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子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回学校的。机械性地在公共休息室门口和初华道别，对方也僵硬得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和肢体动作。在休息室门口站了一会，大脑一片空白，是其他要进休息室的低年级说出了口令，祥子才能进去的。

她躺在床上没有睡意，只是盯着帷帐顶端。床头的双面镜摸起来像冰一样冷。初华今晚没有联络。五月初的夜晚还有些寒意，但这面镜子以往总是温暖的。各种要说的事你来我往地充满了它。

关于自己的真相，本以为会和之前想过的差不多。排除了血缘上的疑点之后，剩下的选项只有自身存在着什么问题。而这一切是父母造成的。到这里为止她努力地让自己咽下了。实际上，最近几个月以来，和月亮的奇妙呼应关系也停止了。祥子很想积极地认为这部分问题已经不存在了。

但是灵魂的部分。如果自己从始至终只是一小片母亲的残魂，连完整的灵魂都没有的话，后续要如何生活下去？会不会出问题？到头来祖父驱逐他们就像撵走杀人凶手和丢掉女儿的玩具吗？

我到底是什么呢？印记静静地亮了起来，初华在确认她的状态。感受到那边传来的混乱心绪。她翻了个身，盯着自己的手腕看。金色的藤蔓，蓝色的果实和叶子，明灭着的微光。

魔法对于初华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她已经在魔法界度过了五年时光，从孩子长成少女，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想要走下去的路。这一切可能在须臾之间都不存在了么？太过残忍了。

德维斯女士的话音落下之后，祥子记得她们有一个尴尬而礼貌地告别。初华努力地微笑，实际她整个人像是掉进了冰窟似的惨白。祥子见过她的很多表情。她希望记下初华被突然亲吻时的羞赧，犯困时候的奇妙微笑，看到她的时候仿佛一天都被点亮的欣喜。强撑的苦笑并不会被祥子收藏。

我有什么能为她做的吗？面对这样的事情，恋人间的话语会变得无力吗？她把嘴唇贴近自己的手腕，留下一个轻吻。也许第二天一切会显得稍微好一点。祥子尽量乐观地想着。

就像她预期的那样，迷迷糊糊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之后，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已经觉得好了不少。像是伤口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痂。

上完草药课之后可以找初华吃午饭。她一边整理仪容一边计划着。学院长桌不方便就到厨房去，家养小精灵总能端来一些吃的。现在和之前不同，她想起初华之前的话。我有她了，我们一起。她系紧领结的手比平常更用力，决定再抽时间去找麻瓜研究教授聊聊。

但拉文克劳长桌旁边没有看到初华的身影。看到海铃一个人走进礼堂的时候祥子本能地感到有什么事发生了。她勉强忍到了早餐时段告一段落。学生们开始三三两两地散去，本来她们也该出发去上草药课的。但她和睦都没有跟着人流离开。

海铃遥遥地投来眼神，她们在礼堂外的角落汇合。

“我醒过来时没有看到三角同学，”海铃严肃地说，“昨晚她说出去走走。我以为她会和丰川同学一起。但她整晚都没回宿舍。”

祥子第一时间摸向了口袋里的双面镜。现在不是犹豫自己该说什么的时候了。“初华？”她轻轻叫道。镜面一片冰冷，对方没有应答。

尝试了一下印记的感知，传来的感受像是平稳的呼吸，起码人身安全没有问题。除了少数几个约定俗成的夜晚，夜不归宿在大多数时刻都是严重违反校规的行为，更不要说初华还是级长。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和理由，都得尽快把她找回来才行。

“我去试着找她。”祥子果断地说。

“睦帮我向教授请假。今天晚上七点有级长会议，如果到了晚饭时间还没有看到我们出现的话。你们去找若麦。她会有办法的。”

她拿出怀表查看，轻轻拂过那行刻下的字迹。“现在是九点半。你们照常上课，先别引起其他人的注意，”祥子说，“具体情况等我回来告诉你们。”

初华不可能是因为心情低落躲起来了。这一点祥子很确信。初华不会放着明显也在低落期的自己不管，自顾自地跑到一边去。迷茫的时候，不知道该去哪里的时候，她能前往的地方永远都是确定的。想办法前往初华身边。

她快步在变幻的楼梯上穿梭，时不时地跳过消失的台阶。现在是上课时间，走廊上静寂无声，祥子跑了起来。在走廊上跑动违反校规，但是顾不得那么多了。

“我需要您的帮助。”突然响起的声音把画像上的商人吓了一跳。他手中本来拿着的钱币叮叮当当滚落在桌上。商人的妻子推开椅子站起来：“学生逃课了？”一副马上要跑到别的画框去的模样。

“我没有逃课。”祥子微微喘着气说，她努力抑制着急促的呼吸，“我请假了。我需要您的帮助。”

“是那位好心的小姐。”商人终于认出了她似的，把妻子拉着重新坐下来，“怎么了吗？”

“请您，帮忙问一下城堡的画像们，昨晚有没有看到一位学生经过。”

商人急匆匆地跑走了，他的吆喝声隐隐约约地越来越远：“有没有人见过……”

“亲爱的，如果不是你进不了画里，真想请你进来坐坐。你看上去气色可不怎么样。”商人的妻子忧虑地说。

“没事，谢谢。”祥子礼貌地说。自己还能站着。在找到初华之前，她会一直努力站着的。

醉修士、几个不知道哪幅画里过来的野餐淑女、卡多根爵士和他的肥马，商人和妻子的画框彻底被占得满满当当。妻子不得不站起来给所有人挪位置。

“在八楼走廊徘徊，不理会我的决斗邀请！下楼之后就没有再看见了。”卡多根爵士咆哮道。

醉修士打了个酒嗝：“下楼了，看到……金发的级长……走下楼梯。”

野餐淑女们发出叽叽咕咕的笑声：“往外面去了，金发姑娘从门厅出去了，大半夜的。哎呀。”她们做作地用扇子捂住自己的脸。

“感谢所有人。”祥子认真地鞠了一躬转身就要走。

“需要我报告教授吗？”商人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只是情侣之间的一点小问题，请帮我们保密。”她回头说。

野餐淑女们吃吃笑着：“哦，年轻的爱情。”

真的只是一点小问题那该有多好。

城堡外的地方，温室和菜地那边基本不可能。现在已经人来人往的了，睦和海铃就在那边上草药课。

她想起之前偶然遇到的，在月光明亮的晚上溜出来练习飞行的初华。会在魁地奇球场附近吗？刚靠近球场就听见了有队伍在练习的声音，赫奇帕奇队？她抬头望到黄黑相间的模糊影子。如果在球场的话早就被一大早就来练习的球队发现了。

剩下的选择只有……虽然很不想往这个方向去考虑。但是确实只剩下禁林。

湿润的地面上有散乱的脚印。祥子并不像海铃那样擅长分辨动物足迹，但是这些明显是犬科留下的脚印让她有了猜测。

“踪迹显现。”她轻声念道。正如她预想的那样，有一行脚印亮起了微光。初华在这里变形了。还好她变形了，祥子庆幸地想到。追踪咒只能探查魔法痕迹。

但在一丛山茱萸下面找到初华的魔杖和双面镜之后，那一点庆幸又被抛到脑后。变形时初华一般不会携带魔法物品。发亮的足迹还在往森林深处延伸。

“若叶同学下午是斯莱特林的占卜课？”海铃问道。

“嗯，”睦点点头，“我不去了，先去帮祥的算术占卜课请假。”

绿色的鸟儿停在她的肩头：“祥往禁林深处去了。几个月没有用过这种魔法了，我坚持不了那么远。”

“我陪若叶同学去请假，然后送你校医院睡一会。我们下午有黑魔法防御术。下课之后我会去校医院看你的。”海铃略微思考了一下，“既然丰川同学往禁林深处去了，我严肃地建议我们调整一下原计划。”

海铃打开自己的怀表：“现在已经十二点，我建议我们最多再等八小时。想办法把级长会议混过去之后，如果她们还没有回来，不管怎么样都需要去找教授报告，夜晚的禁林太危险了。”

“同意。”

城堡方向隐约传来钟声。祥子走在通往禁林深处的羊肠小道上。这条路应该很久没有人走过了，春季萌发的各种植物把路遮得断断续续。长袍下摆黏满了刺蓟和窃衣的种子。

她不得不隔一小段路就重新使用一次追踪咒。祥子回头望望，没有追踪咒的话她早就迷失了道路，但持续施法对体力和专注力要求很高。要慎重地计算魔力和体力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初华。她想起画中人的天真言语，像炸尾螺一样炸开吗，她现在倒是想有那样多的魔力。

初华，或者说金毛犬到底去了哪里。留下的踪迹完全没有徘徊的痕迹。明确地追着某个目标？还是有什么在给她带路？口袋里初华的魔杖鲜明地彰示着存在感，雪松木，凤凰羽毛，刚好九又四分之三英寸长。还好不是独角兽毛杖芯，否则自己甚至可能害得初华失去魔杖。

她把微微汗湿的头发拨到耳后，有更加急切和紧迫的事亘在面前，现在没空想自己是什么的哲学问题了。怀表显示现在是十四点。自己跟着踪迹来到了……祥子再次往后看了一眼，应该靠近禁林中心处。

遮天蔽日的茂密橡树缓解了炎热，她靠在一棵上稍作休息，听到了不知道在哪里的溪流传来水声。小路几乎走不通了，踪迹也断了。魔法活动停止了。

这片小空地的地面被翻得乱七八糟，沟壑纵横，到处散乱着亮晶晶的东西。祥子看到了眼熟的月长石，黄铜望远镜残骸。看上去像是浴室彩窗碎片的一小块玻璃。她蹲下查看着，地面上的痕迹像是爪子刨出来的。

不远处有什么生物发出愤怒的叫声，祥子回头看到地面下拱起土包，什么生物在地底下活动着。祥子站起来疲惫地举起魔杖，一路上一直感受到各种生物打量的视线，现在终于有什么要跳出来了吗？

尖尖的长鼻吻，全身覆盖着黑色绒毛。一只嗅嗅冒了出来，爪子里紧紧抱着一个亮晶晶的东西，挑衅式地嘶叫着。

“昏昏倒地。”

嗅嗅干脆地晕了过去。爪子无力地摊开，抱着的小东西滚到一边。

一个碎裂的小沙漏？祥子走上前去。她用魔杖尖谨慎地戳了一下：“原形立——”话音未落就感受到光线在飞速变暗，撤手已经太晚了。

“低头，守护神咒。”她第一次听到初华用这种音量大喊。

“呼神护卫。”流畅地，没有一丝犹豫地，发光的猎犬跳了出来，咬住了一块破布似的东西，把它远远地甩了出去。

膝盖仿佛丧失了支撑力，一步也迈不出，摇摇晃晃地，随时可能倒下。踉跄地被拉进一个熟悉的怀抱。