声仍在不停响起，黎氧不觉得吵闹刺耳，她全身心地感受着庆典的气氛，感受着触手可及的世俗世界，那个变幻莫测、时而残酷时而美丽的世界，正无言地对她说，这里有你的位置，你有资格去爱、去恨，你有资格欢笑、流泪。你站在这里、身处其中，便得证你的位置。此处已无是非对错，作为一个人，享受你的人生即可，就好像水手在浪头扼住缆绳，风帆鼓动。大海何来是非对错？

从广场离开后已经很晚了，鸽子和黎氧没有回学校，而是找了酒店住下了。黎氧对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情有所估计，在答应和鸽子交往的那一天起她就有所觉悟。虽然心中难免紧张，但她并不打算回绝。她不多说什么，尽力保持着平静，因为她也不想被鸽子看扁。不过，她还是露陷了。因为她在酒店房间里煞有介事地问了鸽子一句：“我需要做1吗？”

彼时，她们刚刚到了房间，鸽子都还没开始吻她，她就这么冷不丁来了一句，把鸽子乐得不行。黎氧看鸽子笑成那样，自己觉得很尴尬，便红着脸闷闷的不说话。鸽子并没有回答她，或者说，鸽子用实际行动回答了她。鸽子一边笑一边搂着她的脖子吻她，让她的身体放松下来。后来早已不是那么纯情的黎氧回想起这件事，还是为当初自己可谓神奇的发言尴尬不已。

那之后是黎氧第一次见到卸妆的鸽子。鸽子洗完澡从卫生间里走出来，黎氧心里免不了掠过一丝惊讶。那是一张青涩的脸。失去了锋利眉型和眼线，眉眼间的逼人气势减弱不少。平日里的浓妆就好像是铠甲，或者某种伪装，遮住了这张还带着点孩子气的秀气脸庞。还没等黎氧说话，鸽子自己便开口道：“怎么啦，我看上去年纪很小是吧？”

“是的，好像是我的妹妹。”黎氧笑了。

“我才小你几个月。”鸽子整理了一下浴袍，动作娴熟。“好啦。”她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黎氧知道，鸽子应该不喜欢被人当作孩子看待。

“你的生日是在八月吧？哇……好远啊。”黎氧伸了个懒腰，漫无边际地和鸽子聊着天。

对于亲密的肢体接触这件事，黎氧适应得很快，这出乎她自己的意料，她原本以为自己会不太擅长。最开始的时候当然会紧张，比如鸽子第一次吻她的时候，那其实也是她第一次和别人接吻。现在，她对这些肢体接触感觉十分自然。偶尔回想起大学之前的自己，黎氧对自己潜移默化的改变总会若有所思。

黎氧的生活作风比起她同学院的同学要显得保守一些，她不抽烟、不喝酒、不蹦迪、不接受开放式关系。打扮上也是，有同学花了四万块钱把一条胳膊纹得满满当当的消息在学院里传开的时候，黎氧连一个耳洞都没有打。这样一个相对朴素的女生，却和学院里最引人注目的某个人物悄悄地在谈恋爱。不过，似乎这种反差太大的组合总会遵循一个规律，那就是开始的时候很美好，却没有一个好的结局，仿佛上天就是嫉妒这种关系，非要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非要让幸福变得标准化。起码在黎氧和鸽子身上是这样的。鸽子跟黎氧提分手的时候，两人没有吵架，还算是和平。鸽子的话轻轻的，与她的气质大相径庭，但她的话却仍然符合她的气质，锋利逼人。

“嗯——你根本没有真正喜欢过我。”鸽子伸了个懒腰。

黎氧沉默了一会儿，表情没太多改变。鸽子看起来也并不焦躁，反而有些疲惫。

“你是不是还在乎什么事啊？”黎氧问。

“……你也挺细心的嘛。哎呀……说出来这件事你肯定不高兴，我本来不想说的。”

“你真体贴，咱们都要分手了，你还照顾我的情绪呢。”黎氧说话也不急不慢，腔调里也听不出敌意。

鸽子叹了口气。“我其实很不喜欢这种地下恋情，我也想堂堂正正地牵你的手。我也想把你介绍给我朋友。我早跟你说过，他们都是知道我喜欢女生的，他们没有那种世俗的偏见。”

见黎氧没说话，鸽子便拢了拢她前阵子才漂过的金发，用手指抓着干枯打结的发梢。“我觉得我把我自己给委屈着了，就这样，好啦。”

于是就这么分手了，没有吵架没有互相诅咒，就连拉黑对方的社交账号都没发生。黎氧甚至还轻飘飘地想到，如今还没到鸽子的生日，刚好不用给她买礼物了。仿佛这件事情从没有发生在她身上，这一切都是雾里看花。直到她看见鸽子社交账号的一条动态里写道：“分了。”评论区里热闹非凡，有人大惊失色，连她又谈了女朋友都不知道；有人知道她谈了女朋友，但不知是谁，便只是长吁短叹。黎氧默默地看了这条动态，将它划了过去。几个月后，鸽子又谈了新的女朋友。这次是鸽子自己发动态广而告之的，再不像上一任那样遮遮掩掩。

到头来，这一切经历都是她和鸽子两个人之间的秘密。黎氧没有跟他人提起过，恐怕鸽子也没有。黎氧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记忆是真实的吗？只有两个人知道这件事，这是否表明它有可能是虚构的呢？这会不会只是黎氧一个人的幻想呢？谎言有理有据，而真实毫无道理，记忆说不定背叛了她，它毕竟是个撒谎成性的东西。不过后来黎氧还是舍弃了这个有点超现实主义的想法，认为这是因为自己独自背负了太多秘密。那些秘密在她体内并没有逐渐腐烂融入骨血，而是极其不老实地翻滚着，甚至让她偶尔觉得自己是不是脑子出毛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