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瓜的很多东西真是方便。祥子不得不感慨，稍微习惯了一点之后就发现，不靠魔法也可以生活得很便捷。过了几个晚上之后连睦都学会开电视了。早饭时间她选了一部纪录片默默地看了起来。

“今天我们做什么？”若麦兴致勃勃地提问，“明晚就是平安夜了，要购物今天可是最后的机会。”

初华忙着把早餐的茄汁焗豆分到每个人的盘子里。“要去购物吗？”她征求着大家的意见。

海铃摇摇头：“我要给大家的圣诞礼物早就准备好了，有部分甚至已经寄出去了。”

祥子给睦倒了杯橙汁：“我也是。”

“好吧，我也没那么想给母亲的新男朋友挑礼物，算来算去认识的人里只有他我没有送了。”若麦咕哝着坐下。

家里的事情只剩装饰圣诞树了，算上今天还有整整两天的时间能做。为平安夜准备的食材也塞满了冰箱。其他学校朋友的圣诞礼物初华基本都选择了飞路网快递，除了少数几个和家人在国外度假的，应该都能及时收到。

祥子从盘子里抬起头来：“我想去丰川家的小庄园那边看看。”

“哦！祥子的家，”若麦高兴地说，“你是在邀请我们过去玩吗？”

“曾经的，”祥子严谨地强调，“现在的话我们都算是非法侵入。那边应该五六年没有人去过了，我想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些什么。”

她对那个小庄园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小时候被带着在各地辗转，住的地方都是大同小异。光滑得可以映出人影的大理石地板，闪闪发亮的水晶枝形吊灯，偶尔会爬出火蜥蜴的壁炉，对小孩来说太过复杂的走廊。每个地方一年四季都拉着厚重的窗帘，室内的人造光源替代了太阳。

每个小庄园各自有属于自己的家养小精灵。初华家这边的是格外好说话的一位，对她的要求只有好好吃一日三餐，按时去上各种课程，并不太管束她的仪态或者是究竟去了哪里。在父亲和她被驱逐之后，那些家养小精灵又去了哪里呢？

像初华预计的那样，既然她们之前穿着袍子能在圣芒戈附近不引人注目地走动，那么在这里祥子和睦也不会引起多余的注意。大家只是普通地与她们擦肩而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一行人从街市慢慢地往小庄园的方向走去。商店的橱窗里装饰着大朵大朵的鲜花，这些不符合季节的植物吸引了睦的目光。她感兴趣地停下来看着。

“婚纱啊，看不出来睦子会对这个感兴趣。”若麦感慨着，顺便拿起手机试图拍一张睦盯着橱窗的照片。

“客观地来讲，我觉得若叶同学肯定只是在注意旁边装饰的鲜切花。”海铃阻止了若麦，“未经许可就拍照不好哦，若麦子。”

“婚纱？”祥子疑惑地重复了一下这个词。她看着聚光灯下的白色纱裙，样式似乎有些眼熟。

这一天迟早会来的，等真的到来的时候初华的内心甚至有总算来了的感慨。她把疑惑的祥子拉到一边，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婚纱是麻瓜结婚的时候会穿的礼服。”

某处正在和家人进行最后一轮圣诞购物的立希突然连续打了三个喷嚏。

“为什么初华的博格特……”祥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后半句被她自己闷闷地吞回去了。让她有点小小惊讶的是，这次初华没有移开目光或者换一个话题。

“因为我害怕小祥和别人结婚。所以我的博格特会变成穿婚纱的小祥。之前含混过去了，非常抱歉。”初华诚恳地说，“我永远不会对小祥说谎的。”也等不及要对自己更诚实一些了，她在心里默默地叹气。

岛上的地势高低差很大，仿佛只是突然上了一个坡之后，街市就变成零落的民宅。渐渐地，民宅彼此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树木越来越多地出现。

眼前已经完全是一副树林的样子了。秋天落下的橡树叶堆积起来变成了黑褐色。这个季节的森林让祥子觉得有点陌生。她并不熟悉从初华家到自己家的路。倒是初华小时候常往附近跑，到现在还记得大致的路线，走在稍微前一些的地方领路。

祥子刻意地不去看初华的背影，只顾着低下头专心地看着路。初华的话语变得更加直率了，有什么即将发生的预感愈发强烈。不安，期待和犹疑交织着，微苦的气息从心底泛了上来。

“丰川家的小庄园是这边有名的恐怖传说的一部分哦。”初华小心地分辨着路线，“被岛上其他地方不常见的红豆杉和黄杨树篱包围着。而且应该是因为麻瓜驱逐咒的影响，靠近的话会让人心悸。我小的时候也是因为想鬼屋探险所以才跑到那边去的。”

“然后遇到了祥子吗？”若麦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要是遇到的是我的话，我肯定先装鬼吓你，把闹鬼传说坐实之后再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地出现，和你一起探险。这种你不知道身边人其实是什么的感觉是惊悚片的精髓啊。”

“我还是挺高兴我的童年回忆不是惊悚风格的。”初华谨慎地说。回忆相遇之时，简直像个标准的童话故事开头。和朋友打赌说自己敢靠近那片神秘区域，还要折一根红豆杉的枝条回来作为证据。其实去的路上就有点后悔了，如果其实是有主人的该怎么办呢？会不会对自己发脾气呢？幼年谨慎地扒着树篱往里面张望的时候，心里真的全都是不安。

还好遇到的是小祥，漂亮得像是另一个世界来的小女孩，穿着稍微有点奇怪的衣服，说话的口和初华其他的朋友也有微妙的区别。

有好一段时间，初华既不敢去问她的名字，也不敢随便碰她，生怕她像泡沫一样消失在夏天白亮的阳光下。她们那天还捡到了一根完美的，仿佛是刚刚从树上掉下来的新鲜红豆杉枝条。初华带回去之后成功地赢了朋友三颗泡泡糖。很久之后她回想起来，那根树枝绝对是被祥子用魔法折下来的。

可能快到了，红豆杉渐渐地从密密匝匝的橡树中出现了。到这里祥子就有些印象了。小时候在这片林子里和初华一起转悠，一起看蚂蚁在树皮的缝隙里爬动，试着捕捉星天牛和独角仙，在树荫下用小石头胡乱地下棋。一个用的是一知半解的国际象棋规则，另一个遵守的是巫师棋规则，但意外地没有吵起来。这算是很好的回忆吧，祥子悄悄地抬眼看向前面走着的初华。过去天真无邪的时光，一开始想起的时候心头升起的是甜丝丝的怀念。但对比现在的状况，就会变成有点尖锐的刺痛。初华家还在原本的地方，但是对她来说已经不存在一个溜出来找初华之后，还能回去的地方了。

黄杨组成的树篱近在眼前。看上去确实很久没人打理过了。这些灌木长得乱七八糟的，只能隐约地看出做过造型的模样。

“如果有人怎么办？”海铃看着远处在树木掩映下显得轮廓隐隐约约的宅子。

“看着不像是有人住，如果有看守的话，祥子只是过来看看也没有什么关系吧。”若麦乐观地说。

“还要再继续靠近吗？”初华回头问祥子。

还要再去靠近吗？自己真的做好了探究的心理准备吗？不知哪里传来响亮的乌鸦鸣叫声。又是鸟。祥子看了一眼沉默着的睦。睦没有在圣诞节时回去，若叶家除了寄来几封长信之外明面上也没有了其他动作。祥子想知道为什么，若叶家也想知道，从这个角度来说两方似乎短暂地处在一个利害一致的立场上。

祥子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已经下了决心。

“走吧。”

在五个人都踏入树篱圈住的范围时，异变陡然发生。那些原本到她们腰际的黄杨突然疯长，一瞬就越过了她们的头顶。原本隐约可以见到的宅子完全被掩住了。目之所及只能看到绿油油的植物。冬天能看到绿色本来是件令人心旷神怡的事，但此刻这片绿色充满了恶意。树影里潜藏的乌鸦一齐叫了起来，把这里的气氛衬得像个黄昏时分的墓园。

“哇哦……”若麦感慨着，“祥子以前的家，安保措施这么完善吗？看起来根本就不需要看守，这些乱长的树就够用了。”

祥子努力地稳定着心神：“不，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事情。我小时候这里只是花园最外围普通的一部分。”

初华牵过祥子的手：“应该是没有人住之后启动了某种防卫机制。”为自己的举动找补似的，她补充了一句，“这里变得有点像个迷宫了，最好大家手牵手，以免走散。”

“若麦子试试直接幻影移形出去？”海铃回头看着背后，刚刚进来的地方已经被密不透风的灌木掩埋了，“我可以给你一个大致的坐标，从你现在面朝的方向顺时针转动四十五度，大致幻影移形两米左右，应该不会被卡在任何植物里，刚好能出去。”

若麦闭上眼睛，半晌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我就知道。”海铃说。

“反幻影移形咒。”海铃和若麦异口同声道。

“我和父母旅行的时候遇到过这类情况。一般不老实地遵守它的规则的话是出不去的。这种地方会设置反幻影移形，而且不可强行破坏。”

若麦将信将疑地对着树篱试了一个烈火熊熊咒，什么都没有发生。

五人稍微排了一下队列，能靠嗅觉大致辨别方向的初华走在最前面，牵着祥子。唯一能自由使用魔法的若麦走在最中间，防备着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睦排在若麦后面，海铃垫后。

初华走得很果断，尽管速度不太快，但她基本不在拐角的地方花很多时间思考该走哪一边。她只是让若麦走过的拐角用魔杖做个记号，就选择一个方向走下去。

这与祥子对于迷宫的认知不太一样。在她们又转过一个相似的拐角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发问：“初华知道正确的路吗？”

初华回过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其实没有，除了黄杨的味道什么也闻不到。只是我假设了这里是个单连通迷宫，只有一个进口和出口。如果成立的话，迷宫必然只有一条正确的路，沿着一个方向一直走下去的话总能走出去的。我只是在每个转弯处都往左手方向转。”

“万一有好几个出口的话，初子的方法是不是就不成立了？”若麦问。

“所以我拜托了小若麦在拐角处做记号，如果迷宫没有自发变动的话，起码我们还能原路返回？”

树篱似乎无穷无尽似的，就空屋的防卫机制来说，做得确实夸张了些。这会是小祥父亲的手笔吗？还是说丰川家做的？不过就算问小祥，大约她也不清楚。

初华选择向更后方提问：“小海铃之前和父母旅行的时候，你们是怎么处理类似的情况的？”

“召来飞天扫帚迅速从空中离开。”海铃的声音传来。“这类布置反映出主人的防范心很强，不管他是单纯地脾气古怪还是别的什么，总之都是麻烦事。我父母是普通的旅行家和学者，还带着我这个小孩，遇到当然是绕着走。”

“迷宫本身大约在路线上不会有什么难度，我比较担心的是它还有什么其他的布置……”初华说，“目前我没有闻到什么可疑的气味，应该不会突然跳出神奇动物吧。”

紧急情况下可以变形，但是目前她还需要人的头脑来尽量记住路线。犬类的头脑太容易被复杂的气味分散注意力了。

在发现牵着的祥子的手触感变了的瞬间，初华猛地回头。若麦发出了一声惨烈的尖叫，动作极快地把手举了起来，仿佛对现状表示投降。在五个人不再手牵手连成列的那一刻，排在后面三人的身影消失了，像是被橡皮擦掉似的干净利落。

她稍微用力地握紧了手中毛茸茸的爪子。自己牵着的应该是祥子。但是现在只能看到一个被浅蓝色细毛覆盖全身，像是雪人一般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